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死裏逃生


    四妮的生活恢複了平靜,完全成為了張二狗的媳婦。


    大栓嬸跟張大栓也成為了她的婆婆和公公。


    她像親閨女一樣照顧著張大栓,也照顧著大栓嬸。


    白天,她幫著大栓嬸做飯,洗衣服,打掃庭院,織布,喂豬,也下地管理那幾畝薄田。


    傍晚,她就要偷偷做好吃的,送到紅薯窖裏,給張大栓喂飯,換藥。


    她做夢也想不到,張大栓會在紅薯窖裏藏了十五年。


    而她也整整為張大栓做了十五年的飯。一直到張大栓年老體衰。


    她的心像火一樣熱,性子也像火一樣烈,手腳像騾馬一樣勤勞。


    她讓張大栓和大栓嬸在晚年享受到了天倫之樂。


    每天傍晚,幫著張大栓換了藥,喂過飯,四妮就陪著公爹聊天。


    他的手裏依然不閑著,不是絞鞋樣子,就是納鞋底子,鞋繩子拉動,唿啦唿啦響,好像美妙動聽的交響樂。


    時不時,四妮把針尖在頭皮上蹭一下,這樣的話大針就不容易鈍,用起來也更加鋒利。


    旁邊是個柳編的簸籮,裏麵是剪刀,鞋繩子,針錐子,還有很多鄉下娘們習慣用的家什。


    張大栓一般不說話,他雖然喜歡娘們,可對兒媳婦從不敢有非分之想,他完全把四妮當成了親生的閨女,當成了救命的恩人。


    是四妮給了他第二次生命,如果不是四妮那天打豬草路過,將他背迴來,他就凍死餓死在蘆葦蕩裏了。


    四妮的臉上總是掛著笑,滿不在乎,一邊咬著線頭,一邊跟張大栓講著家裏的那些事。


    “爹,春天了,咱家是不是該種穀了?”


    張大栓說:“恩。”


    “爹,王老二的閨女出嫁了,兒子娶媳婦了,他家的母豬也下了新的豬仔,改天俺去買他幾隻豬仔,迴家養著,等年底大豬賣了錢,俺給您買甜糕吃。”


    “好閨女,爹不稀罕,還是買給小天天吃吧,孩子正長個類,需要營養。”


    “那能花幾個錢,咱家又不缺那點吃的。爹,二狗可能掙錢了,咱家目前雖說比不上王海亮,可也算是暴發戶,您可得注意身體,您健康,俺跟二狗都高興。”


    “是……”


    張大栓的臉上也掛著笑,他不知道哪輩子修來的福氣,竟然攤上這麽個好兒媳。


    他覺得四妮是他張家的福星。


    “四妮,孩子該上學了,一定要好好教育,別耽擱了。”


    “爹,俺知道,改天俺就跟玉珠嫂子說,讓她收天天做學生。”


    “好,好,我孫女將來一定會成為大學生,我張大栓……有福氣啊。”


    張大栓的眼睛小的眯成了一條縫。


    雖然上不去紅薯窖,但是家裏的事兒,村裏的事兒,他都知道。


    誰家閨女出嫁,誰家的兒子娶了媳婦,誰家的媳婦生了孩子,誰家的糧食畝產最多,他都知道。


    四妮每天傍晚,都要下紅薯窖,跟張大栓聊一會兒天,她就怕爹悶得慌。


    在四妮的照顧下,張大栓的傷恢複很快,正月剛過,他全身的紗布就拆了。


    四妮還為他準備了一根拐杖,可以在紅薯窖裏來迴走動,活動筋骨。


    張二狗果然承若了誓言,半個月迴來一次。


    每次迴來,他第一件事,就是跟四妮鼓搗,鼓搗完,就幫著女人收拾家。


    四妮得到了滿足,也得到了男人的撫慰,她的臉色比過年迴來的時候紅潤了不少,走起路來身輕如燕,好像一隻翩翩的蝴蝶。


    小天天也終於接受了那個難看得親爹,跟二狗的關係越來越好。


    張二狗每次迴來,都是夜晚,每次都給孩子拿迴來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張二狗把孩子的心牢牢拴住了,天天也整天盼著爹迴來。


