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出口,孟先生的身子是明顯頓了頓的。


    然後他像是想到了什麽,這才看向褚青霄問道:“你是想為你那位同鄉打探消息?”


    褚青霄的臉色微變,倒不是因為自己的心思被看穿,而是因為眼前這位男子可怕的消息網絡。


    他這個問題確實是為了項安而問的。


    項安那具包裹得有荒蕪之力的武魂讓褚青霄不可避免的聯想到了白駝峰,以及白駝峰上那位伏玄策長老。


    他暗暗想著,項安的詭異武魂會不會也是服用了化神丹所致。


    本來他是想通過項安,來印證自己的猜測。


    但卻因為周升的到來,這樣的計劃不得不無疾而終。


    如今,他隻能轉頭求助孟先生,想要從他的口中得到一些線索。


    而從他感知到項安武魂的異樣,到他來到孟先生的住處,整個過程前後不過一個時辰。


    孟先生卻就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顯然這位孟先生的眼線恐怕已經是密布整個天懸城。


    甚至,自己的一言一行,很可能也都處於這位孟先生的監視之下。


    想到這裏,褚青霄的心頭泛起陣陣忌憚,但臉上卻強作鎮定的言道:“看樣子什麽事都瞞不過先生。”


    孟先生不語,隻是慢悠悠的抬起了案台上的茶壺給褚青霄倒上一杯,推到褚青霄的麵前,然後又給一旁站著的徐憶秀也倒上了一杯,抬手朝她遞去。


    徐憶秀正認真的聽著二人的對話,腦子裏一片漿糊,聽得也是雲裏霧裏,見孟先生給自己遞茶,她趕忙雙手接過,捧在掌心,卻無心品嚐,隻是依然皺著眉頭思慮著二人方才的對話。


    孟先生倒也並不在意徐憶秀的反應。


    他又給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然後這才看向褚青霄言道:“那位項公子的情況與白駝峰無關,他的身上另有隱情。”


    “另有隱情?”這個迴答大大出乎了褚青霄的預料。


    畢竟荒蕪之力可不是別的什麽東西。


    那是比神性更加罕見也更加危險的存在。


    如果說項安身上的荒蕪之力與白駝峰無關的話,那是不是意味著天懸山上,還有另一批人也在進行著與神性有關之事。


    念及此處的褚青霄眉頭緊皺,暗覺這天懸山的背後藏著的秘密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可怕許多。


    “天懸山這些年,在南疆野蠻生長。”


    “各方勢力無比想在其中插上一手,以分享這擎天巨擘帶來的好處。”


    “而為了做到這一點,也為了與天懸山捆綁,會有很多人以各種辦法侵蝕天懸山內部,所以啊……”


    “這座號稱大夏第一的宗門,無數劍道弟子趨之若鶩的聖地,其實早已被各種魑魅魍魎寄生、腐蝕,不是原來模樣了。”


    “你看他現在外表有多氣象磅礴,內裏就有多肮髒齷齪。”


    似乎是看穿了褚青霄的心思,孟先生在這時忽然淡淡說道。


    褚青霄聞言反問道:“所以這就是先生一定要扳倒天懸山的理由?”


    這個問題出口,孟先生還未迴應,一旁的徐憶秀心頭確實咯噔一聲,被嚇得不輕。


    剛剛二人見麵時,褚青霄曾說那麽名單是孟先生通過白家夫婦的手交到武王府手中的。


    這個消息,對於徐憶秀而言就已經是石破天驚。


    如今,褚青霄更是直言孟先生要扳倒天懸山。


    這樣的話,就無異於一個還在牙牙學語的孩子奶聲奶氣的告訴你,他日後要做大將軍,你隻會覺得他天真可愛,卻不會去考慮是否有那麽一星半點的可能性。


    不是因為孩子一定做不了將軍。


    而是二者相去太遠,遠到以至於不需要你去考慮其中的可能。


    但此刻對話的雙方卻似乎並無一人覺察到這其中有什麽不妥。


    “算是其中一個原因吧。”孟先生淡淡的應道。


    “可先生有沒有想過,天懸山一旦倒下,會有多少人因此而喪命?”褚青霄再次問道。


    這是一直困擾在褚青霄腦海中的問題。


    就像孟先生說的那樣,如今的天懸山著實太龐大了一些。


    他盤根錯節的生長在這南疆大地上,固然對南疆各地百姓有敲骨吸髓之嫌,可同時它亦是百萬漕工衣食所係,他一旦倒了,整個南疆都會亂作一團,不知有多少無辜之人會因此而亡。


    這也是褚青霄始終不願意過多參與此事的原因所在。


    孟先生卻在這時搖了搖頭:“世上哪有能處處十全十美之事。”


