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珍就那麽被人抬進了棺材。


    那棺材本來是張大毛的,極品的四獨紅鬆棺木。


    張大毛本打算將來自己死了躺在裏麵,可是看到外孫媳婦竟然走在了他前頭,立刻將棺材讓了出來。


    小珍躺進棺材裏的時候,穿的還是那件婚紗,她身上的鮮血已經被人洗淨,臉蛋也擦得幹幹淨淨,還是新娘子的模樣。


    女孩子閉著眼,仿佛睡熟了一樣,非常的安詳。


    棺材的蓋子慢慢合攏,王天昊終於發出一聲竭斯底裏的哭號:“啊————嗬嗬嗬嗬……!”


    那聲音驚天動地,氣壯山河,他的眼睛裏翻出一片綠油油的兇光,腦袋上的鬃毛再次炸立,眼光裏有淒楚,有悲憤,有痛苦,也有無奈,整個大山都在這嚎哭聲中顫抖……


    喊喪的一聲吆喝,小珍的屍體就那麽被人抬走,上了大梁山。


    小珍的屍體被埋在了學校南邊的山坡上,孤零零一座墳頭,旁邊連顆樹也沒有。幾隻烏鴉從半空中飛過,嘎嘎鳴叫,增添了幾份悲涼。


    女人太年輕,不適合大操大辦。也不能進王家的老墳。


    雖然她是王天昊明媒正娶的媳婦,也隻能壓埋。


    所謂的壓埋,就是暫時找個地方埋葬起來,等王天昊將來百年歸老,才能跟著男人一起上穴。


    山坡上有很多墳頭,密密麻麻一大片,都是從前大梁山的先輩們。


    這裏有王海亮的祖輩,張二狗的祖輩,孫瞎子那邊的祖輩,也有其它四個村子村民的祖輩。


    這裏有大夯哥,有海亮娘,有張建軍,有玉珠,有玉珠的娘孫上香。再不遠處是二丫當初的衣冠塚。


    還有大地震,大瘟疫,大火災跟大暗病中死去的人,全都埋在這裏。


    這些人都曾經在大梁山生存過,精彩過,活著沒有離開大梁山,死了還是埋在了大梁山。


    他們見證了大梁山的變遷,也為大梁山的發展做出過貢獻,他們的墳永遠向著大山,他們的魂永遠跟著大山一起顫抖……。


    有這麽多鄉親陪著,小珍應該不會孤獨。


    王天昊為小珍做了一個男人該做的一切,他沒有留下任何遺憾。


    ……


    2002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小麥剛剛長出一茶杯高,就被一場大雪淹沒了。


    樹上的葉子全部掉光,莊稼地裏白茫茫一片,大梁山再次籠罩在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裏。


