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初春乍暖,草長鶯飛。


    城市上空晴天萬裏,純白的雲佁然不動,陽光從雲眼中漏出,絲縷成光蔭。


    一隻圍牆外的風箏在碧藍的天和燦爛的光中自由飄著,像被嵌入其中的一滴彩墨。


    教室後排,丁儀撐著腮幫子,一直望向窗外,看著風箏飄動。


    這個風箏一天到晚都懸在空中,似乎已經成了天空的一部分。


    他覺得這個在高樓大廈中飛著的風箏奇怪而不真實,但又說不上哪兒不對勁。


    高三第二學期,距離高考還有一百多天,高三學生的室外活動基本上隻剩下為數不多的體育課。


    在體育委員的催促下,他停下張望,走出教室。


    體育老師沒有多占用時間,簡單的熱身運動後,就放大家自由活動。


    丁儀所在的是文科班,三分之二是女生,此刻有一半女生選擇迴教室,為數不多的男生拿起籃球在籃球場上運動。


    一節課四十分鍾轉瞬即逝。


    丁儀下場時,穿著的短袖校服被汗跡浸透一小半。


    不得不說,今天的陽光真好。


    他拿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丁儀,我去小賣部買豆奶。幫你買一份。”


    金子聰揮揮手,小跑著離開球場。


    丁儀一個人往教學樓走去,忽然的一陣涼風迎麵吹來,樹木簌簌作響,使人毛發舒張,身心舒暢,他長吸一口氣。


    高三生活還有一百天就要落下帷幕。


    他還沒離開學校,就對這間學校有所眷戀,默默環顧四周的環境。


    但他又仔細一想,發現自己對這個學校沒啥記憶,遠不如導數計算和英語語法記得牢。


    歸根到底,可能是因為身為文科生,具有一定觸景傷情的洞察能力。


    但丁儀覺得這是自己與其他人與眾不同的地方。


    就在這時,他的唿吸忽然重了起來。


    “怎麽迴事?”


    忽然出現的身體異樣讓丁儀舉步維艱。


    他難受地拿手捂住喉嚨,開始大口吸氣。


    每走一步,他的步伐越發不穩,他感覺身邊的空氣在快速消失。


    十秒後,丁儀已經因缺氧而麵紅耳赤,他更加賣力的拚命吸氣,但卻沒吸到任何氧氣,鼻梁開始坍塌,耳朵開始嗡嗡起鳴。


    緊接著,肺部開始抗拒的時而膨脹時而收縮,連鎖反應接二連三的出現,他開始全身痙攣,血管收縮,心髒也開始收縮脹痛。


    像掉進了深井水裏,絕望和痛苦像寒冷的井水覆沒丁儀全身。他在明亮的陽光中冒出一身冷汗。


    這,這是窒息?


    丁儀全身顫抖,眼睛發黑,腦海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再走一步,他顫顫巍巍的摔到在地,沒有了動靜。


    ···


    “你好好休息,中暑而已。”


    “不是!中暑的話,我剛才怎麽會唿吸不上來呢?”


    “…真的有這種症狀嗎?”


    “嗯!真的!”


    耳邊傳來兩個女聲,一個成熟,一個莞爾,後者一聽就知道是青春女孩的嗓音。


    四周還是熟悉的學校氣息,隻不過多了些許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丁儀慢慢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躺在校醫室裏邊。


    同他一起的,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女校醫,和一個和他一樣穿著校服的女孩,女孩長得很好看,身材別致,長袖校服下是一條黑色校服短褲,露出白白的腿,穿著一雙純白的耐克帆布鞋。


    “你醒了?”


    女校醫扶丁儀起來。


    “你剛才在校道暈倒,然後被同學背到這裏來。你嚇了同學們一跳。”


    丁儀搖搖腦袋來清醒自己,一臉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和脖子。


    他一點事都沒有。


    剛才喘不上氣,心痛的感覺,通通浩然無存了。但那刻苦銘心的滋味已經烙進他的記憶,他一迴想就全身起雞皮疙瘩,打死也不願意體驗第二次。


    女孩默不作聲的把丁儀的動作看在眼裏。


    “同學,你是怎麽了嗎?”校醫通過丁儀上體育課被汗浸濕的衣服問,“也是中暑?”


    丁儀抬起頭,看了看時間,十一點十分,距離自己暈倒才過去十五分鍾不到的時間。


    校醫奇怪地又望了望女孩。


    “一下子暈倒兩人。——也難怪,今天的太陽確實曬。”


    丁儀還愣著神,校醫簡單詢問他幾句話後,就打發兩人離開。


    “好了,簡單的中暑而已。快迴去上課吧。”


    “我感覺不是中暑。我暈到前感覺心痛,唿不上氣。”


    丁儀對校醫說。


    校醫露出詫異表情,丁儀的話竟然和這個女生的說辭一模一樣。


    “那我幫你檢查一下身體。”


    一切正常。


    “你們倆,是一起來捉弄我的麽?”


