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羽山廣場上,三丈高的古鵬昂首站立。


    他手持一根甚至比他個頭還要更高的長槊,這根巨型兵器整體呈現一種質感冰冷的鐵灰色,乍看去便仿佛是一線扭曲的灰光,在青羽山長闊的天空下撕開一道深淵。


    那深淵不可注視,一旦注視,便立刻令人神動魄搖,生出一種整個人都要被吸入深淵的恐怖感覺。


    這等兵器,即便並不是被古鵬這樣的天驕拿在手中,哪怕它隻是單獨存在,也如同禁忌一般令人心悸。


    整個青羽山廣場忽然便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中,城隍爺的虛影高高立在城北,俯瞰青羽山。


    從他那一句“此處畢竟是大周天下,還請古天驕慎重”說完以後,古鵬隻是輕哼了一聲,緊接著便是無言的沉默。


    他似是認同,又似是不屑,更似是深知言語無益,不如等待。


    等什麽?


    毫無疑問,是在等待宋昭迴應。


    宋昭身在青羽山,此事人盡皆知。古鵬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宋昭如果毫無迴應,人們絕不會信她是不知古鵬前來之事,而隻會認為她是在逃避、在龜縮、在畏戰!


    廣場上的寂靜還在持續,原先分散在廣場各處的修士們卻是在悄然移動著。


    大家都在不約而同地,安安靜靜地往廣場邊緣走著,盡量離古鵬遠些。


    安靜是表麵的現象,洶湧的暗潮則被掩藏在這表麵的平靜之下。


    廣場邊緣,越來越多的修士聚集在一起,私底下傳音滿天飛。


    “宋昭還不出來?她不會是不敢出來了吧?”


    “方才咱們城隍爺與這古鵬交手一迴,究竟是誰勝誰負?我怎麽沒看懂呢?”


    “古鵬,好像不落下風……”


    “呸!瞎說什麽,沒看咱們城隍爺說了,這裏畢竟是大周的天下,讓古鵬慎重點,古鵬就沉默了麽?”


    “對啊,要不是因為是在大周,古鵬能沉默麽?”


    “你別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那宋昭怎麽還不出來?”


    ……


    是啊,宋昭怎麽還不出來?


    在古鵬等待的最初,大家顯然都是很有耐心的,古鵬也很有耐心。


    一刻鍾過去時,古鵬仍然靜立在廣場中央,持槊的巨手恆定有力,紋絲不動。


    但廣場邊緣,聚集在一起的修士們,私底下的傳音卻越發頻密了。


    外圍甚至還有更多的修士在源源不斷地趕來,廣陵城是頂級的州城,城中修士數量極多,尤其是青羽山附近一帶,居住的不是修士便是權貴人家。


    古鵬鬧出這麽大的動靜,稍微對自己有些底氣的人都想來看熱鬧。


    若能一睹天驕之戰,便是遭受些戰鬥餘波的危機,也是值得的。


    這其中,甚至還摻雜著一些妖族。


    九州雖是人族的天下,妖類多半處在被喊打喊殺的位置,若有大妖,往往也是居於野外,入城極難。


    但這並不代表城中就無妖,總有各種各樣的原因會使城中出現一些妖類,有些妖類甚至還能光明正大與人族和平共處。


    這是大城池才有的開放氣象,也算是大周強盛的一種標誌。


    此刻人妖混雜,大家共同等待宋昭的出現。


    但是一刻鍾過去了,宋昭還沒出現。


    兩刻鍾過去了,宋昭的身影仍然不見蹤跡。


    人類修士中,隱隱的騷動越來越明顯的,某些妖類則是昂首挺胸,似有得意之兆。


    雲重悄悄傳音催促劉司業:“你傳訊了沒有?宋仙子可有迴應?”


    劉司業的額頭上冒出了細汗,也傳音迴答道:“早便傳了,但是……但是不知為何,消息傳不進去。隻怕宋仙子在洞府中另外設置了陣法,隔絕了外界的傳音!”


    這可如何是好?


    雲重急得跺腳,隻能說:“不論如何,你繼續傳訊!或者,你敲鍾!”


    劉司業頓時變色,脫口道:“豈可如此?”


