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麟心細,頗有儀式感的采了幾束野花放旁邊,舉著手機對著這一大桌東西拍了好幾張。


    “快吃快吃!”趙麟開了瓶啤酒,“不然帶會兒要涼了!沐陽,你嚐了於敬的手藝就會知道我為什麽會帶上他了!”


    “已經嚐了!”沐陽吃著糯米丸子,由衷讚歎,“於敬,你以後去當大廚吧!一定會……”


    沐陽突然頓住,後半截話堵在嗓子裏。


    趙麟問:“一定什麽?話怎麽不說完呢?”


    “......沒什麽。”沐陽扯了扯嘴角。


    一定會名揚四海、成為一流的廚師。


    這是他曾經祝願吳小川的話。


    沐陽指尖有些抖,心跳加速,趕緊給自己倒了杯喝水緩解心悸。


    於敬正在給於明菲拿藥,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做飯隻是我的愛好,我之前就給父母說過了以後不當廚子,多累啊。”


    “也是。”趙麟說,“做給別人吃還不如做給家人呢。”


    於敬揚眉,了然地笑道:“是這個理兒。”


    熱水緩解了沐陽的不適,剛從吳小川的影子裏掙脫出來,卻又被於明菲手裏的藥留住了視線。


    白色的圓形藥片,上麵似乎還印著產品的小字。


    藥片的樣子和他吃了近乎十年的藥何其相似。


    【作者有話說】小劇場:嚴陰郎:野炊不帶我?


    沐陽:你不是兼職嗎?


    嚴陰郎看向趙麟:沒收到通知。


    趙麟:“……”


    宋一茗:去問親媽。


    嚴陰郎看向碼字的小七。


    “……”七幹笑兩聲,“劇情需要。”


    第95章 【我和你一樣】


    沐陽心跳如鼓,他希望自己看多了、想錯了,可他對這個太熟悉了,哪怕是化成粉他也能認得出來。


    “這個……”沐陽的聲音有些輕微顫抖,“這個藥是……”


    於明菲接過藥就著水一飲而盡。


    於敬對上沐陽試探又懷疑的目光,唇角勾了勾,輕輕點頭。


    “……”


    沐陽心下一震,瞳孔猛縮,手裏緊緊地握著保溫杯,竭力掩下內心裏的驚濤駭浪,慌亂地喝了口水。


    “這個藥怎麽了?”趙麟啃著雞翅,“於敬,你妹妹生病了嗎?”


    於敬給於明菲拿了塊飯團,“有點小感冒而已,沒什麽的。”


    趙麟把牛肉和排骨夾給他,催促道:“你快吃啊,感覺你沒怎麽吃,一直在照顧你妹妹。”


    “好。”於敬又把飯團遞給沐陽,“再吃點?你沒怎麽吃東西。”


    “……謝謝。”沐陽澀聲道,僵硬地把東西往嘴裏塞,食不知味,目光一直瞥向於明菲,對她也格外照顧。


    秋風瑟瑟,落葉紛飛,變黃的樹葉零零落下,是獨屬秋季的感傷。


    吃過午餐,他們把垃圾收整了一番,帶去的東西都吃得差不多了,去的時候大包小包的,迴去時隻需要拿著燒烤架。


    濕地公園風景優美,剛剛開發出來人跡寥寥,他們把燒烤架寄存在保安那裏,打算逛一逛再迴去。


    趙麟和宋一茗牽著於明菲走在前麵,趙麟的性格和沐陽差不多,一直絮絮叨叨地和小姑娘說著話,大有不把她逗笑不罷休的架勢。


    沐陽和於敬跟在後麵走得很慢,和他們仨的距離越來越遠,腳步在枯葉上踩過,簌簌地聲響一點點敲擊著耳膜。


    沐陽把手揣在衛衣裏,覺得身上有些涼,雙手一直迴不了溫。


    “什麽時候檢查出來的?”他問。


    “大概是……去年八月份。”於敬聲音很輕,似在迴憶,“那會兒明菲正要上小學,一切都東西都準備好了,結果根本沒來得及進學校。”


    沐陽的目光一直注視著那個小小的背影,落葉飛到肩頭都沒察覺,“她現在在化療吧。”


    “對。”於敬笑了一下,“所以她不許你碰她帽子,因為那是和帽子連在一起的假發。”


    沐陽的心揪起來,像被人狠狠擰著,皺在一起疼得厲害,冷得他嘴唇發白,毫無血色。


    “你還好嗎?”於敬察覺到他的異樣,皺眉問:“哪裏不舒服?”


    “我……”沐陽咽了一下,低聲說,“我…有點冷。”


    於敬趕緊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給他披著,神情嚴肅,“怎麽不早說?可得注意身體,別感冒了。”


    “......謝謝。”


    沐陽知道自己畏寒是心理性的,和穿多少件衣服沒關係,隻能轉移注意力,“你是怎麽發現我是的?”


    “可能是因為妹妹是這樣,所以我對戴口罩的人總會格外留心一點。”於敬說,“之前籃球隊一起吃飯的時候,我發現你很多忌口,和我妹妹飲食大同小異。還有,有一次你吃藥的時候我看到了,那種藥片病友和家屬應該都挺敏感的吧。”沐陽點頭。的確,他也是瞥了那麽一眼,就感知出來於明菲吃的藥和自己的一樣。


    於敬問:“你還冷嗎?”


