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明舉目環顧,心中自歎起來。


    在戰場受眾人血勇感染,暴露出邪修身份,殺的很痛快,胸中意氣得以舒伸,但也已經招至禍端。


    防線上二百餘名修士,絕對有非黑即白的愣頭青,亦或自詡正道的君子,現在需要他共同抵禦疫屍,不至於撕破臉,可輔州戰事結束以後,難保不會卸磨殺驢。


    莊明從前在京畿鎮邪司打雜,黑的白的總歸都見過,不敢把人心想的太好。


    為了維護家族或宗門聲譽,殺個邪修算什麽?


    念及此處,莊明的目光逐漸陰沉,心道這些人裏若有誰出賣自己,便是惹得仙君不悅,也要將他剝皮抽筋,製成剔骨妖僵。


    眾人見他的目光突然轉冷,紛紛避開視線,默不作聲。


    這時。


    豐瀅笑著走出門樓,左右一瞧,見眾人和莊明站的涇渭分明,已明白各自心有芥蒂。


    她打圓場道:“氣氛怎麽突然冷了,都瞎琢磨什麽,哪有以功法正邪來判定人善惡的道理?莊道友作戰驍勇,為防線出了多大力有目共睹,都別區別對待,難不成正道功法就不殺人害命了。”


    靠著城牆內牆下腰的鍾素,擊節讚賞道:“豐師姐說的對。”


    “莊道友放寬心,我青雲浦和洪家道友都非忘恩負義之人,做不來出賣人的事。”


    “對,對。”


    “咱們哪兒是那種下三濫。”


    “莊道友放一百個心。”


    “……”


    七嘴八舌的附和聲響起,莊明低頭一笑。


    眾人之中,他最信不過的當屬豐瀅,此女機敏鎮靜,風範已現,往後在參合宮勢必高位,豈是講信義的善男信女?


    嘴裏的話,聽聽也就罷了,誰信誰倒黴。


    豐瀅取出一段半尺長的陰辟木,陰氣繚繞,寒意森森,拋與莊明。


    “此物莊道友或許用的著。”


    陰辟木是陰邪類天材地寶,頗為罕見的奇珍,莊明也頗為動容,拱手道:“謝過,能力範圍內我在幫你們殺一具紅印疫屍,不收丹劵。”


    “我不了解旁門(邪術),不知道哪種靈器適合莊道友用。”


    “在下自有護身之物。”


    莊明轉身而去。


    鍾素的腰板有點硬,讓嚴高玄幫忙扶著下腰,終究不太成功,見莊明一走,噌的彈了起來。


    鍾素仍持原來觀點,姓莊這邪修挺傲氣,不過本事真是沒得說,在金丹修士裏好像僅次於陸缺,她很好奇一個邪修怎麽會這麽強,困惑地看了眼豐瀅。


    “師姐,莊道友什麽來曆?”


    “英雄不問出處。”


    “敷衍哈,你就敷衍吧。”


    豐瀅溫婉地笑了笑,眼底閃過寒芒,防線上有位實力這麽強悍的邪修,她確實不太放心,隻是心想郡城與夾明山相距不遠,莊明膽敢有任何異動,轉瞬就能來請暗堂長輩誅殺,現在人手不足,就讓他先留著。


    但願他隻是賺單劵賺修行資源的邪修!


    過了小半刻,分到靈器的眾人魚貫離開城牆。


    陸缺終於出聲道:“豐師姐,莊明的事你不用管。”


    “嗯?”


    “他不會威脅到同門和洪家道友,這點我可以擔保。”


    豐瀅略一沉吟,猜的七七八八,料定陸缺從前就跟莊明認識,知道其底細,於是沒再多問。


    豐瀅向站在城牆邊閑聊的師兄弟和師叔招手,換了話題道:“都來瞧瞧,我在連暖晴的咫尺空間發現一件奇物。”


    鍾素率先過來道:“啥玩意兒?”


    “到門樓裏看。”


    幾人進入門樓,圍長桌而立。


    豐瀅從衣袖中取出隻錦盒,揭開錦盒蓋子,裏麵放著一枚巴掌大小的鐵八卦。


    她取出來,傳於眾人觀看。


    傳到陸缺手裏,看了看正反兩麵,隻見背後刻有“柔條之匙,魏紫記之”幾個字。


    八卦本身並無任何奇特之處,居然是用最尋常的寒鐵鑄造。


    陸缺再遞給身旁的胡叔保,輕聲念叨:“魏紫?好像是人名。”感覺似曾聽過。


    鍾素拍手譏笑道:“真沒見識,魏紫是牡丹花的一種。”


    師兄嚴高玄的修行常識不算淵博,但聽二人對話,頓感自己也沒那麽差,張口正欲糾正。


    雪初五搶先道:“說你們什麽好,魏紫是鳳棲山衡玉真人的本名。”


    啊?鍾素掩口一驚,她還以為衡玉真人名字就叫衡玉。


    胡叔保撚須笑道:“照此說這枚鐵八卦是衡玉真人曾用之物,但衡玉真人的東西,怎麽會落到照磁山連暖晴手裏。”


    豐瀅道:“衡玉真人兩千多年就已經成名,有寶物遺落在外,被後輩修士所得,不足為奇,我不解的是柔條之匙這四字。”


    雪初五又從胡叔保手中拿過鐵八卦,說道:“或許這是開啟某個秘境洞天的鑰匙。”


    豐瀅點頭道:“我和師妹想法一致!柔條二字像是詩家言辭,雪師妹家學淵源,應知其意。”


    “有詩曰:柔條紛冉冉,葉落何翩翩。指代的是桑樹。”


    “桑樹?”


