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中心的鏖戰已經持續了快一個時辰的樣子。


    鍾元手下的甲士們也開始出現了一些傷亡,這當然不是因為雙方的配合出了問題,事實這樣的事情在這一年來,他們也做過不少次,雙方也都是精銳中的精銳,隻要願意,雙方在刻意的配合下,可以毫發無損的打完每一場仗,而出現傷亡的原因隻有一個……


    這處戰場上彌漫的域外之氣已經愈發濃鬱,尤其是近來一個月,域外之氣的濃鬱程度已經到了快要凝成實質的地步,在這樣的情況下,於這戰場上多呆哪怕一息時間,對心神都是一種巨大的考驗。


    他們已經在這戰場上待了足足一個時辰的時間。


    在這個過程中,域外之力不斷侵蝕他們的心智,總會有人心神失守陷入瘋狂。


    這樣的事情在以往的時候,也時有發生,而因為一旦陷入瘋狂,就很難再被扭轉,所以在鍾元以及那批魏軍之間便有了些約定成俗的規矩。


    既是一旦有人陷入瘋狂,雙方就會將之殺死,一來可以避免瘋狂之人在陣型中不斷砍殺攪亂他們的計劃,二來也可以將被殺之人作為向朝廷交差的籌碼,免得出現大戰許久,卻並無傷亡的景象,那上頭責問下來,他們也著實難以給出合理的解釋。


    但近來這戰場上域外之力的濃鬱程度,卻已然超出了他們的認知,一個時辰下來,除了有百餘人因為陷入瘋狂被殺以外,剩下的人中,有很大一部分,都已經處在了理智崩潰的邊緣,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樣的人數還在急劇增多。


    ……


    “將軍,我們得撤下去了,今日這戰場上的域外之氣過於濃鬱,在這麽下去,大批弟兄都會陷入瘋狂……”一位副官已經意識到事態的不對,他來到了鍾元的身旁,大聲的說道。


    鍾元聞言一愣,他沉眸看了看四周,也確實發現,無論是大秦還是北魏一方,都有大批的架勢雙眼赤紅,額頭上黑色的經脈暴起,同時他們的周身都有濃鬱的紫氣纏繞,那是要被域外之力侵蝕陷入瘋狂的前兆。


    鍾元的眉頭在那時皺起,他又側頭看了看褚青霄等人去向的窪地方向,那裏褚青霄等人早已消失不見,隻有魏玄帶領的甲士在那裏自導自演著兩軍對壘的戲碼……


    他無法確定褚青霄等人現在進展如何,又還需要多久才能完成轉化。


    但他們已經將褚青霄送入域外之力最為濃鬱之地,任務也已經算是完成,此刻撤退,倒是確實不失是一個全身而退的好機會。


    故而他點了點頭,看向那邊北魏的將領,雙方眼神交換,自然都對彼此的心思都心領神會。


    隻是他剛剛要與那北魏將領一道宣布退兵的消息,可就在這時,龍疆城以及北魏方向的大營中卻忽然都分別響起一陣高亢的軍號聲。


    雙方皆是一愣,側頭看向身後,隻見各自的大營前方,都有一道巨大的血色旗幟被緩緩升起,旗幟之上並無什麽圖騰之類的圖案,隻是繡著一個簡單的字眼——“死”!


    “死戰牌!”在看清那件事物之時,鍾元的雙眸一凝,臉上的神情變得凝重與驚駭,周遭的同伴也紛紛臉色一變,神情難看。


    死戰牌,又名死戰旗,是這一年多來,北魏與大秦連番鏖戰下的產物。


    要知道在大戰的後期,戰鬥的雙方都早已厭倦了這般無休止的戰事,於是乎不可避免的就出現了有人試圖通過出工不出力的方式,在戰場上活下來的事情。


    對戰雙方對於戰鬥的熱情都極低,很多時候,雙方人馬都隻是在戰場上走個過場,甚至連刀劍都懶得揮動兩下,挨過一個時辰後,就草草收場,畢竟沒有人是傻子,若不是萬不得已,誰會為了這場根本看不見盡頭,且毫無意義的戰爭而賠上自己的性命?


