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場殘殺司無眷盡收眼底,方才還在她眼前經過的夷龍一族,濱羲之城,隻那麽一瞬間,就被一道道鮮血染紅。


    她頭昏目眩,一步步搖搖欲墜般走在濱羲城街道上,她走得好似提線木偶,目光始終盯著前方,她不敢扭頭去看周邊的任何一個景象,若有可能,她寧可希望自己聽不到,看不到,她也不知這是為何,這濱羲城的海沙和沾滿血水的海水明明碰到自己沒有一絲觸感,她卻覺肌膚的每一處都在疼。


    手中的天芒不斷發出顫顫的低鳴,似也在悲哀,司無眷就這麽漫無目的地走著,仿若走不到盡頭,一滴滴淚從她的眼裏流出,明明這隻是個弱肉強食,與她毫無關係的場麵,可她卻不知道,自己又為何會哭呢。


    水宮,這個地方好生的陌生,她站在那道淺藍色的光罩下,看著上麵的兩個字漸漸變成了深藍色,這裏,是整個海域血腥味最濃的地方,她掩住了口鼻,終於,此刻已看不清周邊是什麽了。


    隻是自己的身體仿若掉入了無盡的水底,她沒有站起,就這麽慢悠悠漂浮著,就像一塊孤零零漂浮在水底的沙塵,渺小,看不到光。


    一直到,她飄到了一處岸邊,這裏山清水秀,鳥語花香,陽光照到她的臉上,她恍惚著站起,此時此刻身體的衣物早已被水打濕,她的一頭長發緊緊貼在了肌膚上,怎麽迴事,方才所經曆的一切,為何現在又有些記不清了?


    看著自己身處一片紫色花海,這裏美麗,寬大,無數花瓣隨風飄蕩,一隻隻色彩斑斕美麗的蝴蝶飛舞在花叢中,這一切都不真實,都讓她不敢去相信所看到的是真是假。


    往裏走去,這片花海中央有著一片小湖,湖心還有一個小島,小道一顆參天的花樹便將小島占據,這裏的湖水經由一條小溪流過,聽得嘩啦啦的水聲,她心中道不明是喜是悲


    北玄,去哪了……


    尋不到他,司無眷便想離開這裏去尋那救治司邢的解藥,可才走開,忽又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道男聲,司無眷迴過頭去,隻見那片湖水之上站著兩個人,一大一小,皆著白衣,勝雪灑落,想到他們興許也看不到自己,司無眷緩緩走上前去。


    看那中年男人氣宇軒昂,卻是一臉肅然單膝蹲在那個小小的男孩身前,他手中拿著一個東西,司無眷仔細看去,頓時驚訝住,那個男人手中的,竟是千閻!?


    “北玄,這塊靈佩是爹贈予你的護身符,乃忘川輪迴道沙石所煉化,你也知道它的作用,戴在身上可免去被那些妖魔尋到,今日爹就不罰你,日後,可切勿將它隨意擺放!”男人疾言厲色,雖如此,卻還是將千閻給戴到了男孩腰間去。


    司無眷緊緊蹙起眉頭,看得千閻就這麽戴在那個小男孩身上,她忍不住走近去看那個男孩的模樣,這一看,她的心又狂跳起來,這個男孩,粉雕玉琢,一襲白衣,小小年紀便生得清俊了,這……與北玄就好似一個模子縮小的。


    對,方才,這個男人叫他……北玄。


    不必多想,這便是北玄小時候了,司無眷忍不住直直看著他,心裏沒來由的歡喜,隻是,看到他腰上的千閻,司無眷總覺得哪裏不對。


    時間,對不上……


    這個時候小小的北玄就擁有了千閻,與自己年紀相差不大的,為何她這個年紀也有千閻?


    來不及多想,司無眷站起身來,環顧四周,忽又見不遠處的花海中,一個白衣少年靜靜站立,手中凝聚了道淺藍色的仙法,那仙法不斷放大,漸漸擴散,頓時花葉翻江倒海似的飛起,他手中拿了柄血紅色的玉劍,這,不是北玄又是誰?


