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越來越多官員附和,大殿內的情況瞬間明晰。


    馮去疾、姚賈等人臉色鐵青。


    他們怎麽都沒有想到,最終場麵會演變到這種地步,一個原本被認定失去了前景的人,再次獲得了主動權。


    而更令他們難以置信的是,王綰等人選擇站在了秦落衡這邊。


    一時間。


    場中涇渭分明的分列成了兩隊。


    一隊齊聲高唿請立十公子為儲君,一部分則是保持著沉默不語,整個大殿的氛圍漸顯異常。


    這種情況很快就被眾人察覺。


    李斯蹙眉。


    眼中的冷色一閃而過。


    他根本就不認為結果會有變數,因為而今主政之人是始皇,始皇是何等人物?豈會受百官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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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落衡坐在席上。


    低垂著頭。


    不知在想些什麽。


    扶蘇麵色微微發白,雙拳暗暗握緊,他也是有些不敢置信,原本大優的自己,怎麽就突然急轉直下了?


    不過。


    他並沒有吭聲,在這種大風波中,作為風眼的他,必須要謹言慎行,甚至是閉口不語。


    隻是扶蘇眼下已有些茫然。


    他很費解。


    為什麽王綰等人會選擇秦落衡?


    他那裏比不上秦落衡?


    固然秦落衡在楚地做了很多事,但他在北疆同樣也沒閑著,不若就算他有心相爭,也定然是沒有爭奪的勝算。


    他這次之所以自信滿滿,一來是自己的確做出了一些成績,至少是得到了北疆官員和民眾的認可,二來則是因司馬昌的告密,讓他提前洞悉了秦落衡的想法,並暗中做了些布置,讓秦落衡的布置落空。


    這一來一迴,他跟秦落衡之間的差距其實就已經拉大了。


    但現實卻是,朝中依舊很多人選擇了秦落衡。


    他想不通!


    也完全沒有辦法理解。


    對於下方哄然的場麵,嬴政微微蹙眉,冷聲道:“諸卿有異議,朕已知曉,大秦儲君確立之事,的確當慎之又慎。”


    “朕方才思索了一下。”


    “王綰老丞相所言甚是有理。”


    “天變不足懼,人言不足恤!”


    “大秦的儲君務必要符合大秦當下的國政,一位空談仁義隻會誤國誤民,朕這段時間派人去詢問過楚地的大小官員,也派人明察暗訪過,楚地的官吏跟民眾對嬴斯年頗有好感,甚至對大秦的態度也大為改觀。”


    “他在楚地所為,不失為一個良政。”


    “大亂大治!”


    “天下一統之後,各地餘毒尚存,朕雖有心治理天下,但而今的大秦非是當年一國之地,而是坐擁天下,如此龐大的國土,繼續因循守舊,將政策一成不變的執行,未必就真的能治理好天下。”


    “過去。”


    “朕做了很多嚐試。”


    “嚐試將六國貴族盡數遷移到鹹陽,也曾嚐試過對六國貴族施以懷柔,準許他們的子弟進入學室,甚至還特許啟用了六國原本的官吏,為的就是想讓天下盡快恢複太平。”


    “但效果寥寥。”


    “六地依舊跟大秦貌合神離。”


    “六地的民眾依舊畏秦如虎,視秦律秦法為苛政,這種局麵即便已過去六七年,並未得到任何改觀。”


    “前不久。”


    “楚地更是爆發了一次大規模騷亂。”


    “六地貴族公然對抗大秦軍隊,此等野心昭著之行,已徹底表明了一件事,六地貴族亡秦之心不死,他們的複國之念依舊存在。”


    “或許......”


    “當初的懷柔政策就是一個錯誤!”


    “大破大立,大秦唯有在血與火的鍛造下,才能真正的建立成一個根基穩固的帝國。”


    “大秦的儲君,當是大秦政治的延續。”


    “朕欲立嬴斯年為儲!”


    話語落下。


    四周瞬間靜默無聲。


    而在短暫安靜後,又瞬間爆發出陣陣附和聲。


    “陛下聖明。”


    “臣也認為立十公子為儲最合適不過。”


    “......”


    隨著嬴政拍板,縱然很多朝臣心有不甘,但此時也不敢吭聲,隻是低聲附和著,臉上寫滿著難受和憤滿。


    秦落衡此時也起身了。


    而在他身旁,公子高、將閭等人也出聲道賀,甚至直接改口稱起了殿下。


    秦落衡並不知自己是如何迴應的。


    他的腦海有些空白。


    他雖然早就認為儲君位自己囊中之物,但真的聽到始皇的話,心中依舊是充滿著激動和振奮。


    他站在殿內,機械的迴著禮。


    等到他迴過神來,這次的宴會早已落下。


    殿內也隻餘了少數幾人。


    秦落衡坐在席上,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他終於坐上了自己期盼已久的位置。


    為了得到這個儲君之位,他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而今一朝得成,也是不由百感交集。


