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安臉上的笑容在那一瞬間驟然收斂。


    他陰沉下了目光,直直的看著褚青霄。


    好一會,才在沉默之後,於臉上再次擠出一抹笑容。


    “青霄,你在說什麽?”他如此問道。


    褚青霄端起了身前的酒杯,也不飲下,隻是看著杯中的清酒。


    而坐在台下的陸三刀看著這一幕,眉頭上挑,臉上的神情耐人尋味。


    “你知道在武陵城這十二年,我是怎麽過的嗎?”褚青霄並不迴答項安的問題,反而是如此問道。


    項安眉頭一皺。


    可還不待他迴應,褚青霄卻繼續說道。


    “別誤會,我不是來跟你倒苦水,而是作為過來人,給你一點小小的幫助。”


    褚青霄說著瞟了一眼台下那些神情空洞的眾人,又才道。


    “燭陰給設計了一個近乎完美的世界。”


    “在那裏,隻要我能順從他,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但那是假的。”


    “是鏡花水月,是空中樓閣……”


    此言一落,褚青霄手中的酒杯被他輕輕一揮,酒杯中的酒水潑灑了出來。


    奇怪的是,那杯中看上去清澈透明的美酒,一離杯盞,頓時化作了黑色的粘液,它潑灑出去,落在了案台前坐著的那一道道身影的身上。


    刹那間,那些人的身形變化,浮現出了他們本來的模樣。


    左傳薪、唐正德以及周升,還有很多褚青霄叫不出名字的甘泉峰弟子他們肉身腐爛,身上都帶著諸多深可見骨的傷口,就仿佛被什麽野獸啃食過一般。


    一旁的陸三刀也算是見多識廣,可看著身旁剛剛還是活人模樣的眾人露出了如此淒慘的死狀,她也不免心頭一跳,小心的挪動了身子,遠離了身旁端坐著的死屍。


    “爺爺!”而一旁的周靈兒看見了自家爺爺那般淒慘的死狀,大概是心頭憤恨之下,竟然掙脫了身後兩位死屍的束縛,她一把撤下了嘴上黑水,然後衝到了周升的跟前,大聲的哭喊道。


    同時囚車中的陸七,也從昏迷中轉醒。


    但他極為虛弱,而且受了很重的傷勢,他看著鋪在周身的屍體前哭得梨花帶雨的周靈兒,臉上的神情也激動了起來。


    他努力的想要說些什麽,可一張口,嘴裏卻有鮮血湧出,隻發出一陣嗚嗚的聲音。


    “聒噪!”


    項安仿佛被那聲音觸動,他的臉上露出了兇厲之色,他一聲低吼,一股陰冷過的氣息從他體內湧出,轟擊在了陸七的身軀上,陸七的身子重重地撞到了囚車上,臉上的神情愈發萎靡。


    “這個叫陸七的家夥,喜歡用些花言巧語迷惑靈兒,還在甘泉峰上顛倒黑白,讓師尊與諸多師兄弟們誤會我,我就隻能略施懲戒,攪碎了他的聲帶。”項安寒聲言道。


    褚青霄看著這一幕,並未出手去幫助陸七。


    他說道:“項兄,你記得在武陵城的時候,洛先生問過我們一個問題,他說,何為真丈夫。”


    “學堂上的學生們迴答得五花八門。”


    “有人說,是有通天修為。”


    “有人說,是能濟世救民。”


    “這些迴答都很棒,但我至今記憶尤深,是項兄你的答案。”


    褚青霄說到這裏頓了頓,他看向項安。


    十二年過去,項安早已褪去了當年的稚嫩,他變得成熟、穩重,也變得有了城府,難以再從他的臉上洞悉他內心的想法。


    褚青霄的心底泛起些許感歎,但還是接著說道:“項兄說,敢做敢當,方為真丈夫!”


    褚青霄的話,讓項安的身子明顯顫了顫。


    “項兄。”


    “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你體內的荒蕪之力到底從何而來,是誰把他注入你的體內的。”


    “一切都還來得及,趁著你還沒有被荒蕪徹底吞噬理智。”


    褚青霄接著說道。


    他的語氣中帶著些許希冀。


    這不是他想看到的場麵。


    他希望項安可以迷途知返,哪怕大錯已經鑄成,但他還是希望對方可以醒悟過來。


    “青霄,你在說什麽?什麽荒蕪之力,什麽吞噬理智?”可聽聞這話的項安卻一臉疑惑的問道。


    褚青霄看著這幅模樣的項安,他的眉頭緊皺,也再也憋不住心頭的怒火,他伸手摁在了項安的肩頭,大聲言道:“項安!你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把他們都殺了!”


    “你的師尊!你的同門師兄弟!”


    “整個甘泉峰,還有幾個活口!”


    “你自己好好看看你現在的模樣,荒蕪之力已經侵蝕了你的神誌,你還沒察覺到嘛?”


    褚青霄的怒吼讓項安愣了愣,他轉頭看向那些已經顯出死狀的眾人。


    他眸中浮現出一瞬的清明之色。


    但很快,那抹清明就被瘋狂之色所替代。


    “是他們走錯了路!”


    “我得到了祖劍的指引,它告訴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


    “我在保護整個甘泉峰!”