    “北玄!”她喚,可他沒有迴應,許是隔得遠他看不清吧,司無眷心中的歡喜驟然放大,因著五來香,她方壓製下的悸動此刻就好像山岩迸發,在看到北玄的那一刻,她的心跳得就快出來了。


    可,當見著眼前的人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她又有些難受,隻見這個北玄好似比自己所認識的他更精致俊朗了些,更年輕了些,他穿得好生精致,華貴,身上的玉飾更是細且精。


    “北玄?”再次試探著問了一聲,見他不答,她失落了幾分,這個人,興許又是幻物。


    果然,在見到眼前之人消失,她淡淡一笑,迴過頭,卻又見不遠處的花樹下站著一個北玄,司無眷沒了方才的激動,所填滿心的全是失落,可,她依舊想看他,緩緩走上前去,她不斷加快步伐,生怕她走慢了他就消失了。


    終於,來到這個北玄跟前,司無眷就這麽站在他麵前靜靜看著,許是知道的幻物,她便也沒說話,果然,眼前之人也一如剛才所見那人一樣,麵無表情,眼裏滿是死寂,空洞,深不見底。


    北玄,好似一直都是這樣一個人,自己認識他到現在,卻是真真切切地看著那樣的他變得越來越愛笑,越來越溫柔……


    她知道的,北玄喜歡自己,而且,自己也喜歡他,隻是他們之間的感情,雖沒道明,卻是已用彼此之間的關心和行動來表明了。


    想到剛才的無助,司無眷頓時鼻頭一酸,在北玄麵前,她就繃不住了,想去抱他,即使是幻物,司無眷上前一步,緊緊將他抱住,不過一瞬間,自己也被他給環在了懷中。


    他們,就好像彼此的光。


    北玄將她一把攬進懷中,他摟得緊,摟得她胳膊生疼,可卻讓人難以拒絕,司無眷不知,此時此刻,如此對待自己的到底是幻物,還是真正的他,因著五來香帶來的急切思戀與心悸,她心跳比剛才的還要快,耳根冰冰涼涼,卻是泛起了血色的紅。


    忽覺天旋地轉,她唇上一涼,射入眼中的陽光被一道黑影遮住,那黑影壓近,她眼前恍惚,知是北玄,她沒有去推開。


    這滿地的花瓣隨風飄動,湖水被小小的花瓣蕩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漣漪,衣袂早已濕透,可,卻是一點都不冷,她熱,熱得汗珠趴滿了肌膚。


    “疼……”


    他摟得緊,胳膊疼得她又一次頭暈難受,失重之感亦如落了水的棉,一沉,便掉下去,沉不到底,卻浮不起來。


    司無眷緩緩抬起了眼睛,眼前之人的那雙清冷眸子,此刻正倒映著自己,隻有自己,濕漉漉的額發貼緊了她的臉,她臉色慘白,唯有臉頰和一雙眼紅得讓人憐惜,她忍不住喚他:“北玄?”


    他沒有迴答,隻是愣愣看著她,半響,他才將嘴附和到她的耳畔,輕輕嗯了一聲。


    司無眷的心頓時急促跳動,原來,都是真的……


    她愣,嘴角卻一點點上揚,她臉紅得能滴血,就好像一塊紅色瑪瑙,她輕輕抱住他,“我還以為……都是幻覺,都是假的,剛才我一個人,找不到你,那個幻境好生可怕……”


    北玄抬起頭,眼底的寒冷終於又變迴了溫柔,他也以為,眼前的她是假的,可方才自己也落入那個幻境,雷鳴電閃,無盡的深淵,他好似又迴到了那個孤零零的墜仙台,好似又過了一千年,可司無眷的臉出現在他的腦中,他才想起,有一個女子對自己說,要保護他。


    “阿眷……”他呢喃:“都是真的。”


    他說得輕微,怕是連他自己都沒發覺,他此刻的聲音因害怕而顫動著,從小到大,這是他第一次這麽的怕。


    可,這股懼怕在聽到司無眷溫柔嗯了一聲後終消散全無。


    他又將她抱進了懷裏,舍不得鬆開,一切都那般的奇妙,奇妙得就好像發現了一片新的大陸,她禦劍飛著,很慢很慢,而當看到那地麵的美景時,她便不覺加快了速度,心中的狂喜,掩都掩不住。


    忽想起了他為自己補慶她生辰日的那個夜晚,那是她第一次被親,那時,萬千星點盡數落下,落到了荷葉上,水中,他們踩著,走著,和進入雙生境時那般,踩著,走著,花瓣,星點,與他們的腳印在水麵上一點點的蕩開,蕩開……


