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辛臉色變了又變。


    他又豈會聽不出秦落衡話中之意。


    就是想讓他們不要再固執了,他不可能去怪罪尚書司官吏,更不可能問責,他們要是真想要一個解釋,一個交代,見好就收,就是秦落衡給與他們的答複。


    不然......


    恐什麽都得不到。


    許辛呆呆的站在麵前。


    他望著眼前神色平靜的秦落衡,眼中隻感到了深深的陌生,以往那個禮賢下士的十公子,好像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唯利是圖的政客。


    許辛此時也茫然了。


    他已經察覺到了,他們的訴求不可能得到滿足,現在秦落衡給的選擇就兩個,要麽繼續堅持,但可能什麽都得不到,甚至可能徹底激怒十公子,要麽就隻能選擇適可而止。


    獲得一些崇高名譽名利而止!


    秦落衡看向許辛,澹澹道:“許博士,我這次來朝歌待得時間不會太長,你自己下去好好考慮吧,我相信以許博士之心性,是能夠為農家、墨家做出最好選擇的。”


    “我還有事,便先進去了。”


    說完。


    秦落衡邁步進到了大堂。


    華要、章豨等人望著秦落衡離去身影,眼中露出了幾分蕭瑟、凝重和敬畏,而後快步跟著進到了大堂。


    許辛站在原地。


    他腦海正在拚命爭鬥著。


    一方麵。


    他知道自己最好的選擇是接受,因為人死不能複生,他們現在已經熬過去了,若是再固執己見,隻怕落不了什麽好,隻是良心不安,那可是跟他們熟識數十年的好友。


    但另一方麵。


    他似乎也沒有別的選擇。


    良久。


    許辛迴過頭。


    眼中露出一抹慘澹之色。


    躬身道:“下吏多謝公子教誨。”


    另一邊。


    墨家、農家弟子也湧了上來。


    七嘴八舌爭論著。


    許辛臉上的淒慘之色一收,帶著幾分威嚴,嗬斥道:“尚書司乃官衙所在,豈容爾等大聲喧嘩?”


    “若是驚擾了十公子,爾等想一輩子待在田裏?”


    聞言。


    徐升童孔放大,滿眼不敢置信。


    他開口道:


    “許博士,你這是何意?”


    “前麵不是你讓我們趕早來尚書司嗎?不也是你讓我們跟十公子喊冤訴苦嗎?現在十公子跟你私聊了一陣,你怎麽就翻臉不認人了?莫非你是尚書司官吏給收買了?”


    “我們農家、墨家,這半年收了什麽苦,你比誰都清楚。”


    “每日起早貪黑的去田地,去工坊,稍微不注意,就會遭遇這些酷吏毒打,這麽淒慘的生活,你難道忘了?現在我墨家博士相晁、名家博士呂卓都死了,你跟他們為好友,你就不想著為他們報仇?”


    “許博士,你讓我心寒!”


    徐升此時也是直接撕破了臉。


    他本以為許辛前麵是在跟十公子舉報彈劾,結果看這模樣,許辛分明沒有說這些,甚至是成為了賊人。


    許辛沒有開口。


    任憑其他人斥責怒罵。


    等其他人氣消了下來後,許辛才緩緩道:“你們罵也罵夠了,說也說夠了,現在該聽我說了吧。”


    “我已經把情況說給十公子了。”


    “但......”


    “十公子隻說了一句話。”


    “斯人已逝,我等當向前看。”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你們難道不清楚嗎?”


    “十公子不會替我們聲張的,也定然是不會替我們做主,至於那些遇害死去的人,他們已經死了。”


    “再則。”


    “你們應該也察覺到了。”


    “從安排我們來朝歌開始,其實一切都是十公子指使的,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們寫了那麽多彈劾文書,十公子又豈會真的看不到?但十公子何曾做過表示?”


    “唯一的一次是更換尚書仆射。”


    “但那次的結果你們都看到了,原本對我們的確有些苛求的固,被替換掉了,換上來一個更為冷酷,唯結果論的華要,尚書仆射的更換必須經由十公子之手,十公子難道真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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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非是十公子默許,華要等人敢這麽逼我等?”


    原本喧雜的四周瞬間安靜。


    所有人都怔住了。


    甚至是有些不願接受這個事實。


    在他們心中,秦落衡是一個很虛心的人,一直善於聽取意見、從諫如流的人,也很禮賢下士,鮮少發脾氣,待人更是溫文爾雅,隻是如今一切仿佛都變了。


    許辛輕歎一聲。


    說道:


    “你們的不滿我清楚。”


    “但你們讓我怎麽做?繼續帶著你們去告官?去彈劾?且不說事關十公子,官府的官吏會不會接,就算真接了,你就確信這些官吏不會把告書告知給十公子?”


