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數日。


    嬴政都沒有做過任何表示。


    隻是召見了幾名官員,同時讓百官督促秋收之事。


    嬴政的沉默,讓不少官員心生不安。


    華府。


    在關閉門庭半月之後,華府終於再次迎來了客人,楊端和、羌瘣等人竟皆到了華府。


    大堂。


    華阜坐在主座。


    其他人則分列入席,隻是眾人的神色有些凝重,臉上都帶著幾分擔憂和不安。


    良久。


    羌瘣忍不住道:“諸位,你們能沉得住氣,我反正是沉不住了,你們說陛下究竟是什麽心思?”


    “十公子犯得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但實則也不過是陛下一句話的事,為何陛下就好似不知情一般,任由外界胡編亂造?現在崔意如、令狐範、召平、薑叔茂、沈倧(zong)等人,更是每日都要上書彈劾。”


    “你們說說,陛下究竟是什麽心思?”


    “陛下真想治十公子罪?”


    甘羅扶了扶須。


    凝聲道:


    “羌將軍不要這麽激動。”


    “十公子之事的確牽涉甚多,而且違背的律令更是如山,自然不能這麽輕易的決定,不過陛下的確有些猶豫太久了,這不像是陛下往日所為,隻怕其中另有深意。”


    “深意?會是什麽深意?”楊端和狐疑道。


    甘羅搖了搖頭。


    苦笑道:


    “這我又豈能知曉?”


    “但你們也看到了,現在朝堂上近七八成的官員,都在彈劾十公子,有的彈劾十公子專權獨斷,有的彈劾十公子違法篡權,有的彈劾十公子枉顧法令,視法律如空文,還有彈劾十公子弄權。”


    “彈劾的話術是層出不窮。”


    “而且言語越來越犀利,越來越淩厲,大有將十公子直接給扳倒的模樣,十公子乃當今最有可能上位的公子,一旦十公子倒下,大秦儲君之位可就落到了長公子頭上。”


    “眼下長公子已然歸朝。”


    “但從迴來後,基本就宅於宮中,不見外人,更不參與朝政,一副外界之事,與自己無關的模樣,而且近來我聽到了一些消息,十公子當初之所以去朝歌,是因為尚書司出了事。”


    “你們應都聽說過司馬氏中的司馬昌在尚書司犯了罪,被十公子查出,押解到了鹹陽,但你們可知具體犯了何事?”


    “司馬昌做了什麽?”華阜道。


    甘羅目光微沉。


    冷聲道:“司馬昌投靠了長公子!”


    “什麽?”


    “不可能。”


    “這應該不可能。”


    “甘羅你是不是打聽錯了?”


    “司馬昌可是出自關中司馬氏,當年十公子出事,司馬氏可是出力頗多,不然也不會被陛下一貶再貶,眼下十公子歸來,司馬氏又豈會在這時轉投他人?”


    “我不相信!”


    “......”


    楊端和、羌瘣、甘羅、白逸等人滿臉質疑。


    甘羅冷哼道:


    “沒有什麽不可能,這就是事實!”


    “司馬昌背地投靠了長公子,他還將十公子的布局完全破壞。”


    “十公子據說在尚書司留了後手,提前做了布置,在楚地之事後,就想借尚書司的成果,來減小朝堂的輿論,進而減輕自己的壓力,但由於司馬昌的破壞,十公子卻是沒辦法借力尚書司了。”


    “隻不過此事被陛下壓下來了。”


    “所以我們隻知道司馬昌犯了事,但具體犯了什麽事,我們其實什麽都不知道,不僅我們不知道,其他人大多也不清楚,隻是你們可還記得,前段時間,不時有地方官員獻上各種改良器物。”


    “據說這些東西原本是出自尚書司的!”


    聞言。


    華阜等人也沉默了。


    他們心中依舊滿是震驚。


    他們實在是想不通,為什麽司馬昌會背刺十公子?若是讓十公子如願,他們近來又豈會這麽如坐針氈?


    楊端和道:


    “我不理解,司馬昌為何要背刺十公子?”


    “這完全沒有道理!”


    甘羅搖了搖頭。


    說道:


    “這我豈能知曉。”


    “但其實也不難猜到,司馬氏人才凋敝,就算十公子上位,司馬氏恐也再難恢複,而十公子又在楚地做了如此驚世駭俗之舉,自然讓司馬昌心中驚惶不安,唯恐再次受到牽連。”


    “固他選擇了出賣十公子!”


