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白色幽靈


    李栓柱的屍體在水塘裏發酵,臭氣彌漫,撈上岸的瞬間,群眾就暈倒一片。


    很多人當場嘔吐了,哇哇地,跟懷了孩子的孕婦差不多。


    王海亮命人將李栓柱的屍體用一塊塑料布包裹嚴實,裝在三馬車上,就那麽拉上大梁山的山坡埋掉了。


    李栓柱是個孤兒,爹娘早就死了,一個人過。


    他身邊沒有任何人,老光棍一個。


    家裏的那棟屋子也荒廢了,仍舊是土坯房,牆壁上到處是裂縫。


    從那兒以後,他的家就變得陰森恐怖,死氣沉沉,院子裏長滿了荒草,窗戶紙也破裂了,大白天有人從門口走過,後脊梁都冒涼風。


    他的死在村子裏隻是沸騰一陣,也就沒人提了。


    張大栓的手腳幹淨利索,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但是,這件事沒有瞞得過四妮。


    四妮是第一個對李栓柱的死產生懷疑的人。


    起初,她懷疑這件事是自己男人二狗幹的。


    再後來,二狗迴家,四妮詢問過他,但是張二狗卻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二狗說:“四妮,我張二狗是壞,可還沒到殺人放火的地步,能用錢擺平的事兒,我絕不殺人。”


    四妮就問:“怪了,那栓柱是怎麽死的?難道真的掉進水塘淹死的?二狗,俺猜,栓柱就是那天從咱們家走出去以後才死的,難著這件事是……爹幹的?”


    “噓……”張二狗趕緊將手指放在嘴邊,示意四妮小點聲:“你不想活了?這種事可不要亂猜測?免得惹禍上身。”


    四妮就點點頭:“俺知道。”


    其實這件事也沒有瞞得過張二狗,張二狗也猜測,十有九八是父親張大栓的傑作。


    不過張二狗精,就是不說。


    李栓柱死去一個月以後,大梁山進入了夏天,天氣一天比一天熱。


    二狗還是每個月的十五,三十,迴來兩次。


    每次都是迴家給四妮送錢,貼補家用,然後跟女人鼓搗一陣,兩個人爽歪歪以後,二狗就離開。


    每次都是半夜,而且天天也跟二狗相認了。


    起初,天天見到二狗的時候很害怕,也很討厭。


    因為張二狗長得醜,在大梁山是極品,沒有海亮伯伯跟建國叔叔英俊。天天對他很排斥。


    甚至當四妮笑眯眯告訴她:“天天,這是你親爹,叫爹啊……”


    天天還十分猶豫,一下子躲在了奶奶大栓嬸的背後。


    張二狗就拿出一個布娃娃,笑眯眯說:“天天,我真是你爹,你爹啊,快,叫爹……”


    天天不喜歡張二狗,但是喜歡布娃娃,她就怯生生叫一聲:“爹……”一下子奪過了二狗手裏的布娃娃。


    張二狗就眉開眼笑手舞足蹈起來,猛地將閨女抱在懷裏,吧唧吧唧親了好幾口。


    二狗每次迴來,都會帶很多好吃的,很多玩具,來逗閨女開心。


    漸漸地,天天接受了二狗,她從二狗的身上再次獲得了父愛。


    這個時候,天天才明白爹的真正含義,就是跟她的娘一塊睡覺,把她生出來的那個人。


    怪不得這個人每次迴來,都跟娘在一個屋子裏。


    她不知道爹為啥每次都是夜裏迴來,天不亮就走。


    有時候,她少年懵懂的心裏甚至覺得,爹就是個幽靈,見不得陽光。


    但是,這沒有影響到天天的成長,她還是一天天在長大,一天天變得懂事。


    日子到了四月半,二狗已經十來天沒有迴過家了。四妮還是做了飯,將飯菜送到了紅薯窖。


    這天,張大栓顯得沒精打采,渾身哆嗦。


    四妮說:“爹,吃飯了。”


    張大栓躺在靠背椅子上喔了一聲,眼神無光,臉色蒼白。


    四妮嚇一跳:“爹,你咋了?”


    張大栓將被子裹住了身體,他發燒了,而且燒得渾身顫抖。


    四妮著慌了,抬手摸摸公爹的額頭,滾燙滾燙的。


    “哎呀,爹,你發燒了,俺去幫你請大夫。”


    四妮幫著張大栓掖緊了被子,抬腳就要翻上紅薯窖。


    但是張大栓一下子拉住了四妮,說:“閨女,你……慢著。”


    “爹,你咋了?”


    張大栓道:“爹有話對你說,我……恐怕不行了,報應要來了。”


    “報應?啥報應?”


    張大栓微微一笑,笑的很坦然,說:“四妮,爹對不起你跟二狗,又做了一件傷天害理的事兒。”


    “爹,你做啥了,為啥說傷天害理?”


    張大栓說:“因為……李栓柱,就是我殺的,是我把他溺死的。”


    “啊?爹,真是你幹的?”