    沐陽的身體根本沒有迴溫,嘴唇也毫無血色,他說:“好多了,沒事。”


    “那就好,我之前總想約你出來其實也是為了妹妹。”於敬輕輕地歎了口氣,“剛剛我說過,她原來不這樣,很活潑、很開朗。自從查出病情之後,她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醫院,環境也從幼兒園的小朋友變成了年紀各異的病友,對她的心理衝擊很大……昨天還住在一起的人,也許第二天起床就沒了……”


    “於是她越來越不愛說話,也越來越自閉了。”於敬無奈又痛心,越說越沉重,“今天是她今年第一次出病房,醫生說她情況相對穩定了,可以出來玩兒。她原本是很開心的,走之前我細細地詢問了醫生需要注意的事項、哪些能去、哪些不能去,把她那點兒期待給磨沒了。”


    這些話如果於敬給別人說,他們是理解不了的。


    但他的傾訴對象是沐陽,沒有人能比他更理解的了。


    沐陽剛查出病情那會兒是吳小川剛死的時候,病情不穩定,再加上親眼目睹了好友自殺,對他的心理衝擊相當巨大,他在一邊治療的同時也看心理醫生。


    每天都待在醫院,消毒水味、白大褂、點滴瓶,還有時不時能目睹死去的人。


    毫不誇張,那段時間沐陽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每晚他耳邊能聽到吳小川的唿喊。


    他叫沐陽去陪他,他在地獄裏好冷,他質問沐陽他們究竟是不是最好的朋友,為什麽對他見死不救。


    對於明菲而言、於沐陽而言、於所有的病友而言,他們的靈魂早已被病魔吞噬了,不過是拖著軀殼麻木的求生而已。


    求生是本能,他們違背不了。


    可又很清楚自己病情痊愈的渺茫,理智萬念俱灰。


    於敬看向沐陽,眼裏是滿滿的敬佩,“你很開朗、很陽光,是我見過唯一一個身患絕症卻還熱忱蓬勃的人。”


    沐陽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底閃過落寞。


    沒有人是一開始就站在陽光下的,日出之前必然是漫長無盡的黑暗。


    沐陽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次睜眼,又是那顆明亮的小太陽。


    他笑了笑,目光灼灼,“日子本來就這麽苦了,如果自己還自怨自艾,那可真的毫無希望了。”


    “所以我有個不情之請……”於敬停下腳步,有些不好意思,考慮到妹妹又不得不開口。


    沐陽知道他想說什麽,爽朗一笑,“你想讓我多帶明菲玩兒吧?”


    於敬靦腆道:“是……你性格很好,我想讓和她多相處,別讓她這麽自閉。你應該會比我們更了解她的心理和想法。不知道……可不可以。”


    “當然可以了。”沐陽完全不覺得是什麽事兒,“我如果有空就去找你呀,不過明菲好像不太喜歡我的樣子。”


    “不,她很喜歡你。”於敬笑道。


    沐陽詫異,“啊?她都不搭理我,我還去碰她帽子,在她心裏留下不好的印象了吧?”


    “之前你碰過她帽簷,還記得嗎?”於敬說。


    沐陽迴憶了一下,好像確實有這麽迴事兒。


    於敬說:“她對帽子很敏感的,完全不許別人碰。她能容忍你碰帽簷,已經說明你和別人不同了。”


    “真的?”沐陽半信半疑,“那她怎麽連個笑容都不給我?”


    “別說你了,我作為親哥哥都很少能博她一笑。”於敬苦笑,“現在我隻能把希望寄托給你了。”


    沐陽牛氣地揚了揚下巴,“放心,我最會哄小孩兒了!”


    “哄什麽啊?”趙麟的聲音從後麵響起,頗為不滿,“我們都圍著湖走了一圈兒了,你們在這聊什麽?說這麽久。”


    “隨便聊聊唄,”沐陽走到於明菲麵前,主動伸手,“走,哥哥帶你去看菊花。”


    宋一茗:“我們看過了。”


    沐陽不以為然,從宋一茗手中牽過於明菲,“再看一遍嘛!和我看的感覺不一樣。”


    趙麟嗤笑一聲,不屑道:“有什麽不一樣。”


    於明菲被沐陽牽著,手縮了一下,兩條小眉毛皺得緊緊的,“好涼。”


    “我手有點兒冷,”沐陽歉意地說,把袖子拉了拉,隔著衣服牽著她,“這樣就不冷啦!”


    於明菲沒說話,任由他拉著。


    趙麟中午吃多了鬧肚子,濕地公園很大,他怕迷路,非得拉著宋一茗跟他一塊兒去。


    菊花圃外隻剩他們三人。


    “明菲呀,你怎麽不愛說話呢?”沐陽絮絮叨叨的,“我有個朋友,和你一樣,一天說不了幾句話,像悶葫蘆似的。下次我介紹給你們認識。”


    於敬笑著問:“你說嚴陰郎?”


    “不然呢?還能有誰。”沐陽用手指蹭了蹭小姑娘的耳朵,“你聲音這麽好聽,多說幾句唄?哥哥喜歡聽。”


    於明菲躲開他的觸碰,拒絕道:“不要!”


    沐陽和於敬對視一眼,眼裏閃過得逞的光,“不要就不要,這麽兇幹嘛。你這麽兇,像個母老虎!”


    於明菲生氣了,甩開沐陽的手,爭辯道:“才不是!”


    她還是童音,嗓音稚嫩,戴著口罩把兇惡的表情遮了大半,吼起來毫無震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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