    “詩又雲,愛求柔桑,春日遲遲;蠶月條桑,取彼斧斨。柔條二字皆在其中,亦可以為佐證。”


    “輔州濕熱多雨,種桑樹似乎不多。”


    “……”


    鍾素左手拽陸缺,右手拉嚴高玄,腳尖兒輕勾了下韓遲花,又用眼神示意胡叔保和江任之兩位師叔,能用的全部用上,意興闌珊地撇了撇嘴。


    “走走走,這玩意兒好像不是咱們能摻和的。”


    這話沒錯。


    拜入參合宮都得寫字讀書,不過懂詩詞的卻還是那些大家閨秀。


    鍾家是名門望族,鍾素原也有學琴棋書畫的條件,但打小就不是這塊兒料,聽見私塾先生搖頭晃腦念詩,立馬昏昏欲睡,冒鼻涕泡,趁私塾先生不注意,必然要跳窗而出,約上梁野到河邊撈魚撈蝦米。


    詩詞什麽,還是讓師姐師妹研究去。


    倘若真是衡玉真人到過洞天秘境,研究明白了,她跟著分一杯羹就好了。


    鍾素趴到城牆的齒狀凹槽裏,啊啊啊地拍了拍正打哈欠的嘴,說道:“師侄們都分了靈器,肯定心心念念迴去祭煉,今兒是不肯再來城牆這邊兒,咱們一塊兒駐守,疫屍來襲,記得把我叫醒。”


    這段時間防線確實清靜,陸缺見鍾素困意濃鬱,就道:“你迴城睡唄。”


    “迷瞪一會兒就行。”


    “何苦呢?”


    鍾素練劍練得太累,說眯會兒,居然迷迷糊糊睡著了,不知過去多久,忽然聽到聲很熟悉的“師姐”,睜開眼,茫然看了看,尤覺師姐二字在耳中迴響。


    那聲音清甜幹淨,正是小師妹魚小魚的聲音。


    鍾素輕聲道:“我剛剛有聽見小魚的聲音。”


    陸缺就站在旁邊兒,什麽也沒聽見,覺得鍾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心裏想念魚小魚罷了,歎氣道:“能夢到小魚也是挺好。”


    “不像是夢裏的聲音。”


    “陰魂除輪迴以外,不可踏足人間,哪兒可能是她的聲音。”


    “我再睡會兒試試。”


    鍾素又趴迴城牆的鋸齒狀凹槽裏,不多時再次睡著,在夢境裏,果然看見小師妹魚小魚。


    “小魚!”


    “師姐,你的臉色真不好看,肯定是一個人躲著偷偷傷心了。”


    “你……”


    “這是夢裏。”


    經此提醒,入睡中的鍾素才反應過來。


    魚小魚繼續說道:“師姐,別難過,小魚早就知道自己是要死的,可這是小魚的命數,小魚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鍾素道:“什麽事?你說,師姐一定給你辦到。”


    “師姐請轉告防線上的莊明道友,正月初十,子時以後,到郡城西麵的義莊等待,他想要的機緣屆時就會出現。”


    “你以前認得莊明?”


    “不認得,但知道他的傳承了。”


    “什麽傳承?”


    魚小魚表示抱歉道:“師姐,這些我不能亂說的。”


    鍾素點點頭。


    魚小魚走過來,抱了抱鍾素,滿臉不舍道:“原本我也不該進入師姐的夢境,隻是那位莊道友神魂異常,連夢都不會做,不得已才來到師姐夢裏。”


    “師姐巴不得天天夢見你。”


    “以後……”


    魚小魚是冥河裏的魚,魂歸幽冥,按陵光娘娘的敕封已是冥河之主,一身陰氣澎湃如海,進入金丹修士的夢境,也會有損該修士的神魂,何況無事不得跨越陰陽,她以後都不會出現在鍾素夢裏。


    但不忍心說出來。


    她輕輕撫摸鍾素的臉頰,交待道:“師姐,帶給莊道友的話可不能跟別人提起。”


    “嗯?”


    “誰都不能說。”


    “我知道了。”


    “師姐,願你仙道恆長,願眾師姐師兄師侄師叔仙道恆長。”


    魚小魚說完話,身影隨之消失。


    鍾素驀然從夢境醒來,伸手貼著臉頰,感覺小師妹指尖的餘溫尚在,心中一慟,忍不住清淚橫流。


    嚴高玄道:“師妹,怎麽了?夢到小魚了。”


    “沒有,沒什麽,我迴城休息去。”


    鍾素揮袖拭著眼睛,轉身就往迴走,韓遲花連忙追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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