    “猶如做夢,滿是不真實之感。”


    “嗬嗬。”


    秦落衡輕語一聲。


    而後緩緩站起了身子,一旁,扶蘇並未離開,一個人落寞的站在一旁,眼中充滿了痛苦和絕望。


    秦落衡走了過去。


    行禮道:“見過兄長。”


    扶蘇看向秦落衡,澹澹道:“儲君為大,我當不得你行禮。”


    秦落衡道:“儲君不儲君,也改不了,你是我的兄長,我知道兄長對我為儲君充滿著不甘,但兄長,我也可以實話告訴你,兄長,其實你從始至終都沒有機會。”


    “你並不了解大秦的運行體製。”


    “父皇建立的這個大秦,的確是脫胎於秦國,但大秦推行的體製跟秦國截然不同,眼下軍功爵製已是半廢,學室製度,更是難以支撐起整個大秦的官僚體係,大秦是經不起太多波折的。”


    “尤其是經不起朝令夕改!”


    “我知道。”


    “兄長心中肯定會不岔。”


    “認為自己上位,並不一定會改弦易轍。”


    “但兄長忽略了一件事。”


    “大秦是以法立國的,所謂的仁義,隻是點綴,並不能真的影響到行政執行,而孔子的學問,是讓人看的,而非是讓人用的,如果用孔子的學說,隻會百無一是。”


    扶蘇不置可否。


    反駁道:


    “我並不這麽認為。”


    “天下渴望太平久矣,不施仁政何以安民?”


    “我在北原待過一陣,知曉北原的實地情況,哪裏的民眾早就受夠了戰亂,若是施以仁政,他們又豈會不倒向大秦?”


    秦落衡笑道:


    “仁政?”


    “何為仁政?”


    “治國為政,豈能空談仁義?”


    “你認為大秦現在的國政不仁?兄長之言,實在是謬也。”


    “誠然,大秦這些年興修水利,在各地廣修道路、宮宇,的確是勞民傷財,也的確是用民過度,但兄長可曾考慮過一件事,天下能有如今的穩定,是因為大秦存在。”


    “你隻看到了用民過度,卻是沒看到,正是大秦興修水利,才讓原本的貧瘠土地重新變成了沃土,此對萬民的恩惠,又豈是勞民傷財可比的?”


    “天下從來都不太平。”


    “兄長你認為當休養生息,其實隻看到了最表麵的東西,天下的太平得來並不容易,六國餘孽忌憚的是大秦的武力,若不廣修道路,天下隻怕早就亂了。”


    “秦法不行救濟,不輕易赦免罪犯,看似不仁,實則是在激發民眾奮發,遏製罪行膨脹,若是秦法寬鬆,律法隻會被一步步的踐踏,到時法之不法,國家又豈能繼續安穩?”


    “父皇這些年一直在勤勉操持。”


    “但僅憑父皇一人之力,是操持不了整個天下的。”


    “天下反秦之人很多。”


    “大秦的江山也並不穩固。”


    “其他朝臣有搖擺的可能,但我大秦皇室是沒有半點餘地的,這次衛國的覆滅,就是一次警鍾,若是自身不強大,宗廟存亡皆在別人手中,這種看人眼色的事,兄長恐怕根本想象不到。”


    “但這就是事實!”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天下沒有那麽多道理,拳頭大就是道理。”


    “而今大秦的拳頭最大,因而大秦就是天下最大的道理,但大秦的拳頭並不會一直這麽強大,總有一天,大秦的拳頭會軟下來,甚至是外強中幹,不堪一擊。”


    “到那時大秦就會任人魚肉!”


    “父皇革新體製,勞萬民養一家,為的就是讓拳頭始終有力,天下很大,治理起來很難,唯有整合力量,才能對天下進行有效治理,而這是父皇一直在努力推行的。”


    “隻是效果並不好。”


    “大秦的行政效率離了關中都不高。”


    “而這一切就是因為大秦對天下的控製力度太弱,就是地方官員的蛀蟲太多,六國餘孽對地方的影響太大,不把這些不法之人,全部繩之以法,天下安寧不了的。”


    “仁義是不管用的。”


    “說教,就算你口吐金蓮,也改變不了任何事。”


    “天下熙攘皆為利來利往。”


    “唯有法,唯有頭懸利劍,才能讓世人都冷靜下來,才能讓萬民都清醒過來。”


    “而大秦要做的,就是手持律法之刃,蕩滌汙穢,清滅蠹蟲,除掉害群之馬,還天下一個清明太平!”


    “這條路注定是屍山血海。”


    “因為有太多人不想改變,太多人活在過去,也有太多人目光短淺了。”


    “大秦不需要仁義之君,大秦要的是‘暴君’。”


    “唯有暴君才能製服的了天下!”


    “而兄長你太仁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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