    “十公子之所以把衛角君給抓了,也正是因為此,隻是這一切都被始皇壓了下來,眼下朝堂內暗流湧動,跟尋常不一樣了,這一次,長公子跟十公子之爭定會得出結果。”


    “兩公子的儲君之爭,矛盾已經激化,勢必會加大朝廷內耗,這非是陛下想見到的,而目下唯一的解決之法,就是定下儲君,讓兩人所謂的爭議,直接消失。”


    “不然......”


    “朝堂恐再難安寧了!”


    “這次朝堂上一些朝臣之所以這麽大陣仗,恐也是看出了此事,而現在長公子得勢,十公子失勢,所以他們一個個都跳了出來,想落井下石,將十公子給徹底弄下去。”


    “這些人都不懷好心。”


    “而且他們一旦選擇了長公子,勢必隻能繼續走下去,因而我們前麵預料,針對十公子之事,恐不會這麽草草結束,一定會繼續,甚至會越來越激烈,這一次,他們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隻是百官再群情激奮,也終究需要陛下拍案。”


    “而且......”


    “一年多之前,陛下就已然停了廷議製,現在朝臣沒有辦法上書開啟廷議,因而此事恐還會繼續拖下去,拖到陛下想解決為止,但現在長公子一方攻勢如潮,十公子又理虧。”


    “隻怕形勢會越來越不利。”


    “唉。”


    甘羅忍不住歎了口氣。


    其他人眼中也露出了一抹擔憂。


    他們又如何不知?


    但現在朝堂上彈劾成山,他們就算是想給十公子做辯解,也根本不得其法,更難呈到陛下案上。


    沉默良久。


    楊端和道:“華阜,華寄之妻不是在宮中嗎?十公子對此是什麽態度和看法?”


    聽到這話,其他人也看了過來。


    華阜微微搖頭。


    說道:


    “羋蓮這段時間的確迴家過一趟,但什麽都沒有說,我倒是私下問過幾句,但羋蓮說十公子跟個沒事人一樣,根本就沒有受到任何影響,整日就待在宮中,不時逗一下小公子,然後就是去書房看書。”


    “從不談及楚地之事。”


    羌瘣急道:“你就不會讓羋蓮去問問十公子,看看十公子的態度?”


    華阜無奈道:


    “我自然是讓羋蓮問過,但羋蓮自上次進宮之後,就沒有迴來,我又哪能聽聞消息?而且也沒有再傳迴任何消息,仿佛此事都成了皇宮的禁聞。”


    “不過從十公子的表現而言,十公子似乎並不擔心。”


    “或許此事並沒有我們想象的惡劣。”


    在華阜等人一臉無措時,華寄卻快步的進到了大堂。


    遝遝遝!


    進到大堂,華寄朝眾人作揖。


    而後急忙道:


    “事情有些不對勁了。”


    “我剛剛在官署聽到了一個消息。”


    “陛下召見了一些老臣。”


    “我擔心,此事恐跟十公子有關。”


    “老臣?”甘羅眉頭一皺,隨即似想到了什麽,眼中露出一抹驚疑,急促道:“是王老丞相,隗老丞相等人?”


    華寄點了點頭。


    全場眾人臉色齊齊一變。


    他們知道事情終於朝著他們最不想見到的一幕發展了。


    陛下終究還是要處理此事了。


    華阜道:


    “王老丞相等人早已退下,這次又另行召見,隻怕真的是為了解決十公子之事,甚至就是為了立儲。”


    “王老丞相等人過去就跟長公子走得近,也對長公子所奉行的行仁政很看好,這次被召見,恐是對十公子不利。”


    “除了這兩位老丞相,還有其他老臣沒有?”