    女校醫好笑地瞪兩人一眼。


    這所高中是市裏數一數二的學校,升學率百分之九十,學生在中考已經被選拔過一次,素質算高,學生經常和老師玩在一起,麵對和自己開玩笑的學生,校醫隻是笑笑。


    “要我送你們出學校旁的三甲醫院仔細檢查一遍?還是你們快迴班裏去?”


    兩人選擇了後者。


    丁儀一臉疑惑的走出校醫室,陪同著的還有那個女生。


    兩人相互望一眼,丁儀想起這個五官精致、皮膚像雪一樣白皙、眉毛修得很好看的女生是誰了。


    同一年級的墨欣桐。


    她的臉很有辨別度。


    他之所以記得她,是因為不久前她被記了一次大過,升旗儀式上被學校公開批評,雖然沒說原因,但上千道如炬的目光都望向她。


    那天的陽光很好,她站在隊伍最後側,臉很白,嘴角的一點淤青就像灑在雪上的花瓣蕊一樣豔紅,瞳仁充滿了對眼前一切都不屑的情緒。


    他也迴頭望了一眼她。


    在金黃色的陽光中,她像安靜等待審判的路易十六。


    但後者頭沒了,她還留在學校裏。


    他就這樣記住了她。


    墨欣桐餘光望丁儀一眼,見到他上下打量自己的眼神後,對他沒做出什麽反應,快步走遠。


    校道上,兩人的距離慢慢拉開。


    墨欣桐快一米七的身子,腿很長,腰肢挺得很直,走路很快,邁步時雙腿運動的弧度很好看。


    丁儀在後麵看得賞心悅目。


    當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時,兩人眉頭同時一緊,同時放緩了步伐。


    窒息的感覺,又來了。


    丁儀艱難的拿嘴巴唿吸空氣,臉色難受起來,步伐蹣跚。


    這種感受是循序漸進的,並非一下子把他放進真空中,反而像把他裝在一個裝著氧氣的氣球裏,一隻針筒不斷把氣球裏的氧氣吸走,隻剩下氮氣二氧化碳和其他一些氣體雜質。


    這到底怎麽迴事?


    丁儀全身顫抖,刻苦銘心的窒息感籠罩住他,難受得幾乎要跪到在地。


    這時,不遠處傳來撲通一聲倒地聲。


    他抬頭望去,墨欣桐正麵摔到在地,在地麵上蜷縮起身體,雙腿難受地往四周蹬踩,像一條脫離水掙紮的快要死的魚兒。


    丁儀忍著痛苦連忙跑過去,兩人的距離慢慢拉近,這種窒息的感受才得以緩解,慢慢退散。


    見到墨欣桐出現的和自己一樣的症狀,丁儀想起她在校醫室說過的話,但脹痛的腦袋根本沒有頭緒將這兩件看起來毫無聯係的事情關聯起來。


    當兩人的距離恢複到兩棵樹的間距時,唿吸才恢複正常。


    他跑到她身邊,蹲下。


    “喂,你沒事吧?”


    墨欣桐躺在地麵上,全身止不住的痙攣,白白長長的小腿粘上了路麵的小石粒子,正咳嗽著。


    丁儀把她拉起來,她還接連咳嗽了好幾聲,漲紅的臉十足一個新鮮蘋果,好一會兒才慢慢變迴白嫩,搖搖頭。


    “沒,沒事了。”


    她眼裏充滿了駭異和恐懼,在陽光下,手臂上的細細的汗毛被染成金色,因為恐懼而站了起來。


    墨欣桐望一眼眼前這個同樣臉色蒼白的男生,推開他扶著她手肘的手。


    “謝謝。”


    墨欣桐沒有表情地說一聲,一臉困惑的再次走開,步伐有點害怕的發抖。


    這次她的速度慢了很多。


    丁儀沒有在意她的抗拒舉動,他知道兩人是陌生人,今生的交集可能在今天才開始。


    自然也沒有拿熱臉繼續貼冷屁股的打算,快步走開。


    這會他走在她前麵。


    兩人的距離慢慢拉開,就在校道到盡頭時,那種感覺又又又來了。


    尼瑪的沒完了是吧!?


    丁儀真的忍不住罵一聲,步伐踉蹌。


    這次的窒息感還不算強,但足夠他嘴唇都扭曲起來。


    忽然,他腦子閃過一個難以解釋的念頭,連忙望向後麵。


    墨欣桐也在望他,那雙漆黑而明亮的大眼睛裏閃爍著同樣的光芒。


    兩人似乎一下子達到了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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