    第二次迴來的時候,張二狗半夜勞作,將紅薯窖擴大了一下,四麵的土石挖去不少。


    他在下麵挖,四妮用籮筐在上麵拉拽,多餘出來的土石,他們兩口子就趁著半夜,用小車推出村子,倒進村外的水塘裏。


    這樣,村裏人就不會產生懷疑。


    張大栓的藏身之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要不然他就完了。


    縱火罪,無辜殺人罪,是很大的,至少是無期,嚴重的就是死刑。


    二狗跟四妮是農民,他們不懂法,隻懂得親情,隻懂得怎麽保護自己的親人活下去,而且讓他活的更好。


    擴建以後的紅薯窖寬敞了不少,裏麵不但可以放得下床,放得下方桌,還能放得下一張靠背椅子。


    四周的牆壁用白灰粉刷了一遍,這樣不但透光好,還可以殺菌。


    四妮的手巧,還剪了很多好看得窗花,貼在了窖壁上,紅薯窖增添了家的味道。


    哪兒完全成為了張大栓的臥室。


    張大栓也不閑著,二狗不在的時候,他也老幫著四妮幹活,在紅薯窖裏編製柳框,搓麻繩,挫草繩。


    張大栓從前是懶漢,但也是個殷實的莊稼人,他懂得很多農活的技巧。


    張二狗勸道:“爹,你別忙活了,咱家又不缺那點錢,你整天忙活個啥?”


    張大栓就說:“閑著也是閑著,幹慣了活兒,啥也不幹閑得難受,活動一下筋骨,不但可以補貼家用,還能強身健體,為了小天天,我切活著呢。


    我要看著孫女長大成人,看著孩子上大學,搞對象,將來成家立業。抱個重外孫什麽的。


    “二狗,你也要加把勁,跟四妮再幫我生個孫子出來,那就更完美了。”