    “他們沒有死,他們隻是在接受祖劍中英靈的懲戒,等到他們誠心悔過,祖劍中先輩的英靈,就會讓他們複生!”


    項安這樣說著,這些話並不是想要向褚青霄解釋這一切,而更像是想要說服自己。


    隨著他這般近乎瘋狂的呢喃,他的衣衫鼓動,黑色的神濁之水從他衣衫下湧出,蔓延向四周,所過之處,那些顯露出死狀的眾人,腐爛的肉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修複,轉瞬便又化為了正常的模樣。


    隻是,他們渾身依然彌漫著濃鬱的死氣卻難以被遮掩。


    “你看!這就是祖劍的力量!”


    “他們並沒有死!”


    “他們隻是暫時將靈魂交給了祖劍……”而後,項安指了指眾人,神情癲狂的看向褚青霄說道。


    他的眸中充斥著狂熱之色,就仿佛急於證明自己所說的一切是真的一般。


    “祖劍?”褚青霄的眉頭皺了皺。


    他仔細聽著項安所言之物,敏銳的捕捉到了其中的關鍵。


    又是祖劍!


    他想到之前陸七曾與他說過的他在甘泉峰的思過崖上的遭遇。


    那時陸七就曾被疑似祖劍的力量襲擊過,險些死在那處。


    念及此處,褚青霄的目光越過項安,看向他背後背著那把古怪的劍,他大抵可以確認那就是項安口中的甘泉峰祖劍——神泉劍。


    而這東西,很可能就是如今甘泉峰上,一切悲劇的根源。


    “靈兒!”


    “你這是幹什麽,師尊他隻是去接受祖劍教誨的而已……”這時,已經接近瘋狂的項安忽然將目光轉向了跪在周升身前的周靈兒。


    他這樣說著,當下就一步步朝著周靈兒靠了過去。


    “你別過來!”周靈兒卻一個激靈站起了身子,用憎惡的目光警惕的盯著項安。


    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決心,周靈兒在那時運轉起了體內不多的靈力與劍意。


    她的性格頑劣,仗著有周升這個爺爺,平日裏對修行之事素來是能躲就躲,能偷懶就偷懶,以至於哪怕擁有極為優渥的修行資源,如今的周靈兒也隻有三境修為。


    這樣的修為麵對現在的項安,別說威脅到對方。


    項安就是站在原地任由周靈兒使盡所有手段,恐怕也難以傷到他分毫。


    周靈兒當然也很清楚這一點。


    所以她伸出了手,摁在了自己的頭頂,同時將渾身靈力與劍意匯集在那處。


    “你敢再上前一步,我就死給你看!”周靈兒朝著項安說道。


    態度堅決,眉宇間也少見浮現了狠厲之色。


    項安一愣,旋即頓時變得暴躁了起來:“靈兒!你難道也不相信我?”


    “我那麽疼你!”


    “你也要和我對著幹?”


    說到這裏,他的目光一凝又看向囚車中奄奄一息的陸七,那一瞬間,他的滿腔怒火仿佛找到了突破口一般,在那時言道:“都是他!”


    “都是他蒙騙了你!”


    “靈兒!我現在就殺了他!然後,你就會明白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甘泉峰好!”


    說著,項安轉身,當下就怒氣衝衝地朝著陸七走去。


    而就在他邁步的瞬間。


    褚青霄側頭看向陸三刀。


    二人甚是默契,根本無需說上什麽,隻是一個眼神交匯,便讀懂了對方的心意。


    陸三刀一腳踢翻了身前的案台,用力極大,案台上擺放的事物紛紛襲向項安。


    項安的感應敏銳,他猛然轉身,袖口之下神濁之水奔湧而出,將那些襲來的事物盡數抵擋在外。


    但還不待他鬆懈下來,一把雪白的長刀就劃破了神濁之水,攻殺向他的麵門。


    那刀身之上,裹挾洶湧的靈力與刀意,哪怕是神濁之水也無法抵達。


    但麵對這樣強悍的攻勢,項安卻麵色冷峻,他緩緩的伸出兩根手指,朝著前方輕輕合攏。


    錚!


    陸三刀手中的刀刃,就這樣他的雙指夾住,刀身上裹挾的力量也在一瞬間散去。


    陸三刀大概也沒有想到自己傾盡全力的一刀會這麽輕易的被項安抵擋,她美豔的臉上浮出一抹異色。


    哐當。


    同時又是一聲輕響,她的另一把刀也在這時出鞘,再次劈向項安。


    “哼!”項安冷哼一聲,將另一隻手伸出,用手臂迎向襲來的刀刃。


    在手臂與刀刃相撞的刹那,袖口下神濁之水湧出,包裹住了他的手臂。


    陸三刀的刀刃落於其上,強大的力量如泥牛入海,對項安無法造成半點傷害。


    “自不量力。”項安不屑的言道。


    話音一落,他正要激發體內的力量將陸三刀震退,可卻瞥見陸三刀的臉上並沒有多少即將遭受麻煩的驚恐,反倒噙著一抹笑意。


    項安頓覺不對。


    他的心底泛起陣陣不安,可還不待他想明白其中就裏,一道身影已然出現在了他的背後。


    是褚青霄!


    褚青霄並未持劍,而是伸出了手去向項安的後背,目標直指他背上那柄甘泉峰祖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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