    王天昊在媳婦的墳前一坐又是三天。


    他不吃不喝,手裏握著一把葫蘆絲,吹起一首憂傷的長調。


    不遠處傳來一聲鞭響,牧羊的妹子也跟著葫蘆絲聲唱了起來:……你是荒郊外,一株無名草,沒有花一樣的妖嬈,雨裏生長,風裏飄搖,一生風雨知多少。


    無名草,小小的無名草,你在青春的角落,寂寞地舞蹈,桃紅柳綠,花開花鬧,有誰肯為你嫣然一笑……


    你是苦崖上,一株無名草,沒有樹一樣的依靠,寒霜侵襲,烈日煎熬,一生冷暖知多少。無名草,小小的無名草,你在青春的角落,寂寞地舞蹈。


    桃紅柳綠,花開花鬧,有誰肯為你嫣然一笑,……形頹根枯,魂斷魂消,有誰會對你淒然一笑……


    王天昊覺得小珍的命真苦,正像是苦崖上的一株無名草,形頹根枯,隨風飄搖。


    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愛不愛小珍,或許那不是愛情,就是憐憫。


    當初,她逃出了宋子健的魔爪,逃出了磨盤嶺被拐賣四年的生活,卻沒有逃出大梁山白狼王的牙齒。


    女人是為他死的,成為了王天昊跟白毛狼王恩怨的犧牲品。


    天昊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小珍,罪無可恕。


    他希望女人幸福一輩子,歡笑一輩子,也希望跟著她白頭偕老,可如今什麽也沒有了。


    女人隻剩下了一座孤零零的墳頭,從前的一切也全都隨風逝去。


    三天以後,他終於整理了一下衣服,迴到了家。


    他從床底下拉出一個箱子,將箱子上的塵土擦淨,打開以後,唿唿啦啦抽出一個鐵家夥。


    那是一把獵槍,非常的嶄新,油紙裏是兩百多發子彈。


    這是王天昊的爹老子王海亮留下的。


    這一代村民常年上山打獵,而且要提放野狼的襲擊,上麵是允許他們配備簡單槍支的。不過要領證。


    這把槍是有執照的。


    當初,王海亮上山打獵,用的就是這杆獵槍,他從商以後,再也沒用過。可那杆槍還是被擦得幹幹淨淨。


    槍是散裝的,王天昊閉著眼,20秒之內也可以將槍迅速組裝起來,而且他槍法如神。


    稀裏嘩啦幾聲脆響,獵槍被組裝了起來,王天昊熟練地瞄了瞄,發現膛線完好,撞針鋒利,這才把槍背在了肩膀上。


    臨走的時候,他又拿了一把柴刀,刷刷在石頭上將柴刀磨出一道鋒利的光彩。


    今天,為了小珍,他要大開殺戒。親自找到白毛狼王,用白毛狼王的腦袋祭奠小珍的在天之靈。


    王天昊同樣將那把砍刀別在了腰裏。然後從牆壁上摘下了那把鐵弓,掛在了肩膀上。


    箭壺也掛在了肩膀上。頭也不迴地走出家門,上了大梁山的山道。


    他的臉上漫無表情,眼睛裏充滿了怒火跟悲憤。


    王天昊剛剛走出村子,就跟帶娣撞了滿懷,帶娣看著王天昊氣勢洶洶的樣子嚇了一跳,趕緊問:“娃啊,你去幹啥?”


    王天昊說:“娘,你別管!”


    帶娣嚇得一下子抱住了王天昊:“天昊,你聽娘說,千萬別上山,白毛狼王很厲害的,你會被它咬死的,孩子,別犯傻!”


    王天昊肩膀一晃,就把帶娣甩開了。


    帶娣知道王天昊要上山找白毛狼王去報仇。


    王天昊不是她親生的,可那是玉珠姐姐留下的遺孤。她帶他跟親生兒子一樣。


    王天昊大步流星上了山,帶娣根本攔不住。


    帶娣沒辦法,隻好氣喘籲籲跑進了製藥廠去找男人王海亮。


    衝進王海亮的辦公室,帶娣拉住了男人的袖子:“海亮,你去看看吧,不好了,不好了!”


    王海亮問:“咋了?慢慢說。”


    帶娣道:“天昊!天昊上山了,拿著刀子,背著鐵弓,好像要跟誰去拚命!”


    “啊?”王海亮一聽撲通坐在了椅子上,苦笑一聲:“天昊要去找白毛狼王拚命,這下糟了,白毛狼王有難了。”


