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看了幾圈,沒發現明空身影,倒是麵前的老頭,指著我嘻嘻哈哈的聒噪:“眼眉長,胡子短,滿肚腸子打彎彎,眼窩大,心胸小,刀下冤魂哈不少,驢錘子長來馬錘子短,你娃兒的錘子惹禍端,癡心妄想美名揚,稀裏糊塗把命償。”


    聒噪完還不算,老頭子還躺在台階上手舞足蹈,四蹄亂蹬,哈哈大笑,仿佛遇見什麽了不得的笑話。


    我蹲在地上,短刀捏了又捏,最後還是放棄,先不搭理。心道:你若是組團忽悠我,總有漏馬腳的時候,我先不跟你計較,看出你漏洞才跟你計較。


    至於他那幾句順口溜,聽著我心裏發慌,仔細想其實屁事不管,眉毛長胡子短,這看麵相就知道,至於我是不是滿肚的彎彎腸子,誰能驗證?眼睛大也是外表,心胸小是說我睚眥必報,這也很正常,有仇不報非君子。至於刀下冤魂,就我做過那些事,他隨便打聽打聽就能知道。


    驢錘子長馬錘子短,也都是常識。錘子是我們老家方言,一般特指男性小弟弟,驢子的就是比馬的長,要不然古人說潘驢鄧小閑,而不是說潘馬鄧小閑。


    至於後麵癡心妄想美名揚,稀裏糊塗把命償,這兩句純粹是來嚇唬我。先前明空大和尚已經給我種了心魔,說我印堂發黑,比馬飛當日的印堂都黑,這就做了鋪墊,打了伏筆,現在這老頭子又來暗示我會稀裏糊塗的掛掉。


    這些話又編成順口溜說出來,目的在於增強心理暗示,比那些空口白話的騙子略高一級,但換湯不換藥,本質是一樣。


    因而,我不打算理他,自顧自地向前,緊跟前麵幾個女人步伐。


    走去十多米遠,他就不再亂笑,改口唱起來,“出了南門往北走,路上看見人咬狗,拾起狗來砸磚頭,又被磚頭咬了手……”


    聽到這些我走的更歡快,不過是個嘴巴胡嚼的老頭子,能編些順口溜罷了,他唱的那是顛倒歌,秦腔唱段裏麵有,我小時候就會唱,是我爺教的。


    顛倒歌,又叫反歌,就是把黑說成白,把天上說成地下的,把山上說成水裏的,把自然規則顛倒過來。不光是陝西有,全國好多地方都有。老人家說,但凡國泰民安,天下太平,老百姓安居樂業,這種歌就沒人唱,一旦有老百姓受苦,民不聊生,賣兒賣女的事件發生,這種反歌就會流傳。


    不過這話不靠譜,六二年那麽艱苦,也沒人唱這種顛倒歌。


    眼下千禧年剛過,港澳迴歸,天下太平四海臣服,中華人民在國際上的地位日漸增高,人民生活幸福指數排名前列,哪裏需要唱顛倒歌,這老頭子不是瘋子就是傻。


    一行人走上觀音廣場,小妹喜的跟出籠的鳥兒,拉著唐娟川妹去照相,阿妹則坐在一旁石墩上休息,表情不太好。


    我過去問她哪裏不舒服,講想上廁所。


    孕婦尿多尿頻,這是常識,也是我不願意上這觀音山來的原因,當下扶著阿妹去衛生間,路上小心翼翼,體貼至極。


    等阿妹出來,她才說:你看起來不高興、


    我當即否認:“沒有啊?你哪裏看我不高興?”


    阿妹道:不是看,是感覺,我感覺你渾身上下都不高興,有什麽難事,你這麽發愁?


    我搖頭否認,笑,“我沒不高興,也沒發愁,一切都挺好。”


    阿妹麵有憂色,道:你我公婆這麽久,你是什麽心情我最了解,驚慌也好,害怕也好,偷著高興也好,唯獨現在,你是滿腹憂愁。


    這樣說我就不服了,問阿妹:“我幾時驚慌過?又幾時偷著高興過?我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哪裏會有你說的那些表現。”


    阿妹眼睛白我,道:你偷吃被我審問最驚慌,巧言蒙騙過關後就偷偷高興。


    哎呦?


    我堅決不認,“你又誣賴好人,我幾時偷吃過?”


    阿妹就道:看,又開始慌亂了。


    我還就不服了,將阿妹雙手拿住,深情地望著她,道:“我站在觀音大士麵前發誓,今生今世,你是我最愛的女人。”


    阿妹要抽手出來說話,我卻死死抓住不放,她就沒了招。我說話靠舌頭,她說話要靠手,手被我拿住,也就不能表達出那些讓我慌亂的意思,氣的跺腳,末了用牙齒咬我。


    又因為肚子大,身形臃腫,動作也跟著遲緩,咬人不成,反被我咬了嘴,羞的往後躲,說我不要臉,耍流氓。


    在那大佛前麵,小妹說給我們來個留影。


    她就立得端正,雙手放在前麵,做婉約端莊,臨了又覺得我不正經,勒令我站好,領子擺順,衣服撫平,兩人肩並肩站了,一種六七十年代革命夫妻一本正經的感覺油然而生。


    在阿妹看來,兩人合照,最大的親密不過是伸手搭肩,然而小妹說三二一,我立即扭頭去親她。


    照片出來,她有些害羞還有些慌亂,盡量把臉往旁邊偏,我則是帶著一股壞笑,剛好親到她的臉,畫麵就此定格。


    唐娟羨慕地說:“大哥大嫂真恩愛。”