    但這樣的默契顯然不是兩方朝廷願意看到的,於是乎死戰牌就孕育而生了。


    此物一旦掛出,就意味著交戰雙方需要進入不死不休的鏖戰之中,而想要結束這樣的死鬥,隻有兩個辦法,其一自然是其中一方人馬完全戰死,其二則是……


    選擇不遵守這樣的規矩,退迴大營。


    但規矩之所以是規矩,就是因為,一旦你選擇不遵守規矩,往往會伴隨著巨大的代價。


    這一點在龍疆城上,也不例外。


    一旦有人選擇不遵守龍疆城給出的命令,而畏戰退迴大營,龍疆城會在第一時間派出人員清點戰場上戰死的人數,這並非簡單的清點,這個過程他們會與北魏派來的同樣清點戰場的人員聯合行動,彼此通報獲取的人數,從而得到各自軍隊在這場戰鬥中殺死的敵軍的數量。


    然後,他們會把這個數據交到軍隊統領的手裏,由那隻軍隊的指揮官,從軍隊中挑選出與殺敵數同樣數量的士卒。


    而這些被挑選出來的士卒,是可以活下來的幸運兒,剩下的就都會被以叛國罪當場斬首……


    所以,死戰牌可以說是龍疆城與北魏的士卒最害怕遇見的東西,當然最近這玩意幾乎沒有再出現在戰場上,畢竟如今戰場之上域外之力濃鬱,許多心智稍稍不夠堅定的一來到此地,根本無需任何手段,他們自己就會變得殘忍嗜殺,算起來應當是最近三個月一來,龍疆城與北魏那邊第一次同時掛出死戰牌……


    “鍾將軍……我們怎麽辦?餘驍這個混蛋,是想讓我們死啊!”一位副將在這時走上了前來,他看向鍾元,嘴裏咬牙切齒的言道。


    “他不讓我們活,我們就跟他們拚了,將軍,隻要你一聲令下,我們現在就調轉馬頭,殺迴去,把那勞什子禁龍衛給掀個底朝天!”又有人在這時言道。


    這些人都是跟隨鍾元多年的神武衛精銳,個個都是兇戾狠辣之輩,放在以往,他們武王府神武軍的人,走到哪裏不高人一頭?


    如今在這龍疆城卻處處被餘驍以及他手下的禁龍衛為難,心頭早就憋著火氣的眾人此刻已然做好了與餘驍拚命的準備。


    而隨著有人說出這番話,當下,人群激憤,有人高喊著就想要轉頭殺向後方。


    “胡鬧!”而就在這時,鍾元卻發出一聲低吼,製止了激憤的眾人。


    他在軍中威信素來極高,見他臉有怒色,眾人紛紛一愣,然後轉頭直勾勾的看著他,神情困惑。


    “退迴去,龍疆城中單是十境強者就不下十指之數,你們打得過嗎?陛下與趙念霜也在來的路上,他們的修為如今已經不知到何境界,你們覺得我們能對付嗎?”鍾元在那時語氣陰沉的問道。


    這話出口,那群甲士紛紛麵露不忿之色,最先提出要反攻龍疆城的男子更是言道:“打不過那又怎樣?”


    “餘驍既然敢祭出死戰牌,那就是沒想給我們活路,與其在這裏慢慢被域外之力吞噬心智,最後對同伴出手,倒不如和餘驍拚了,能殺幾個是幾個,怎麽也比在這裏窩囊的死去來得好吧?”那人顯然極為惱怒,說話時語調也提得極高,聲音帶著怒火,響徹如悶雷。


    周遭的眾人聞言,也紛紛點頭,認同對方的提議。


    “死戰牌數月不出嗎,今日忽然我們大魏與你們大秦同時懸掛,絕不可能是偶然之事,他們一定是有所懷疑,故而才會懸掛死戰牌。”可就在這時另一個聲音忽然傳來,卻是北魏那方的一位將領。


    “你什麽意思?”那位最為激動的甲士看向那北魏人問道。


    哪怕如今,他們已經與北魏的一些軍隊聯手,但這些神武軍的舊部大都經曆過十二年前北魏入侵的戰役,對北魏人多少還是帶著些敵意,此刻本就激動之下,詢問的語氣也極為不善。


    但還不待那北魏將領迴應,鍾元的聲音就搶在其之前響起。


    “餘驍也好,北魏那邊也好,明顯是發現了一些端倪,我們一旦不繼續打,而轉身迴到各自營帳,是舉起刀劍反抗也好,還是束手就擒也罷,其結果都是死,這一點,想來大家都沒有疑慮吧?”鍾元語氣平靜的看向眾人問道。


    這話雖然說得不那麽中聽,但眾人卻不得不在這時點頭應是。


    他們這群人,即使再加上各個之前已經聯係好的皆有反意的各方勢力,依然難以撼動有祖神在背後默默支持的龍疆城。


    這也是為什麽他們聯盟哪怕已經與北魏的諸多人馬都達成了共識,卻依然不敢起勢的原因。


    鍾元則在這時繼續言道:“而我們被鎮壓而死後,亦或者逃迴大營,束手就擒後,餘驍一定會與北魏聯合清點戰死的人數,雖然龍疆城對於士卒的管理混亂,但人數上的差池不會太大,他們很快就會發現有一千多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鍾元說到這裏,微微一頓,目光再次掃過在場眾人。


    “我們身死是小,可若是因此引起了餘驍的懷疑,讓他尋到了褚司命的蹤跡,壞了大事,你我九泉之下,該如何麵對天下因此蒙難得蒼生?”