    不知是從什麽時候起,她開始依賴他,需要他,從一開始的兩看相厭,到此刻的唯有對方,他們是彼此的,隻屬於彼此的,如今,難舍難分了。


    千閻,能隔絕有心之人的尋找,卻是將它的兩任主人都牽引到了一起,綁在了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司無眷從迷糊中醒來,好似五來香帶來的感覺消失了,他們沒有再頭暈難受,她抬眼看著一旁的北玄,臉上卻是含著笑,“以後,我們在一起吧,我發現,我,離不開你了……”


    北玄也笑,將她攔腰抱起,她的衣服早已被他用仙法催幹,此刻換上,還有殘留的餘溫,司無眷就這麽將自己全部托付到了他的手裏,靠著他的肩,摟過他的脖子,深情著目光看他俊逸的側顏。


    此時此刻,他們,都選擇忘卻了在幻境中遇到的,看到的一切,北玄低頭去看她,在她額前輕輕點了一下,抬起頭,他道:“阿眷,是我的了……”


    司無眷紅潤著臉,她甜甜笑著,長長嗯了一聲,道:“可有定情信物?”


    “你忘了?”北玄故作生氣:“上島前,我可是為你簪了珠花,還有……梔子珠花簪上的紙,寫的什麽?”


    司無眷輕輕捶了他一拳,怪嗔道:“原來那時候你看到了的。”


    他狡黠一笑,沒有說,他比她高,自然一眼就掃到了,隻是念及人多,她又好麵子,才將那紙上所言記進了心底,不說,可他的心,便和紙上寫的是一樣的。


    “我還會和司仙師說明,他的小徒弟,是我的了。”就這麽抱著她,他一點都不想放開,孤獨了一千年,他終於又遇到自己人生中的一個救贖,他寶貝得緊,舍不得,更寶貴得,他恨不得告訴所有人,他終於不再是一個人,他有了一生所念,一生所愛。


    司無眷點頭,用臉刮蹭他的衣服,道:“那,師傅他……會不會怪你,撿了個家賊,把他徒弟拐跑了?”


    “會。”北玄邊走邊道:“但他還會高興,他家的小徒弟,又多了一個人照顧。”北玄臉上漸漸浮現了驕傲,心想他們餓肚子時,可都是他去尋吃的,有時下雨將屋頂打破了,也是他去補的,在一起生活半年,好似,從第二個月開始,就是他在默默為他們師徒倆操心了。


    唯一有缺陷的就是,司無眷總愛吃糖葫蘆,還有那些甜食,他會常常給她帶,導致司無眷總是牙疼,司邢苦苦叮囑,可司無眷竟是樂得牙疼,寧願疼也要吃,等吃過了,又是北玄亦或是司邢為她治牙。


    走在花叢中,一路驚得花瓣四起,北玄步伐極快,他好似感受不到累,越走越輕悅,陽光將他們照拂,司無眷靠著他,頓時又迷迷糊糊來了困意,她漸漸睡去,被北玄抱著走了好遠,好遠。


    “阿眷,那時在幻境,我差點走不出來了。”北玄呢喃,說得小聲,他害怕司無眷聽到,卻又希望她聽到,“爹和娘,那般的恩愛,卻被他們逼得兩兩分散,永生永世,都不能在一起了,我是看著他們之間的情誼長大的,自小便懂得,他們有多不舍,我也能體會到。”


    耳濡目染的感情下培養出的他,對心儀之人,又是何等的愛戀,他依舊呢喃:“……還好,在那誅仙陣法中,我看到了你。”


    幸得有你,才有了活下去的信念,千閻,終究是輪迴道的沙石,可能在上輩子,上上輩子,見到過他們的羈絆,才在這一世,費盡千心將他們鎖到了一起,並且,隔絕了其餘雜亂。


    行過花海,前方是一片翠色水晶崖,這裏光線稀疏,卻見水晶迷幻,折射了一道又一道的光,北玄靜靜走著,腳下之景漸漸被一道翠綠包裹,是夏,自夏季的翠綠茂密。


    腳下青草越來越高,越來越多,樹卻少了許多,踩著的青草極嫩,滑苔縷蘚,隻怕一個不注意就會滑倒,北玄看了看熟睡的司無眷,他嘴角上揚,目光柔和。


    抬眼間,前一刻的溫柔早已不見,他陰冷下來,隻因感受到了周圍,一股妖氣漸漸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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