    “天懸山如今已成大夏南疆之上的毒瘤,越早拔出,對於大夏而言,造成的傷害就越小。”


    “如果非要等到一切不可收拾那一天,因此而死的人隻會更多。”


    “褚司命如今已經身居高位,更應該目光長遠,而不是滿心婦人之仁。”


    褚青霄聞言不語。


    他固然明白這個道理,但卻依然難以接受自己成為這件會讓不知多少人死於非命之事的推動者。


    “更何況這件事,不你不做,就不會發生的。”孟先生卻繼續言道。


    “武王府要天懸山倒下,天懸山就一定會倒下。”


    “而對你而言,在這個過程中推波助瀾,可以讓你撈到足夠的資本,去武陵城討要公道,為宋歸城那支劍甲平冤昭雪。”


    “而錯過了這次機會,你或許永遠都不會再有這樣的可能。”


    褚青霄自然也看出了扳倒天懸山之事背後是武王府在推波助瀾的,但在此之前,褚青霄是不清楚在這件事情上,武王府的決心有多大。


    他們是想要徹底將天懸山從南疆抹去,亦或者隻是想要敲打。


    而此刻孟先生的話顯然是在告訴褚青霄,武王府才是這個“宏偉計劃”的真正主導者。


    褚青霄看向孟先生問道:“天懸山素來以武王府馬首是瞻,在南疆的諸多事務中,也處處配合著武王府的行動,從未有過僭越。”


    “對於武王府而言,天懸山是他們掌控南疆最好的爪牙,我不明白武王府為什麽會這麽一門心思的想要扳倒天懸山。”


    “如此做除了讓自己自斷一臂,同時還會讓其與歸附武王府的各個勢力兔死狐悲……”


    褚青霄的這番話說出,他如果能夠透過麵具看到那位魏先生臉上的神情的話,他一定會驚訝的發現,此刻孟先生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抹淡淡的欣慰之色,似乎是很滿意褚青霄能想到這麽遠。


    “你說的沒錯,但秦桓可不是傻子。”孟先生這樣說罷,從懷裏掏出了一枚淡紅色的丹藥,放到了案台上。


    褚青霄定睛看去,一眼便認出了此物,赫然就是白駝峰改良過後的熔火散。


    “先生何處得來的此物?”褚青霄不免有些詫異的問道。


    “這又不是化神丹,市麵上的流通不少,得來亦不算麻煩。”孟先生言道。


    褚青霄一愣,很快也覺自己確實大驚小怪了一些,連化神丹這樣的東西孟先生都能仿製出來,相比之下熔火散確實不算什麽新奇之物。


    “此物與我們今日所談之事有什麽關係?”褚青霄接著問道。


    “這熔火散是治療外傷的藥物,為了牟取暴利,白駝峰在煉製這丹藥的過程中,加入了一味名為鹿貝苒的藥材,此物具有極強的成癮性。”


    “但凡有人服用過幾次後,便會對此物形成依賴,數日不食用此物,就會渾身奇癢難耐。”孟先生並不迴答褚青霄的問題,反倒慢悠悠的介紹起了這熔火散的特別之處。


    而這一點褚青霄那日在逼死賈煉之後就已經知曉,他臉上的神情並無變化,隻是疑惑孟先生為何會忽然聊起這些。


    “你既然已經收迴了宣承藥鋪,想來也看過他們藥鋪的賬單流水,也應該發現了他們每個月購買的煉製熔火散的材料是他們店麵上銷售的數十倍之多。”


    “而我如果告訴你,這隻是白駝峰采購熔火散原材料數量的冰山一角,事實上,整個天懸城以及南疆治下,天懸山擁有的藥鋪與煉丹工坊共計一百八十六家,其中超過半數每個月都會從各地采購數量龐大的煉製熔火散的藥材,你作何感想?”孟先生繼續問道。


    褚青霄皺了皺眉頭:“如果這是真的的話,天懸山每個月煉製這麽多熔火散,是銷往何處呢?”


    孟先生沒有迴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你覺得能銷往何處?”


    褚青霄愣了愣,這個問題之前薛三娘提及時,他也曾思慮過,不過因為沒有頭緒也沒有細想。此刻孟先生的話,讓他不得不靜下心神,好好思索起來。


    熔火散是治療外傷的丹藥,效果顯著。


    尋常宗門也好、各方勢力也罷大都不可能消化得了這麽龐大的熔火散,能消化掉這些熔火散的一定是擁有極大規模,同時頻繁有人受傷的人群。


    而整個大夏天下,能滿足這樣條件的……


    褚青霄的身子在那時猛地一顫,他的雙目瞪得渾圓,不可思議的看向孟先生,同時嘴裏顫聲道。


    “先生的意思是……”


    “這些熔火散是被賣給了……”


    “軍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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