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的火場中,宋辭晚神明開眼。


    她要在這突如其來的混亂中抓住那一點靈機,萬事萬物,隻要它來過,就一定會留有痕跡!


    是誰?


    是什麽,導致了這一場混亂的發生?


    蔡安好像瘋了,西風軍的將士個個身經百戰,紀律嚴明,也不該是心智軟弱之輩,但在此刻,卻也都仿佛是成了無頭蒼蠅。他們煽著風點著火滿場亂竄,與從帳篷中衝出來的醫修們混亂做一團。


    而虞將軍……在這滿場混亂的時刻,本該作為主心骨的虞文旭虞將軍,他又去了哪裏?


    神明開眼一刻,冥冥中便仿佛是有一道無形的光,拂開了此時籠罩在茫茫大漠之上的重重紗幕。


    宋辭晚清晰看到,原來不知何時,她所身處的這個營地上空,竟莫名被籠罩了一層暗紅色幽芒。


    乍見之下,宋辭晚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這幽芒究竟從何生起,首先就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混亂之感,從這紅色幽芒間衝擊而來。


    混亂、晦暗、邪惡、不可直視,一見生忿!


    一種衝動、憤怒的情感便在此時從宋辭晚胸腔中升起。


    她怒極了,仿佛下一刻就要立即衝天而起,施展自己畢生最為強大的功法,將當下場中所有人都盡數碾成齏粉。


    ——好家夥,又來!


    憤怒的感覺盈滿了宋辭晚的胸腔,但她的頭腦其實又是無比冷靜的。


    三昧真火與心魔樹苗雙重鎮守她的識海,使得宋辭晚神明的目光像是兩道利箭,在混亂中又一次穿透這層紅幕,最後,順著紅幕來時的方向,看向了不遠處,那一盞漂浮的紅燈籠!


    是的,是一盞紅燈籠。


    與宋辭晚曾經在平瀾城見過的那盞靈寶紅燈籠有些相似,但很顯然,兩者並不是同一盞。


    這盞燈籠的紅光更加晦暗、陰沉,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妖性。燈籠是宮燈造型,下方墜著長長的綠纓。


    當宋辭晚神明的目光與這盞紅燈籠相對視時,一行行豎排的墨色字跡忽然從紅光中漂浮而出。


    墨字飄逸,沒有人聲,但又仿佛是有著遠古而來的宏大聲音在遙遙吟誦: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


    “欲將沉醉換悲涼,清歌莫斷腸。”


    ……


    “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


    ……


    “唯見日寒月暖,來煎人壽……”


    “嗬嗬嗬,嗬嗬嗬……”


    那些聲音一吟一唱,一哭一笑,悲聲遙遙,由遠及近,忽忽然便圍繞著宋辭晚,響在她耳邊,響在她心頭!


    一聲聲淒切吟唱,是千古未解之人世煩憂,是古往今來的聖賢痛哭,又是黃沙下的枯骨,草棚下的哀民,在悲切伸手,對天呐喊……


    用最美的語言,說最痛心的事實。


    是什麽?


    是人世倥傯,總有萬般無奈;


    是天地大悲,總有歲月無情;


    是生死無量,總有惆悵難言……


    總而言之,就是要你苦,要你痛,要你死!


    “啊啊啊!”


    宋辭晚尚無音聲,卻分明聽到那混亂的火場中,蔡安發出了痛苦的悲唿。


    他在喊:“鄭兄,你為何要救我?救我一迴,你卻毀了自己的道途,不值得!倒不如讓我死罷!”


    虛無中,似乎有個虛弱的聲音在與他對話:“兄弟袍澤,托付心背,我不是為救你,我隻是在做我應該做的事……”


    “鄭兄,我明白了,我應該做的事便是賠你一命!”


    說罷了,蔡安橫起自己的寶刀,對著自己的脖頸便是一推。


    嘩!


    鮮血四濺,一顆大好頭顱便就此衝天而起。


    蔡安自戕了。


    便在他頭顱滾落的那一刻,宋辭晚分明看到有一縷肉眼難見的灰氣,從蔡安無頭的屍身處倏然衝出,便好似是如燕歸巢般,倏地衝入了前方那一盞漂浮的燈籠之中!


    時機到了。


    至此,宋辭晚終於摸清楚了這一場混亂的來路。


    她看清楚了,紅色燈籠後方,分明有一個黑色的人影在靜靜站立。


    隻因天色太暗,而燈籠的紅光又太顯眼,反而形成了一種奇異的燈下黑。


    那紅燈籠原來是被一名黑衣人提在手中,宋辭晚如果以為紅燈籠是自己的敵人那就錯了,真正造成這一切的,不是紅燈籠,而是提燈的黑衣人!


    神明再動,宋辭晚自正立無影的狀態下走出。


    就在她迴到現世的這一刻,她的目光輕輕一動。


    目光所至,虛空幻魔劍隨即發動!


    此劍無形無聲,卻能引來萬魔動念。


    人心皆有魔,誰也逃不過。


    紅燈籠下的黑衣人既以魔性戲耍世人,便亦有魔性迴視他身。


    黑衣人中劍了,他怔在原地。


    沒有什麽驚天動地的大動靜,隻有虛空幻魔劍擊中對方時,無數種無窮無盡的魔念,亦於此刻在無形中迴擊了宋辭晚。


    雙方在火光中、混亂中、夜色中對視,看似各自靜默,實則卻是在進行一場驚心動魄的廝殺!


    殺氣凜冽,魔念四溢。


    虛空幻魔劍深入了妖書生夜行燈的識海中,宋辭晚這才知曉,這黑暗中的人影,其實不是人,他是妖!


    此妖擁有著完全的人形,浩瀚的識海。


    但他的識海明顯與人的識海不同,他的識海說是海,其實卻分明是由無窮白骨鋪就的白骨海。


    其識海中也沒有神明,而是一點幽藍妖靈,浮沉在那無窮無盡的白骨海上。


    白骨淒厲哀嚎,煞氣衝天。


    魔念的風暴在其中放肆狂卷,當虛空幻魔劍從無形中射入時,便正正好攪入了這一團風暴中。


    試問,一個本就充斥風暴,處在恐怖混亂狀態中的識海,又如何經得起這一劍?


    經不起!


    宋辭晚的虛空幻魔劍早已修煉到了出神入化境界,這一劍射入後,白骨海上的各處風暴立時就像是一個個本就極不穩定的活火山一般,猛烈爆發起來。


    轟!


    轟轟轟!


    風暴撞擊、狂卷,然後舊的風暴中又生出新的風暴,新的風暴中又生出更新的風暴。


    無窮風暴狂轟濫炸,妖書生夜行燈雖強,此番卻著實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他以為他是獵人在偷襲獵物,卻不料自身反被突襲。


    一重重轟炸中,宋辭晚忍住了反噬帶來的種種痛苦。


    而後,就在某一刻,夜行燈的識海爆炸了,他整個身軀也轟然爆炸開來。


    一陣淒厲慘叫響徹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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