秦落衡一愣。


    他當即也明白過來,這位秦長吏恐怕私下調查過夫子,而且還調查出了一些眉目,不然不會說出這話。


    不過......


    他並不是很在意。


    因為夫子的確沒教什麽亂秦之法,隻給他教了最基礎的文字,然後就是讓其誦讀道家竹簡了。


    秦落衡帶著嬴政去到了書房。


    室內燭火依舊明晰。


    案幾上,秦落衡前麵落筆做的題,上麵的墨跡還沒幹,屋內還彌散著爐火燒灼的氣味,隱隱間,還有股淡淡的鬆香。


    書房並不大。


    但裏麵卻是別有洞天。


    書架圖板交錯林立,各種規格不一的長大竹簡掛滿了書架,各種書案連綿迴旋,地上堆著不少卷宗和羊皮書。


    嬴政眉頭微皺。


    他去到書架旁,拿起一卷竹簡,翻開看了幾眼,然後把這竹簡放迴到了架上,繼而又拿起一卷,與此往複。


    秦落衡安靜的站在一旁。


    並不言語。


    良久,嬴政才從書架離開,他轉身撿起地上已布滿灰塵的圖板,上麵並沒太多文字,圖板上勾勒的是地圖,七國皆有。


    還有一張是周!!!


    嬴政將這張‘周’的地圖扔在地上,轉頭問起秦落衡道:“這些竹簡和圖板你以前都沒看過?”


    秦落衡搖了搖頭。


    說道:


    “若我說沒看,長吏也不會信。”


    “我的確看過。”


    “不過夫子在世時,他並沒有教習這些,我是在夫子過世後,整理書房時瀏覽了一下,夫子並不希望我承載他的過往,因而他主要讓我看的是道家學說。”


    “他希望我避世無為。”


    “不要如他般卷入繁瑣俗世之中。”


    “夫子書架上的竹簡講的多是權謀善術,我一個山野道人,又哪裏能用得上,因而當識字文章看了一遍之後,就再也沒有過目,相對來言,道家學說更適合我。”


    嬴政微微額首。


    他並沒有懷疑秦落衡的話,因為室內的這些竹簡和圖板,上麵都布滿了灰塵,非是一時半會能偽造的。


    嬴政雙眸緊盯著秦落衡,“你想知道這位夫子是誰嗎?”


    秦落衡一愣,隨即搖了搖頭。


    “不想。”


    “夫子已逝,他的名諱,知不知曉,已經不重要了,我繼承不了夫子的過往,也不會去承擔,我隻想走自己的路。”


    “而這也是夫子想見到的。”


    嬴政負手而立。


    漠然道:


    “他叫宮。”


    “西周公國的大臣。”


    “當年幾次獻策,欲集諸國之力伐秦,不過竟皆落敗,而後逃亡東周公國,借‘假死’之策,成功脫身,而後一直流浪在山東六國,待天下大勢將定之際,與你一同來到了鹹陽。”


    “他的墓穴正對的是鹹陽!”


    “是秦廷!”


    邊說,嬴政邊注視著秦落衡的神色變化,不過秦落衡並沒有表露太多情緒。


    聽到這位長吏詳細的說出了夫子的過往,秦落衡隻是在心中歎了口氣,他其實早就猜到了夫子的出身,但他沒想到,夫子的過往是這麽的曲折。


    他也是知道為何夫子會對秦執念這麽深了。


    朝代更迭。


    哪裏是那麽容易忘卻的?


    秦落衡朝嬴政長拜道:“多謝長吏告知夫子名諱。”


    嬴政麵無表情的看著秦落衡,語氣冷漠道:“你既然已經知道了你夫子的事,有想過為他做什麽嗎?”


    秦落衡拱手道:


    “或許會在無字墓碑上加上夫子的名諱,若是往後能去至原西周公國的王城,或許會去城外捧一把土,帶迴來添在夫子的墓穴上,以告慰夫子的在天之靈。”


    “僅此而已?”嬴政道。


    秦落衡點頭道:


    “僅此而已。”


    “夫子晚年已經釋懷了,隻是嘴上多少還帶點鬱氣。”


    “不然也不會隻讓我讀道家典籍了,更不會禁止我看那些權謀善術的書了,一抔故土已經足矣慰夫子生平了。”


    嬴政無比的淡定從容。


    他漠然道:


    “你就說想為夫子報仇,我也不會放在心上。”


    “當年秦尚未一統天下,就已經沒有把周和你夫子放在眼中,又何況現在?大秦既然能滅周一次,就能滅第兩次,大秦既然能讓你夫子失敗一次又一次,同樣也能讓你一次又一次铩羽而歸!”


    “大秦從來都無懼天下任何人!”


    望著這位長吏霸氣的神色,秦落衡隻能作揖以表姿態。


    見秦落衡一臉恭敬,嬴政微微額首。


    天色不早了。


    他也該迴去歇息了。


    嬴政收迴目光,朝室外走去,就在他轉身之時,鼻尖卻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鬆香味。


    他定睛尋去。


    隻見近處案幾上,擺著一塊黑墨。


    這墨,似曾相識。


    一時間。


    嬴政想起了一些事。


    他記得,當時趙高說,他獻上來的墨,其實是位史子自製的,隻是一位工師見墨質量上佳,就強行索要了過去,並以此上獻了。


    秦落衡目前正是史子!


    嬴政走到案幾前,拿起硯台裏的墨,仔細看了幾眼,確定跟自己前幾日用的墨材質一樣,這才驚疑問道:“這墨是你的?”


    秦落衡不明所以的點點頭。


    略顯疑惑道:


    “怎麽?”


    “長吏以前見過?”


    嬴政點頭。


    “我前幾日在始皇那見過。”


    “這墨是你製的?”


    聞言。


    秦落衡一愣。


    隨即也是反應過來,為什麽貳當時索要的那麽急切,原來是這墨得到了始皇賞識,工師貳他不得不急。


    想到這。


    秦落衡心中瞬間一沉。


    這墨始皇看上了,自己還能守得住?


    大抵是守不住了。


    而且始皇基本不會過問事情經過,他隻在乎最後的結果,那也意味著,自己若是一直不交出去,今後恐怕會麻煩不斷。


    工師貳或許隻是一個開始。


    秦落衡感覺這製墨工藝成了燙手山芋。


    但隨即,他就想到了什麽,猛的看向前麵的秦長吏,眼中閃過一抹亮光,這事對自己而言,的確是個麻煩,但對秦長吏而言,或許隻是舉手之勞。


    根本無足輕重。


    見秦落衡突然看向自己,嬴政眉頭一皺。


    秦落衡點頭道:


    “這墨確實是我製的。”


    “以前年幼,體力不足,又要時常給夫子研墨,每次都累的精疲力盡,當時為了偷懶,就想弄個省力的墨寶,於是花了幾年時間,倒也真給倒騰出了一款。”


    “就是長吏手中的鬆煙墨。”


    “長吏若是喜歡,我可以送長吏幾塊。”


    “不過,小子有個不情之請,希望長吏能夠答應。”


    嬴政看著手中的墨寶,聯想前段時間趙高說的話,大概猜到了秦落衡的想法,眼中不由露出一抹異色,輕笑道:


    “你先說說看。”


    秦落衡緊張的看了下四周,隨後才壓低聲音道:“我想送長吏一份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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