    往山下走時,先前的老頭子已經不見了,讓我心頭一輕,心說果然是騙子,見騙術失效就跑了。


    快到老仙岩,前麵忽然一陣騷亂,有人殺豬般地高聲嚎叫:“殺人了,殺人了。”


    我立即站在旁邊高石凳上看,登時就氣的火冒三丈,有三四個年輕人,正圍著一個人踢打。其中一個年輕人,不正是先前偷小妹錢包失敗的那個小賊?


    當下我從石凳上下來,對阿妹道:“遠遠躲著,不要靠前。”說完就快速往前奔,前麵有遊客圍觀,但沒人出手相助。


    我這邊在去的途中,就抽了短刀在手,心說等下先給他們肩胛處各來個透明窟窿,叫他做不得惡。


    琵琶骨哪裏都是肉,穿個窟窿也沒事,當然,如果這幾個不知趣,敢跟我正麵剛,那就不是肩胛骨了。


    結果我這邊剛把人群分開,地上挨打的人就山吼一聲:“看呀看呀,殺人的來了,殺人的來了。”


    也是他叫的大聲,幾個年輕人見我跨越眾人進來,反應竟然是出奇的一致,扭頭便跑,如歡快地兔子。


    我也是日了狗,三兩步要追上去,結果被地上那人抓了腳,口裏叫道:“殺人了,殺人了,有人要殺人了。”


    我真個是氣的要發瘋,掄起刀就想斬底下人的手臂,怪他拖住我的腿,結果定睛一看,不正是先前在台階上準備騙我的那老頭?


    眼再往前看,那四個賊早就跑的無影無蹤了。


    鼻子裏哼一聲,將腳抽出來,問他,“你到底是想做什麽?”


    老頭子被四個年輕人一頓打,頭上有包,臉上有血,卻還咧著嘴,呲著黃牙嗬嗬笑,“我在救人哩。”


    救人?我瞪大了眼,怎麽樣也想不通,“那幾個賊把你一頓好打,你也要救他?”


    老頭就道:“哎呀,他打我一頓不過是些皮肉苦,我又不少個什麽,我要不拉著你,今天那四個就丟了性命,我一頓打,換四個人的命,也是劃算。”


    我勒個草,這貨話裏有話啊。


    我向後退去,提腿,收刀入鞘,轉身離去。


    心說這江湖騙子團體,越玩越大,先是明空忽悠,接著是賊子偷包,跟著老頭子撩騷,一環一套一環,就要把我套住,如果我去接他的話茬,必然中計。


    我不理他,看他如何騙我。


    四個女人對我剛才的反應各不相同,阿妹最是擔憂,見我迴來,一把抓住我的手,滿眼裏都是責怪,怪我動不動就要拔刀。


    小妹則是滿滿的失望,口裏道:“幸好他們溜得快,不然我姐夫上去一刀一個,全都得躺下。”


    唐娟則是一臉的崇拜,眼裏直冒星星,小聲說大哥好威風,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古道熱腸俠肝義膽。


    川妹兒則有些害怕,見我來了身子微微朝唐娟身後縮,手將唐娟挽的緊,不敢抬頭看,隻從側麵偷偷看。


    跑了四個賊,我心裏很不高興,但看阿妹責怪,就道:“我就是氣這些壞人光天化日行兇,竟然無人敢管,社會風氣敗壞,中華兒女氣節淪喪,有些不平罷了。”


    阿妹道:你看這個不好那個不好,你眼裏社會上所有的人都不好,你都不想想,那些事你管得了管不了?你都不想想我心裏感受,好不容易出來玩耍,還害得人心驚膽戰。


    阿妹就喜歡說道,我不跟她爭辯,拉著她的手上車,準備打道迴府。


    這裏剛開車門,後麵有人嗨喲嗨喲,還是那老頭,此刻已經從台階上爬起,坐在了石台上,用袖子擦著臉上的血,口裏高唱:


    月亮爺~明晃晃~


    有誌男兒~闖四方~


    騎白馬,挎長槍,懲惡鋤奸~威名揚~


    月亮爺~亮堂堂~


    娶個婆娘~命不長~


    赴西海,下南洋,萬貫家業~魂歸鄉~


    可憐年少不經事,


    遇人不善動刀槍~


    秋風涼,月光長~


    萬家燈火,喜洋洋~


    你家娃兒,淚兩行!


    我這邊都上了車,猛然聽那老頭唱腔,心不由得收緊,走神。


    他唱的是我老家小曲,論曆史怕有百多年,一般用來母親哄孩子入睡的搖籃曲,隻是被他改了幾個詞,聽起來就感覺一片蕭殺悲涼,前麵聽起來隻覺得熟悉,但那句娶個婆娘命不長就有些誅心,讓我不舒服,而到了結尾處的萬家燈火喜洋洋,你家娃兒淚兩行,就直接戳中我心傷,讓我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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