    張大栓說:“是,李栓柱要挾你跟二狗,如果他不死,會要挾你們一輩子,你們將永無寧日,爹為了你跟二狗的幸福,就把他……殺了。”


    “爹,你為啥要這麽做?為啥要殺人啊?殺人是要坐牢的!俺的爹啊……”


    四妮一下子撲過來,抓著張大栓的手來迴搖擺,泣不成聲。


    她知道,張大栓是為了她跟二狗好。


    張大栓從前是個老無賴,可無賴也有保護幼崽不被傷害的本能。


    虎毒不食子,為了自己的子女,張大栓同樣不惜生命。


    “四妮,你聽爹說,爹真的不行了,這是報應,報應啊,當初在看守所,有人對我說過這麽一句話,出來混,是要還的。


    我殺了李栓柱,就一定會遭報應,現在,他的魂魄來找我索命了,他就站在你後麵……”


    “啊!爹,你別嚇俺,別嚇俺啊……”四妮驚恐起來,來迴瞅了瞅,紅薯窖的燈光很亮,她什麽也看不到。


    四妮知道爹發燒,產生了幻覺,看到了李栓柱。


    這是張大栓做賊心虛的表現。


    張大栓說:“妮兒,你是個好孩子,二狗能娶上你這麽個媳婦,咱家祖墳上,冒青煙啊……爹殺了李栓柱……不後悔,真的不後悔,看到你跟二狗這麽恩愛……爹高興,高興啊。


    你去,去把王海亮找來,爹有話……跟他說,他是唯一可以救爹的人……快去。”


    四妮一聽,趕緊擦擦眼淚,說:“爹,你等著,等著,俺去叫海亮哥,一定把他叫來,你等著俺,別暈啊……”


    四妮不敢怠慢,她不知道張大栓有什麽話對海亮說。


    萬一被海亮知道爹還活著,海亮會不會通知公安,爹會不會被抓?會不會死?


    那這個家咋辦?


    四妮顧不得考慮這些,趕緊爬上紅薯窖,上麵入口的蓋子也來不及蓋好,風風火火走出了家門。


    來到王海亮的家門口,她發現院門沒有上閂,知道海亮還沒有睡。


    玉珠已經刷了碗筷,在燈下備課。王海亮在炕上看書。


    最近的王海亮非常忙,忙的屁也懶得放一個。


    工廠新開,產品剛剛上市,廠子的效益不是很好。


    購買機器的貸款需要償還,上千工人的工資需要發,再加上柳編隊,藥材隊,跟運輸隊的那些事,忙的他焦頭爛額。


    也就每天下班,躺炕上的時候,他才可以喘口氣。


    白天在廠子裏忙活,夜裏玉珠又纏著他不放,都要把男人給抽空了。


    王海亮精疲力盡。


    但是每天看書成為了他的習慣。


    他是農民,文化程度不高,一直在學習,學習工商管理,學習各種先進的經驗。


    人必須要增加精神食糧,不斷進取,要不然就會落後,廠子的管理就會出現混亂。


    四妮進門以後,收斂了自己的驚慌,抬手撩了一下前額的秀發,讓自己顯得鎮定一些,再鎮定一些,臉上展出一絲笑意,不溫不火說:“海亮哥,你能不能到俺家走一趟?”


    王海亮趕緊放下書本,問道:“四妮,你有啥事?”


    四妮說:“海亮哥,俺婆……病了,在發燒……”


    麵對玉珠,四妮不敢把請海亮為張大栓治病的事情說出來,隻能說是婆婆病了。


    “大栓嬸,她啥病?”


    四妮說:“俺婆……發燒了,說是見到了鬼,看到了……李栓柱的鬼魂!”


    王海亮一聽就知道怎麽迴事了,病人都這樣,發燒以後,腦子被燒糊塗,出現了幻覺。


    他不敢怠慢,一下子抓起了家裏的醫藥箱,說:“走,我跟你去看看。”


    他扯起四妮的手,拉著女人走出了家門。


    王海亮是小神醫,而且醫術非常高,但他一般不跟人看病。


    因為他現在是企業家,是廠長,要管理工廠的運作,上千口子人的吃飯問題,根本就顧不得小中醫這個職業了。


    村子裏的人看病,一般找的是他的爹老子王慶祥。


    事態緊急的時候,王海亮不得不親自出馬。


    現在就是事態緊急的時候,救人的事情刻不容緩。


    所以海亮顧不得一身疲憊,跟著四妮風風火火趕到了二狗的家。


    來到家門口,四妮打開了家門。沒有領著海亮走進北屋,反而拉著男人來到了紅薯井的旁邊。


    王海亮有點納悶,問道:“四妮,大栓嬸不住屋子?怎麽這兒是紅薯窖?”


    四妮眨巴一下眼,微微一笑,眼神裏充滿神秘:“海亮哥,你進去吧,進去就知道了。”


    王海亮悶的不行,也迷惑不解。


    這時候,四妮腰身一彎,頭前帶路,第一個下去了紅薯窖。


    紅薯窖裏的電燈照得很亮,裏麵的牆壁刷了白灰粉,一點也不黑暗。


    影影綽綽,海亮看見裏麵有張床,床上躺著一個白頭發白胡子的人。


    海亮沒有辦法,隻好跟著四妮下到了紅薯窖。


    椅子上的老人一動不動,臉上展出了微笑,說:“海亮……你來了?”


    王海亮不認識他,四個月的時間,張大栓徹底變了樣子。


    他的頭發全白了,胡子也全白了。身上的皮膚也蒼白晶瑩,近乎透明。


    他仔細瞅了瞅,麵熟,可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張大栓說:“海亮……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張大栓啊……”


    “我靠!”王海亮嚇出一身冷汗,驚叫道:“大栓叔,你……怎麽還活著,你不會是個鬼吧?”


    張大栓的笑容還是那麽慈祥,跟他從前的兇狠樣子截然不同。


    他竟然顯出一身的道骨仙風,好像一個隱居深山的神仙踏雲而來。


    他上身的褂子跟下麵的褲子也是白的,猛一看,很像傳說中的白玉老公。


    這老頭很幹淨,看得出,四妮很孝順,把張大栓照顧得體貼入微。


    王海亮說:“大栓叔,你從那麽高的懸崖上掉下來,竟然還活著,真是奇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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