    華阜看向了華寄。


    華寄微微皺眉,緩緩道:“據我打聽到的,有國尉,有前禦史茅焦,有通武侯,還有白仲老將軍,老宗正贏騰等。”


    楊端和道:


    “都是陛下過去信得過的老臣。”


    “這些老將軍、老丞相、老臣年事已高,非是特殊情況,陛下不會輕易召見的,這次隻怕真是有了定儲心思,不然斷不至如此興師動眾,特意去征詢這些老臣的建議。”


    “就目下而言,也隻能征詢他們的意見了。”


    “現在朝堂一片混雜,如果征詢朝堂的意見,隻怕朝堂近七成都會支持長公子,唯有我等寥寥數人會站在十公子這方,但就算陛下征詢退下老臣的建議,十公子的情況依舊不樂觀。”


    “十公子並沒有跟老臣共事過。”


    “而這些老臣過去一直待在關中,也很是堅持和維護秦律,十公子在楚地所為,恐並不會得這些老臣之心,隻怕十公子這次真的難逃殊途了。”


    楊端和神色很凝重。


    他雖然很想樂觀,但實在樂觀不起來。


    因為種種跡象都表明了,這次的事一旦發酵起來,陛下就隻能提前做出選擇了。


    而且陛下也的確這麽做了。


    或許陛下前麵有意壓著不處理,就是想試圖讓朝臣冷卻一下,但隨著半月時間過去,朝臣依舊不依不饒,甚至已有些變本加厲,再繼續放任下去,恐會影響到朝堂的運行了,故陛下也不願再拖了。


    朝臣目下受情緒影響,並不一定能做出正確判斷。


    固陛下選擇征詢退下老臣的建議。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但無論陛下選擇那種方式,結果都對十公子不利。


    華阜擔憂道:


    “這可如何是好?”


    “白逸,你可知白仲老將軍的態度?”


    白逸道:


    “阿翁自是支持十公子的。”


    “但阿翁遠離朝堂很久了,又一直不在鹹陽,人微言輕,隻怕很難說服陛下,也很難說服其他老臣。”


    “國尉呢?”楊端和道。


    眾人對視一眼,都齊齊搖了搖頭。


    國尉自開國之後,就萌生了退意,但陛下忌憚國尉之能,將其強行留在了鹹陽,國尉雖能在鹹陽自如行動,卻是出不了鹹陽,而他們平素也很少跟國尉走動,又如何能知國尉心思?


    華阜道:


    “通武侯應是支持十公子的。”


    “但王老丞相、隗老丞相、茅老禦史等人,都是朝堂的老人,他們一向秉公執法,視秦律為生命,隻怕不會替十公子說話。”


    室內再次陷入到沉默。


    他們自然是聽得出來,十公子是兇多吉少。


    而今他們家族的命運,早就跟十公子捆綁在了一起,可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是十公子真的不能上位,他們日後定會遭到無盡的報複和打壓。


    想到這。


    所有人都臉色鐵青。


    良久。


    甘羅才沉聲道:


    “事情還沒有那麽嚴重。”


    “華兄前麵不是也說了嗎?十公子都不那麽關心,我們隻知一些隻鱗片羽,豈能一窺全貌?現在都是在自己胡思亂想,依我看,我們還是就此打住吧。”


    “事到如今。”


    “我們做任何事已無意義。”


    “姑且就等著最後陛下的決定吧。”


    “若是陛下執意讓長公子上位,我們身為臣子,自當擁護,若是陛下依舊存了立十公子為儲君的心思,可能陛下召見老臣,隻是為尋求意見,也未可知。”


    楊端和也道:


    “甘兄說的沒錯,現在想再多也無益。”


    “一切都聽從陛下的安排。”


    “若是十公子實在沒辦法,那也是天命難違,我等又能為之奈何?”


    “就這樣吧。”


    “諸位,我就先告辭了。”


    說完。


    楊端和從席上站起,朝眾人行了一禮,然後緩緩離開了,隻是他的身形似蕭瑟了不少。


    其他人見狀,也幽幽一歎。


    眾人相繼告辭。


    僅僅幾十個唿吸的時間,大堂就已空曠下來,室內隻有華阜、華寄父子二人,兩人對視一眼,眼中都充滿了無奈和黯淡。


    他們已經盡力了。


    華寄道:“阿翁,你說陛下會如何抉擇?”


    華阜輕歎道:


    “你心中恐早就有答案了。”


    “這次十公子之事,我們根本沒辦法幫助,也找不到借口,現在大勢所趨,我們又能做什麽呢?”


    “等吧。”


    “應該用不了多久了!”


    ......


    五日後。


    嬴政下發了一道政令。


    命長公子扶蘇主持秋日大祭。


    這個消息一出,朝堂內外一陣嘩然,有人驚喜,有人振奮,有人激動,也有人黯然,有人無奈,有人失望......


    朝堂眾臣情緒不一。


    但無論如何,秋日大祭之事,已經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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