    鍾元的語氣平靜,但問出的問題,卻如一擊重錘敲擊在了在場眾人的心房,眾人皆是臉色一變,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剛剛鬧騰得最為厲害的那位甲士更是臉色蒼白,他看向鍾元,顫聲問道:“那依將軍的意思,我們現在應該怎麽辦?”


    “餘驍不是掛起了死戰牌,那我們就聽他之言,死戰一迴。”鍾元則平靜的言道。


    這話一出,眾人臉上的神情愈發的蒼白。


    鍾元也顯然明白這樣決定的後果,他的在這時掃過在場眾人,語氣低沉了幾分,言道:“諸位!我們在這龍疆城待了一年有餘,這裏發生了什麽,我們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場仗再這麽打下去,不僅我們會死,我們身後大秦百姓也都會死!”


    “龍疆城的仗打了一年,大秦境內,旱災雪災也持續了一年,如今大秦各個州郡早已是十室九空,你們看看,近來從各地收攏來的兵卒,十一二歲的娃娃都被拉來送死了!這些娃娃有些還沒有刀劍高!我心不忍啊!”


    “當年我們為何加入神武軍?”


    “不就是為了救天下於水火嗎?”


    “武王殿下做了皇帝,忘了他的初心,但我們神武軍卻一刻不曾忘懷!”


    “如今褚司命所行之事的成敗,關係到天下安危,我答應過他,即使拚得這條性命不要,也要保他完成此舉。”


    “所以,今日鍾元鬥膽,請諸位神武軍的舊部,以及北魏的弟兄們一道……”


    “隨我赴死!”


    ……


    龍疆城外。


    大旱數月,地麵龜裂,朔風一起,便會卷起滿地黃沙,塵土之下隱約可見森森白骨。


    幹枯的樹枝上,隻有黑色的烏鴉駐足,但在幾聲尖銳的嘶叫後,又振翅而去。


    而在這番地獄景象之下,一隊人馬從遠方緩緩而來。


    與周遭的荒蕪之相格格不入的是,這隊人馬可謂鮮衣怒馬,他們身著綢緞,衣衫亮麗,胯下戰馬膘肥體壯,哪怕是頭上的鬃毛都熠熠生輝。


    隊伍的中央是一座巨大的轎子。


    說是轎子,其實有些不那麽恰當。


    那“轎子”的下方伸出橫七豎八共十五道橫木,每根橫木都有成年男子腰身那般粗細,兩端各需兩人以肩而抗,一個轎子便足足需要六十人抬動。並且這六十人還都是修為五境開外的武夫,渾身力道根本就不是尋常人可以比擬。


    這被抬著的轎子,根本就不能算是轎子,反倒更像是一座移動的宮殿。


    宮殿的內部是由一種黑色石材打造而成,並無任何燈具照明,單憑那些石材上折射出來的紫色光暈,便足以視物,但同時也讓這裏的一切顯得極為詭異。


    秦桓穿著一身寬大的金色龍袍走到了宮殿的中心,那裏有一座石台,上麵一位麵容清冷的女子正盤膝而坐,宮殿周遭彌漫的紫色光暈仿佛被她所牽引,不斷朝著她的周身匯集。


    似乎感應到了什麽,少女睜開眼,看向男子,雙眸平靜,仿佛一潭死水。


    秦桓停下了腳步,言道:“我們快到龍疆城了。”


    少女點了點頭,並無其他迴應。


    而秦桓的目光卻始終鎖定在少女的臉上,仿佛唯恐錯過了些什麽。


    “一年前的天劫中,褚青霄真的死了嗎?”秦桓又問道。


    此言一出,少女看向他的雙眸中明顯有一絲波瀾揚起,但轉瞬寂滅。


    “那樣天劫,祖神都與我都難有活路,更何況是他?”少女這樣言道。


    “是嗎?可近來他的那些餘黨活動密切,鄭鈴音失蹤,我派去捉拿他們的伏正良也被人殺害……”秦桓卻眯著眼睛,意味深長的言道。


    少女聞言卻並不理會,仿佛沒有聽出對方的言外之意一般。


    秦桓終於皺起了眉頭,他難以維持他一貫的冷峻,聲音也陡然大了幾分:“趙念霜!你我都知道他沒死!這件事,我可是一直替你瞞著祖神他們的!你到底在計劃些什麽,你不覺得你應該告訴我嗎?”


    “我們才是一條船上的人!”


    “而那個家夥,不過是個棋子!”


    秦桓的咆哮依然沒有得到迴應,趙念霜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旋即站起身子,赤裸著雙足一步步的朝著前方走去,來到了宮殿的邊緣,透過窗戶看向已經近在咫尺的龍疆城,又看了看漸漸暗下來的天色。


    然後,她隻是說了句:“天快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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