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仁照的臉色煞白,眸中寫滿恐懼,他試圖解釋。


    可呂浩存對於敢於誆騙自己的男人,出離憤怒。


    他叫來了許多了門徒,將大聲求饒的朱仁照捆在了木樁上,然後開始了漫長的折磨。


    先是用帶著鐵刺的長鞭,在朱仁照的身上鞭撻,將他打得渾身血肉模糊,又緊接著在他的身上,澆灌鹽水,讓他痛不欲生。


    又拿著刀開始割開他的臉頰,同時還不斷朝他注入靈力,並不讓朱仁照昏死過去。


    在那樣非人的折磨下,起先還有心狡辯的朱仁照,在最後已然痛不欲生。


    他開始承認自己的罪行。


    他說他是在一年多前的雨夜中見到了喝醉酒的呂煥,呂煥對他肆意嘲諷,新仇舊恨加在一起,讓他出離憤怒,於是怒而殺人。


    雖然呂煥的修為高於他,但在他出其不意的暴起發難下,對方很快被他製服。


    他甚至能準確的說出,呂煥身上有多少道劍傷,並且言說當時還帶走呂煥身上的財物,這些東西他一直不敢出手,被埋在他家棚戶的後麵。


    順著這個線索,呂浩存當然便讓人去取這些東西。


    而很快,手下的門徒便帶迴了一個沾滿泥土的袋子,裏麵裝著當年呂浩存送給自己兒子的玉佩以及兩枚扳指。


    見到這一切的呂浩存瞬間陷入暴怒,他開始不斷折磨朱仁照,用他所能想到的所有方式。


    朱仁照大聲的哀嚎,撕心裂肺的慘叫。


    嘴裏還不斷的說著求饒之言……


    與之心神相連的褚青霄卻愈發覺得古怪,他能感覺到在那樣折磨下,朱仁照身軀上的痛苦。


    可同時也能感覺到,朱仁照心底竟然在這樣的痛苦下,泛起釋然與輕鬆。


    就仿佛完成了某件極為重要的事情一般,了無牽掛。


    他應該很恐懼很害怕。


    因為他的目的來此,是為了乞命。


    而現在,他落入死地。


    這與他初衷相悖。


    褚青霄對此有些困惑,他不太理解為什麽男人表現與他心底真實的想法如此割裂。


    他似乎一直在等這一刻。


    那番說漏嘴的話,也似乎是他故意為之……


    但在短暫的困惑後,褚青霄的心頭忽然一顫。


    他想到了昨日,朱仁照將他的佩劍交給自己保管之時,他眸中的神色分明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他從未想過要活下去。


    他要取赴死,但同樣也要為自己的兒子頂下所有的罪責。


    事關殺子之仇。


    而他又是朱全的父親,若是直接認罪,以呂浩存的心思,一定會懷疑朱仁照是不是在替他兒子頂包。


    所以才策劃了這一場,為求乞命不擇手段,卻在最後關頭露出馬腳,功虧一簣的辦法。


    仿佛是為了論證褚青霄的猜測。


    在這時關於朱仁照更多的記憶湧入了褚青霄的腦海。


    “是天懸山外門弟子朱仁照!我要狀告清泉峰執事呂浩存之子呂煥,在寧州蒼鹿縣,為躲避外神追殺,謀害同門,將我妻子許沉沉打傷,致使她死於外神之手!”


    八年前,朱仁照跪拜執劍堂門前,手提狀紙大聲訴怨。


    執劍堂很快有人將他擄了進去,不問青紅皂白,便是一陣毒打。


    他被打得昏死過去,就被關入了地牢,任憑他在牢中奮力嘶吼,可卻無人理會他。


    直到三日之後,他奄奄一息。


    呂浩存才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對方表明身份,朱仁照頓時怒火中燒,他大聲咒罵著呂浩存。


    而呂浩存隻是冷冷的看著他,接受著這些咒罵,直到朱仁照罵得累了。


    呂浩存在淡淡的問道:“你不怕死?”


    朱仁照當然怕,可殺妻之仇不共戴天,他豈能善罷甘休。


    他憤怒的說著,就是死也要讓呂煥的惡名響徹天懸山,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呂煥是個懦夫,是個為了活命可以出賣同門的人。


    麵對朱仁照的指責,呂浩存依舊平靜,他隻是問了另一個問題:“那你的兒子怎麽辦?”


    那一瞬間,朱仁照臉上的憤怒與猙獰散去,他的身子開始顫抖。


    那時的朱全,才十一歲。


    他要是死了,朱全在天懸城該怎麽活下去?


    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呂浩存將頭湊到了朱仁照的跟前:“你不用擔心,他怎麽活下去。”


    “我會把他帶到你的麵前,將他的肉一塊一塊的割下來,你會聽看著他撕心裂肺的說著:‘爹爹救我!爹爹救我!’”


    “可你隻能看著,看著他像你求救,你卻如同廢物一樣無能為力。”


    “看著他因為你的愚蠢,而受盡折磨,然後慢慢死去。”


    “你做好準備了嗎?”