    所謂敲鍾,是青羽山執事殿對於各大洞府的一種強製傳訊手段。


    有些修士修煉過頭,在閉關中忘記租賃續費,超時許久也遲遲不肯離開洞府,青羽山執事殿卻不是做慈善的,不可能任由這類人沒完沒了地修煉下去,白白吞吃青羽山的元氣。


    於是每一座洞府中都被設置有強製閉鎖元氣的陣法,一旦執事殿實行敲鍾,被敲鍾的洞府就會在一時三刻間元氣盡鎖,洞府中出現連綿不絕的醒神鍾鍾聲。


    在這種鍾聲之下,不管修士修煉得有多入神,都必然會被打斷。


    而打斷的後果,輕則失去修煉狀態,重則真氣反噬,走火入魔……反正不管是多嚴重的後果都有可能出現。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你連朝廷的帳都敢賴呢?


    如此不守規矩,不論遭到什麽打擊都是合理的。


    劉司業的神色沉了下來,他險些忘記傳音,話到嘴邊才好險收迴來,然後他又傳音怒道:“雲長史,話不可亂說,你三思!”


    雲重臉色微僵,但還是堅持道:“不然又該如何?宋仙子始終不出現,你正常傳訊又傳不進去。她要是還不出現,這再等一時三刻,可就丟人丟到天妖九國去了!”


    劉司業隻是沉聲說:“本官不知何為丟人,隻知職責所在,便要遵守。宋仙子洞府租期未到,不論發生了何事,即便天塌下來,本官都不可能敲鍾!”


    雲重焦急:“你這個榆木腦袋,不知變通!她要再不出現,丟的又不僅僅是咱們人族的人,說句不好聽的,咱們同為人族,出了這等事,雖說難免要被妖類嘲笑幾句,可是又有什麽痛癢呢?


    她自己才是最丟人最難受的好不好?你這樣堅持,真讓她錯過了古鵬今日的叫陣,迴頭她出來了,可不見得會感激你,說不定還要恨你不強製傳訊呢!”


    說罷了,雲重的手一動,也不知使了個什麽奇怪的招法,竟是倏地劃破空間,抬手便向劉司業腰間的官印奪來。


    她的手指碰到了官印!


    官印卻是忽地自行一震,有一股堂皇的力量猛然生出,帶著一種強大的反噬向雲重撞去。


    雲重悶哼一聲,身上法袍倏地伸展,衣裳之內紅綾竄動,似是鎧甲般將她緊緊包裹。


    劉司業握住了自己腰間的官印,當下後退一步,另一隻手中卻是憑空變出一支毛筆,他將筆尖對準了雲重。


    兩人於方寸之間交手了一個迴合,劉司業境界雖低一些,官印卻自生護持。


    他怒道:“雲長史,你雖是王府屬官,但也在朝廷官冊之內。同為官身,你卻知法犯法,搶奪官印,你……”


    話音未落,卻見那廣場中央的古鵬似乎終於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他身高三丈,悶雷般的聲音轟隆隆響在半空:“宋昭,三刻鍾已至,你還不出現,莫非當真怯戰?若是怯戰也無不可,你隻需現身當下,向天下生靈承認你不如吾,自願讓出天驕榜上第十排名,吾今日便是放過你又如何?”


    說到這裏,他忽然笑了。


    笑聲一如他的說話聲一般粗豪:“吾亦不是那等毫無風度之妖,隻需你自認不如,吾甚至不需你跪地求饒,俯首叩拜,哈哈哈!”


    長笑聲在整個青羽山上空傳蕩,其後甚至還傳到了整個廣陵城。


    偌大的廣陵城上空,這一刻盡是金獅妖古鵬的大笑。


    這等言語,說是不要宋昭跪地求饒,但要論侮辱性,比之跪地求饒,豈不更甚?


    “哈哈哈!”


    笑聲迴蕩,引來群妖嘯叫:“正是如此,認輸既可,我等妖族也有妖族的風度,不需你跪地求饒!”


    “宋昭,認輸!”


    “宋昭,認輸!”


    “哦哦哦!認輸!”


    “哈哈哈!”