    現在的張大栓懂得了知足,也懂得了珍惜。


    他是從生死的邊緣摸爬滾打出來的,以後的幸福就是撿來的,老天施舍的。


    春交二月,張大栓的傷就徹底好了,丟掉了拐杖,行動自如了。


    他肩膀上的傷口愈合了,腿上的傷口也愈合了。


    肚子上被野狼抓破的洞,也全部愈合,所有傷口的位置,都留下了疤瘌。


    特別是屁股,很難看,一邊大一邊小。


    十五年以後,人們叫他陰陽腚,就是打這兒來的。


    大的那邊還比較圓潤,小的那邊,肌肉是被野狼叼走吃掉了。


    但這不影響他的走動,他依然健步如飛,走起路來虎虎生風。


    有時候,夜深人靜的他會爬出紅薯窖,為的是看看自己的孫女。


    四妮也常常把熟睡的孩子從大栓嬸的屋子裏抱出來,讓張大栓看。


    當張大栓看到小天天的第一眼,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臉上不由自主展出笑容。


    一隻長滿老繭的手摸在孩子的臉蛋上,他全身的熱血就鼓脹起來,流淌起來,覺得日子有奔頭了,有希望了,活著也更加有精神了。


    他升起了一種天生的愛戀,這種愛戀,是祖輩看到後代根苗以後,從心底湧出的愛戀。


    就像一個獨眼聾,愛惜自己唯一的眼珠。又像一個瘸子,愛惜自己唯一的那條好腿。也像一個收藏者,愛惜世間最珍貴的美玉。


    他覺得,小天天是他的希望,也是他的全部。是他生命跟血脈的延續。


    有時候,張大栓半夜會站在堂屋的門前發呆,一呆就是兩三個小時。


    門裏麵,就是媳婦大栓嬸的土炕,中間隻隔著一道門。


    他可以聽得到大栓嬸的唿嚕聲,也可以聽到女人在裏麵說夢話,放屁,磨牙。


    但他不敢進去,因為擔心女人會把他活著的消息宣揚出去。


    大栓嬸的嘴巴就那樣,沒個把門的。


    他是很想進去的,真想推開門,爬上媳婦的炕,跟她親熱一下。


    也想傾訴一下他跟她的離別之苦,更加想讓女人分享自己重獲生命的喜悅。


    他抽抽搐搐,猶猶豫豫,最終還是沒有勇氣把門打開。


    他跟大栓嬸遠在天邊卻近在眼前,那道門仿佛一條走向陰司的鬼門關,無情地割斷了他跟女人的世界。讓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遙不可及。


    有時候,四妮睡覺前發現張大栓站在婆婆的門口。一覺醒來打開窗戶,還是看到公爹站在婆婆的門口。


    張大栓的身影仿佛一座雕塑,幾乎都要僵化了。


    月光照在他的麵頰上,照在他花白的頭發上,也照在他佝僂的身軀上,讓他的背影顯得無比滄桑。


    四妮就披上衣服,打開房門,悄悄說:“爹,要不……你進去吧,把這好消息告訴俺娘,讓她也驚喜一下。”


    張大栓就苦苦一笑,搖搖頭說:“算了,我怕她經受不住打擊,會暈倒,來日方長,會有機會的。”


    張大栓夜裏在院子裏散步,也會打開街門,走上大街。


    他可以看到疙瘩坡正在一點點變遷,街道被王海亮硬化了,鋪上了石粉,走上去又平又整,下雨下雪的時候,再也不用擔心滑倒,不用擔心泥水灌進鞋口子了。


    很多人家都將從前的草房扒掉,蓋起了紅磚瓦房,新房子的窗戶也不用糊窗戶紙了,而是換成了玻璃。


    所有的人家都拉上了電線,點上了電燈,購買了家用電器,電視已經普及到了千家萬戶。


    唯一不變的,是大梁山人的喊炕聲。


    一絲絲嗯嗯啊啊,咿咿呀呀的聲音從各家各戶的窗戶裏傳出來,飄上大街,村子裏的狗,山上的狼,聽了都是如醉如迷。


    喊聲最大的,是王海亮跟玉珠,王海亮不但是修路隊的悍將,大梁山改革的先鋒,也是喊炕大軍的領頭人。


    張大栓就搖搖頭笑笑,罵聲:“這小子,跟我年輕的時候一樣……。”


    他對王海亮的觀點徹底改變,不再嫉恨他了,內心升起的隻有敬佩。


    如果不是海亮,村子裏就不會有路,不會有廠子,不會有那萬畝的果林。


    山裏人還是麵朝黃土背朝天,拖著老犁,在耕耘那一畝三分地。


    大梁山的古人千百年來,都是靠種地為生,爺爺種地,兒子種地,孫子也種地。


    種地真的不能富裕啊,祖祖輩輩耕耘了幾百上千年,還是照樣貧窮。


    隻有搞活經濟,發展企業,才能過上好日子。


    王海亮真是好樣的,比我張大栓強之百倍。


    這時候,張大栓不由想跟王海亮開個玩笑。


    於是,他撿起一塊石頭,將手臂輪圓,把石塊投進了海亮家的窗戶裏。


    咣當一聲脆響,王海亮家的窗戶破掉了,玻璃也碎了。


    海亮跟玉珠正在炕上忙活,兩個人嚇一跳。


    “我靠!這他麽誰啊?打擾老子造人的過程!”


    裏麵傳出海亮的一聲謾罵,張大栓在外麵格格一笑,一溜煙地跑了。


    進門以後,他再次下去了紅薯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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