    王海亮不敢怠慢,批好了羊皮大衣,衝出工廠同樣上了大梁山。


    他要攔住兒子,不能讓他幹傻事。


    王海亮是了解兒子的,現在的王天昊比他當年不知道要厲害多少倍。


    如果說當年的王海亮是一頭有智慧的狼,那麽今天的王天昊就是一頭勇猛的豹子。


    再厲害的狼也招架不住他的殺戮,當初在阿爾泰山,他一天之內,把哪兒150條狼殺的幹幹淨淨,一個不留。


    王海亮不擔心兒子的安全,他擔心的是白毛狼王的命運。


    王海亮還是晚了一步,當他急急忙忙追上大山的時候,王天昊哪兒已經跟白毛狼王交上了手。


    王天昊聰明無比,當初,他有一百種辦法殺死白毛狼王。


    可他卻沒有那麽做,而是保留了它的性命。


    王天昊不殺白毛狼王原因有二。


    第一, 大梁山已經沒有狼了,如果說隻剩下僅有的一條,那麽這條狼就是白毛狼王。


    他跟白毛狼王有仇,但是為了大山,他壓抑了這種仇恨。


    山裏不能沒有狼,沒有狼的大梁山,王天昊不敢想象。


    從前,他本人就是狼王,知道狼對大山的重要性。


    狼不但是大山的守護神,大山的靈魂,更是大山裏完美食物鏈的一環。


    正是因為有了狼,山裏的兔子,野豬,黃鼠狼,地獾,才不會那麽囂張,跑山下的農田裏啃莊家。


    也是因為有了狼,村子裏的狗才那麽團結,虎視眈眈,一致對外,體格強壯霸道。


    現在山裏的狼幾乎絕跡,莊家年年被那些動物糟蹋。安排人看地也不行。


    所以王天昊覺得,不該將狼群斬盡殺絕,還應該保證它們的數量。


    可白毛狼王是一條大公狼,這山上沒有其他的母狼,根本無法繁衍後代。


    僅有的一次,是白毛狼王欺負了獵狗小花,那一次小花生出九隻狼崽子,可那九隻狼崽子掉進幽魂穀,相互撕咬,隻剩下了獒狗小白。


    現在的小白是狗,根本不是狼。


    第二個原因,白毛狼王是獒狗小白的父親,小白是白毛狼王的種子。


    雪獒小白是王天昊的兄弟,他不忍傷害兄弟的父親,所以一次又一次放過了它。


    今天,白毛狼咬死了自己的妻子,老子才不管它是誰!殺它個狼曰的!!


    這次出來,王天昊沒有帶著雪獒小白。


    他擔心小白為難,夾在中間不知所措。


    盡管小白對主人是絕對忠誠,不認自己親生父母,可畢竟父子天性。小白的身上流的是白毛狼王的血。


    這是他跟狼王的恩怨,不想小白摻和進來。


    就在王天昊苦苦追蹤白毛狼王的時候,白毛狼王也預感到世界末日的降臨。


    咬死小珍,白毛狼王犯下了彌天大錯,也激起了王天昊衝天的憤怒。


    他們都是狼王,狼王跟狼王是心照不宣的,有仇就報,而且立刻就報。


    這種衝突沒有絲毫的陰謀詭計,就是正麵交鋒,狹路相逢,勇者勝!!


    白毛狼王一直在躲避,它沒有地方去。遷徙到別的大山也不可能。


    現在,到處在開發,所有的大山都不再沉寂,處處一片喧鬧。


    開煤礦的,開鐵礦的,采山石的,修山路的,處處是機器的轟鳴聲,處處是炸藥爆破的驚雷聲。


    大梁山外麵的大山,全都在轟轟烈烈發展,交通工具的發達,機器設備的發達,占據了野狼的領地,把它們逼迫到了滅絕的死角。


    說起來,大梁山還是比較安靜的,也比較繁榮,食物也充足。


    如此肥美的山野,是白毛狼的樂園,它決定死也要死在這兒。


    白毛狼有個習慣,每天傍晚時分,必須要到飲馬河去飲水,補充水分。


    王天昊聰明絕頂,利用鼻子嗅探到了它的味道,也看到了它留下的腳印。並且判斷出了白狼每次飲水的路線。


    他決定埋伏在飲馬河邊,守株待兔。


    冬天的飲馬河上結起了一層薄冰,附近有個溫泉,常年汩汩冒水,地下溫泉從山縫裏冒出,流淌進小溪,再有小溪匯集到飲馬河。


    那段山穀非常深,千百年沒有人下去過。


    王天昊從山崖上攀岩而下,守護在了一塊大石頭後麵。


    石頭巋然不動,王天昊的身影也巋然不動,落日的餘暉斜斜照進山穀,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黑影。


    人跟山石幾乎融合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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