    “嘻嘻嘻……”


    妖嘯妖叫,群妖手舞足蹈。


    人族修士盡皆麵色鐵青,忍怒難言。


    雲重急得冒出一腦袋的汗,與劉司業打出了真火。隻是沒奈何搶不到的他手中的官印,而兩人為了不鬧出大動靜,火氣雖是真的,雙方交戰的動作幅度卻都很小。


    隻有你來我往,方寸兇險。


    廣陵城州府之中,一名身著二品大員緋袍的男子手捏一對玉球,仰首望天,沉默不言。


    四周虛空,皆有人類肉眼難見的身影,或是陰氣森森,或是端莊持重,或是探頭探腦,或是互相對峙……


    但所有的目光,又都匯聚向了青羽山。


    眼看古鵬手持長槊,背後雙翅在緩緩扇動,似有即刻離開青羽山之意。


    隻聞古鵬又說:“人族惜身,也是常理。此乃人族天性,不似我等妖類,生來便知弱肉強食,想要得到什麽便一定要付出全部去獲取。你們人族坐擁九州富土,生來便擁有太多,倒是失了血性。嗬嗬嗬……”


    笑聲未罷,廣場邊緣已有人族修士將要憤而離場。


    便在這一刻,終於有一道沁涼如流水般的女聲自那青羽山山巔處傳下:“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惜身又何過之有?唯有妖族茹毛飲血,有些甚至需要吞食父母血肉而生,方才視惜身為恥辱。


    豈不知?人不自愛,萬物亦棄之。萬物棄之,又何談問道修行?天下生靈皆是如此,你等妖類卻是體會不到我人間之愛,更體會不到天地之道了。”


    她輕輕笑了聲,又說:“不過,愛惜自身雖然無過,但麵對你這隻卷毛獅子,卻夠不上令我宋昭惜身。”


    這番話語不疾不徐,也在青羽山上空傳蕩。


    從聲音上來說,宋辭晚的話語聲當然不及古鵬的聲音那般響亮,但是對話辯論這個事情,又不是說誰的聲音大誰就一定有理。


    宋辭晚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卻有著空穀溪流般的清澈與清晰,迴蕩在每一個生靈耳邊,使得所有人一聽,都不由得在這一刻有些失神。


    就連古鵬聽了,都有那麽一瞬間在暗暗點頭。


    直到點頭三下,古鵬才猛地反應過來:不對,不對啊,我不是來侮辱對方的嗎?怎麽這人三言兩語的,倒說得我點起頭來?


    反應過來的這一刻,古鵬猛然警醒:不好,我這是著了道了!


    這是什麽神通?這宋昭好生古怪!


    古鵬自然不知,宋辭晚雖是三言兩語,卻動用了傳法之術。


    傳法之術用到高深時,甚至能令天花亂墜,頑石點頭。宋辭晚輕飄飄幾句話,此刻也不過是小試牛刀而已。


    古鵬警醒的瞬間,抬頭望天,那天空中卻有一道雷霆轟然落下!


    雷霆來時,似如江河奔騰,怒海狂湧。


    其迅疾、其威壓,不必說處在雷霆之下的古鵬感覺如何,隻說廣場邊緣的那些人族修士與各族妖類,這一刻都不由得心悸心慌。


    甚至有修為低些的,隻是看了一眼這雷光,都當場七竅流血,仰頭便要倒下。


    而這所謂的修為低些,指的是煉氣初期或先天二轉以下,及同境界的一些修士。


    想當初,宋辭晚騎鵝趕路,路遇化修,也隻不過是隨手劈了一道雷霆,便將那魔修劈得當場身死。


    而那個時候的宋辭晚甚至都未曾突破化神,功力比之如今,何止差了一個境界?


    那是十倍百倍都難以形容的境界差!


    畢竟,今時今日,此時此刻的宋辭晚,已經成功突破化神。


    她在洞府中修煉的時間,看似隻是短短一月半,實際年月卻長到超過許多修士一生的壽命!


    此刻的雷霆,已不似簡單雷霆,而簡直像是天罰。


    那雷光之下的古鵬,根本沒有任何閃躲的餘地。


    他手持的那根長槊,甚至像是一個引雷的法寶,招得雷霆紛紛而落。


    古鵬仰頭,張口:“你……”


    砰!


    雷劈而下,天空都像是裂了一個口子。


    不,不是像裂了一個口子,而是當真裂了一個口子。


    劈裏啪啦,雷光如天河倒傾。


    詩仙言,疑是銀河落九天。


    此情此景,便恰如詩言。


    古鵬的所有話語都被雷霆打斷,雷光落在他的身上,連成一片白光,白光似巨浪衝刷,雷霆下的古鵬渾身顫抖。


    他數度張口,隻見廣場邊緣受傷流血的修士們被人紛紛抬走。


    雷光中人們驚唿:“快!離遠點,再離遠一點!”


    然後終於在某一刻,古鵬斷斷續續地吐出了一句話語:“你、宋昭……你竟偷襲!你不講武德!不過……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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