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姐姐!”


    這是宋辭晚許多年未曾聽過的稱唿。


    會叫她“月娘”的,隻有當初宿陽城的老街坊,而稱她作姐姐的,則更是隻有寥寥數人。


    宋辭晚便認出了這個半遮臉的小婦人究竟是何人,她含笑看向對方,喚道:“阿蟬!”


    阿蟬,於蟬。


    於蟬是金花嬸子的小女兒,當年宋辭晚離開宿陽城,與金花嬸子一家同行,原定都是要隨四通鏢局去向平瀾城,但最後真正去了平瀾城的卻隻有宋辭晚。


    金花嬸子最終帶著一兒一女留在了懷陵城,這對當時的於家人而言,是最現實也最平穩的一種選擇。


    但幾人雖未再同行,臨別前金花嬸子卻特意動用了於捕頭的人脈,幫宋辭晚在四通鏢局中搭上了某位鏢師的線。


    這是當時的金花嬸子所能為宋辭晚做的,最好的送別。


    她不知道那個時候的宋辭晚其實已經踏上了修行路,但宋辭晚還是承她的情,記她的好。


    此番故地重遊,其實宋辭晚也是有心想要來看看金花嬸子一家。


    或許是冥冥中的指引,宋辭晚有心如此,以至於雖然還沒來得及施展手段刻意去尋,卻不經意就先遇到了於蟬。


    這便是一念起,紅塵動。


    宋辭晚修煉大衍化生術,又有天意如刀、口含天憲等神技加持,她的一舉一動,有的時候也不必刻意如何,便自然而然地會帶上道韻,甚至於冥冥中撥動命運的絲弦!


    要不然,又怎麽說,境界越高,越不應當輕易在紅塵中行事呢?


    有些人要避世修行,也正是因為如此。


    不過宋辭晚雖然修煉坐忘心經,卻從不避世。


    她耐得住寂寞,也入得了紅塵。該如何把握出世入世之間的平衡,她心中自有一杆秤。


    什麽也阻礙不了她,這是她的道,是她的理念!


    於蟬脫口喚了聲“月娘姐姐”,但她自己臉上卻又先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她攬著身旁的小童,先喜後驚再疑,而後又帶著幾分小心與茫然,她聽著宋辭晚喚自己“阿蟬”,眼睛就瞪大了,直直定在宋辭晚身上,反問說:“你真是月娘姐姐?你真是?”


    宋辭晚微微笑道:“你都叫了這麽多聲,怎麽還懷疑我不是呢?”


    於蟬便長長吐出一口氣,一種濃烈的喜悅終於翻湧上來,衝散了所有雜念。


    “月娘姐姐!”於蟬脆聲唿喚,眼中忽地湧出淚花,她拉著身旁的小童,疾步衝到宋辭晚身前,歡喜萬分地喊,“月娘姐姐,真的是你!”


    說著,她的目光又定在宋辭晚臉上,癡癡道:“月娘姐姐,你還是當年模樣,一點兒都沒變。”


    【人欲,凡人之喜悅、懷念、感慨,五斤六兩,可抵賣。】


    【人欲,凡人之喜悅、茫然、悲傷,三斤八兩,可抵賣。】


    接連兩團人欲衝來,宋辭晚理解於蟬的喜悅,卻不知她的悲傷從何而來。


    十數年未見的兩人,站在小巷邊,一時間你望我、我望你,雖是有著故人重逢的喜悅,可又仿佛是相隔了千萬重無法觸及的光陰。


    像是陌生的故人,在時光的另一頭對你微笑。


    於蟬竟生出近鄉情怯之感,她的腳步縮在了距離宋辭晚約有三步遠的地方,對著宋辭晚靦腆道:“月娘姐姐,再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說著,又習慣性將頭微垂,用長長的額發遮住自己左半張臉。


    她的左半張臉上,有一個黑色的胎記。


    這道胎記自來伴隨於蟬,令她的性情總是比尋常的姑娘家更為沉靜羞怯許多。


    宋辭晚知她心結,聲音和緩,隻是閑話家常道:“我特意到懷陵城來,想看看你與金花嬸子的。”


    說著,她看向被於蟬摟著的小童道:“這是你的孩子嗎?今年多大了?金花嬸子呢?嬸子向來可好?”


    於蟬的身軀就微微僵了下,先說:“這是我的孩子,他叫平安。平安,叫宋姨姨。”


    平安摸約五六歲,頭上紮著兩個小揪揪,前腦門卻是光禿禿的,剃成了憨態可掬的半圓。


    小孩有雙大眼睛,生就一副機靈的模樣,隻是肌膚微黑,顯出幾分粗糙與皮實來。


    平安不但長得機靈皮實,嘴巴也很快,張嘴就嘰裏咕嚕說了一大串:“宋姨姨你好呀,我叫平安,我是我阿娘的孩子,我還有個舅舅叫於林,我舅舅可厲害了,他是武者!武者你知道是什麽嗎?”


    不等宋辭晚迴答,他自己就捏起一雙小拳頭,擺出了一個破山拳的起手式,然後像個小炮彈般對著前方空氣嘿哈出拳。


    小小的拳頭雖然沒什麽力量,卻也像模像樣,很有些小牛犢子下山般的氣勢。


    於蟬看著平安這樣,頓生羞窘,連忙嗬斥:“平安!你做什麽呢?”


    平安小機靈卻忽然像個小泥鰍似的身軀一滑,一溜兒地跑到了大白鵝身邊。


    對於這隻鵝,他顯然是好奇許久了。


    這一挨著大白鵝,他先是飛快伸出小手偷偷摸了一下鵝背,接著又仰頭看宋辭晚,期盼道:“宋姨姨,我阿娘叫你月娘姐姐,但是你的名字是不是其實是叫宋辭晚?”


    這樣直唿宋辭晚的名字,在於蟬看來是極不禮貌的。


    於蟬是真的生氣了,她惱怒唿喊:“平安,迴來!”


    可是平安偏偏就挨著大白鵝,於蟬一喊,他還往大白鵝身後躲。


    大白鵝也不趕他,反而豐碩的身軀一轉,也將平安往自己身後藏。


    “昂昂昂!”大白鵝甚至還勸架。


    豈不知這哪裏是勸架?這分明是火上澆油!


    一時間小孩躲,婦人趕,白鵝勸架“昂昂昂”,卻是弄得鵝毛亂飛,場麵越發混亂。


    直到宋辭晚輕輕笑了聲,迴答平安道:“我的確是叫宋辭晚,小平安是如何知曉我名字的?”


    平安說:“以前我隻知道我有個宋姨姨,是我娘特別喜歡、特別崇敬、特別懷念的一個姐姐,後來萬靈天驕榜上新增了一位名叫宋昭的天驕,我才知道我娘口中的宋姨姨,跟宋天驕一個名兒,也叫宋辭晚呢!”


    小機靈鬼說話語速特別快,話講到這份上,於蟬終於不再追趕他了,隻是羞紅著臉看向宋辭晚道:“月娘姐姐,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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