    “而且你們莫要忘了一件事。”


    “這裏是朝歌,並非是大秦,也即是說,大秦的律法明麵上是管不到這裏的,你們想讓衛國的律法去處置大秦的官吏,你們認為可能嗎?衛國的官吏敢嗎?”


    四下死寂。


    許辛冷哼一聲。


    又道:


    “現在擺在我們麵前的就兩條路。”


    “要麽繼續告官。”


    “但結果如何,誰也不清楚。”


    “或許可能會得到一定答複,也可能石沉大海、了無音訊,甚至可能因此徹底得罪十公子,今後在大秦寸步難行。”


    “而另一條道路是十公子替我們選的。”


    “接受並承認現實。”


    “死去的人已經死了,但我們還活著,我們繼承他們的遺誌,更該在今後好好活著。”


    “十公子說了。”


    “隻要我們不再繼續糾纏,十公子會將我們的成果上報給朝廷,同時會替我們申請大量的賞賜,我們今後不用再下田地,可以拿著這些名利安然休養。”


    “我知道你們心中有很多不甘和不屈。”


    “但這就是現實。”


    “十公子乃天之貴胃,不是我們能夠反抗的,而且十公子已十分康慨了,若是換做別人,隻怕我們不僅什麽都得不到,反而還會被各種迫害。”


    “選擇就兩個。”


    “決定權在你們手中,我不會再多說什麽。”


    “你們自己決定吧。”


    聽到許辛這無奈又現實的話,其他人都沉默了,他們現在都冷靜了下來,或許前麵因自以為跟十公子很親近,所以顯得有些衝動,甚至很是激動,但冷靜下來後,他們也明白了現狀。


    君是君。


    臣是臣。


    就算十公子過去對他們客氣,但那時的十公子,是並不太受重視的十公子,現在形勢大變,他們又怎敢繼續用過去的眼光,去看待去要求十公子?


    徐升看向許辛道:“許博士,你選的什麽?”


    話語落下。


    其他人當即把目光看了過來。


    許辛臉色微紅,但神色又顯得有些拘謹,開口道:“我又能怎麽選?我是農家博士,我要為活下來的農家弟子負責,他們已經付出夠多了,我豈能讓他們的心血白費?”


    “活著才更有意義!”


    “至少活著時,我們改良、創造的東西,還是用的農家的名義,若是不然,隻怕我們辛辛苦苦半年,費盡心血,甚至數十名弟子為此殞命的心血,就全都便宜了他人。”


    “我不能為一己之私,而誤了農家這麽多心血。”


    聞言。


    徐升深深的看了許辛一眼。


    他自是明白了許辛的選擇,他眉頭微蹙,隱隱感覺許辛似乎還得到了另外的承諾,但他此時也想明白了,與其繼續為死人叫屈,不若為墨家為自己多爭取一些利益。


    而且他本是楚墨的巨子,現在相晁死了,他也理所應當的成為了整個墨家的首領,這也意味著,若是他們研發改良的器物現世,他定是最先為外人知曉的。


    他能獲得的好處又豈會少?


    農家、墨家是這次尚書司出力的主力。


    許辛能得到的好處,他身為墨家巨子,難道還能沒有?


    繼續為墨家弟子叫冤叫屈,到頭來自己什麽都得不到,還會得罪十公子,這從什麽角度來看,都算不上劃算。


    徐升眼珠飛速轉著。


    心中也是徹底下定了決心。


    他開口道:


    “許兄說的沒錯。”


    “我們不能過於沉浸在傷痛。”


    “我墨家這次的確損失慘重,但成果卻同樣斐然,我等身為墨家門徒,更應繼承亡者之誌,將我等付出心血的器物推廣到全秦,讓萬民得到便利,此利國利民之偉業,舍我其誰?”


    “而且人死不能複生。”


    “繼續鬧下去,我們不僅什麽都得不到,還會讓萬民認為我墨家虛偽狹隘,而經過這半年的實踐,我墨家已找到了延續墨家傳承的辦法,正是該壯大名聲,為墨家後續發展提供助力。”


    聽到徐升的話。


    其他人也都反應了過來。


    人都是自私的。


    前麵的鬧騰,隻為發泄心中怨氣,而今十公子施以重利、重名,他們自是分得清輕重。


    他們已經受了這麽多苦。


    若還繼續固執,隻怕什麽都得不到,隻會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時。


    其他墨家子弟也紛紛應和起來。


    隻是聲音都不大。


    顯然內心還是有些心虛。


    見狀。


    徐升也暗鬆口氣,他看向許辛,沉聲道:“許兄,現在我等兩家都做好了決定,為了以防生變,不若還是提早把決定告訴十公子,以免讓十公子誤會。”


    “許兄,意下如何?”


    “理應如此。”許辛扶了扶須,點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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