    朱仁照毫不懷疑,呂浩存有這樣的狠毒,他的身子顫抖得愈發厲害,眸中火焰開始漸漸熄滅。


    三日之後,當呂浩存再次推開地牢的大門時,出現在他麵前的,不再是那個滿目燃著火焰,一心隻想著報仇雪恨的野獸。


    朱仁照跪倒在了地上,四肢匍匐。


    “呂大人!我錯了,求你饒了我,小的一時糊塗!”


    ……


    那天之後,朱仁照活了下來。


    他閉口不提自己妻子的死,隻是埋頭賺錢,盡自己所能給自己的兒子提供最好的一切。


    修行所需的丹藥、劍譜、功法,他都給自己的兒子最好的。


    作為他這個無法為他母親報仇的父親的賠償。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朱全足夠懂事,也足夠刻苦。


    那幾年,朱仁照雖然也會在夜裏輾轉難眠,想到自己枉死的妻子,可看著自己的兒子一天天長大,他的心頭也頗為欣慰。


    就像每個父母那樣。


    將所有的苦難,都揉爛、碾碎,獨自咽下,然後迴頭心平氣和的看向自己的孩子,平靜的說上一聲:“爹沒事。”


    這世上沒有哪個人,生來就卑躬屈膝。


    隻是當明白,自己的卑躬屈膝,能夠換來自己在乎的人,過得舒心。


    所以,這一切,他都可以甘之如飴。


    朱全很懂事,他知道自己的父親辛苦,所以會常常在修行之餘,也去酒肆做幫工,收入雖然不多,但聊勝於無。


    而三年前的一天,在酒肆中做了幫工迴來的朱全卻情緒低落,本以為他是受了誰的欺負,可朱仁照怎麽問,他也不說。


    朱仁照有些擔心,卻終究沒有深究。


    而也就是從那天之後,以往勤於修行的朱全,卻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他開始懈怠,甚至停止了修行。


    朱仁照察覺到了自己兒子的異樣,與他聊過幾次,但隻是說上幾句,朱全就表現得極為不耐煩。


    朱仁照有些無奈,為此也操碎了心,想過許多辦法,但都無法改變自己兒子的心意。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一年多前。


    看著兒子懈怠修行,朱仁照急在心底,卻毫無辦法。


    他覺得不能再讓事情這麽下去了!


    他開始有意無意的觀察著自己的兒子,有時候還會跟蹤他,他想要弄明白自己的兒子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而他也漸漸發現,自己的兒子加入了一個名為明鏡台的組織。


    一群年輕人抱著一口少年意氣,在一位名為孟先生的男人的帶領下,想要在天懸城這樣的地方,為他人主持公道。


    這聽上去是件好事。


    至少可以說得大義凜然。


    但朱仁照卻很是擔憂。


    這些年他見識過太多這樣的事情,這世上那些大義凜然的往往帶著卑賤的目的。


    那些冠冕堂皇的,往往都藏著齷齪。


    他要弄明白,那個孟先生到底要做什麽,他不想讓自己的兒子陷入那樣的泥濘。


    他知道,就算一切真的如那個孟先生說的那樣高尚,那這條路也注定兇險。


    而作為父親,朱仁照並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兒子涉入險境。


    這樣的想法雖然有些短視甚至自私,但朱仁照就是這樣的人,尋常又苟且,努力一輩子,卻又過得一塌糊塗。


    他開始更加頻繁的跟蹤朱全。


    而就在某一天,他看見了朱全一群人埋伏在了一處酒肆外。


    那天下著雨,夜色很深,他們等了良久,朱仁照也蹲在角落中看了良久。


    他隱隱意識到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


    然後,他看見那個讓他這麽多年,都不願意去迴想的人,從酒肆中搖搖晃晃的走出。


    也看見了自己的兒子帶著他的同伴,將對方綁走,帶入了一間小院。


    朱仁照一路跟著,他在小院外蹲守了良久,直到後半夜,又有人從院中走出,他們的手上抬著一個麻袋,將之扔到了距離小院很遠的一處的小巷中,這才快步離去。


    待到他們走遠,朱仁照才走上前去,他伸出手,顫抖著打開了那麻袋,他看見了麻袋中躺著一具已經沒了氣息的屍體。


    是呂煥!


    他們殺了他!


    朱仁照開始感到害怕,他很明白一個神峰執事所擁有的能量,他遲早會查到朱全的身上。


    於是,朱仁照在短暫的愣神後,便想到了什麽,他扒開了呂煥的屍體,將他身上所有值錢的物件都扒了下來,放入了自己的懷中,然後迴到家,將這些東西裝入了口袋,埋進了自己棚戶後的一處空地上。


    那東西是安放在朱仁照心底的毒藥,隨時都有可能取走他的性命。


    可同時,也會成為自己兒子救命稻草……


    褚青霄再這一瞬間,忽然明白了過來。


    這個瘸了腿,身處泥濘,甚至被自己兒子看不起的男人。


    心底卻一直如一片明鏡。


    他知道所有。


    卻從不將這些訴於旁人。


    他隻是默默的在一年前的那個雨夜後。


    他每日輾轉反側的思慮著這場表演的每個細節。


    他用心良苦,處心積慮。


    隻為在自己碌碌無為的一生的最後,為自己的兒子上獻上出最完美的移花接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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