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說我有多麽軟弱,這源於人類天生對危險的防禦本能。


    當我拎刀的那一刻,我是極其暴怒的,說殺人的心都有也不為過,包括我從飯店衝出來的瞬間,腦子裏想的就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拎刀的目的就是一個,要讓對方對我做出的羞辱付出代價。


    什麽代價我還沒想好,但年輕人腦子總是容易發熱,想著先把場子找迴來再說。


    電光火石間,我甚至都幻想到對方見到我拎刀四下裏抱頭鼠竄,老頭子上了野馬加大油門狂奔,我追不上氣憤之餘扔出菜刀追砍。


    這些畫麵都在我腦海裏出現過。


    但真正看到那黑洞洞的鐵管時,沸騰的熱血瞬間降溫,這是源於動物本能對危險時刻做出的預判。


    我所感覺到的那種危險,並不是來自於那黑洞洞的槍口,而是來自於那持槍的人。


    槍隻是一種兵器,是死物,它靜靜的躺在那裏,不會給人帶來任何危險。


    真正可怕的,是持槍的人。


    我眼前的這個人,一米七左右的身高,體格勻稱,肌肉健壯,最關鍵的是他那雙冷漠死寂的眼神,看人的時候不附帶任何感情色彩,猶如冰冷生硬的機器。


    同樣是人,一個人一個人的氣質就不同,有些人即便給他一把槍,他也沒有開槍的膽量。


    但有些人哪怕手無寸鐵,也會給人一種陰森可怖的感覺,仿佛光是用牙齒,都能咬死人。


    我眼前的這個西裝青年,就屬於後者,他的表情陰冷,眼神嚴峻,看著我的感覺就像是在打量一個死物,讓我沒來由地從脊梁杆子上發冷。


    故而,我不敢將餘下的話說出口,言不由衷地改了說法,我說我不是來尋仇的,我隻是想留下我的女人。


    蔣院長眯眼看著我,表情耐人尋味,他猛吸一口煙,再徐徐吐出,然後問我:“誰是你的女人?”


    我立即伸手,指了指餘淼。


    我都想好了,蔣院長要是非要帶餘淼走,我就假裝傷心,捂著臉嚎啕著跑迴飯店,躲開那個槍手。


    太特麽的嚇人了。


    結果蔣院長並沒有非要帶走餘淼的意思,而是扭頭問餘淼:“他是你對象?”


    餘淼立即點頭,表情悲傷,都快哭了。


    蔣院長又把頭轉向我,“你怎麽能把你對象獻給別的男人呢?你還算是個男人嗎?”


    這一連竄責問讓我很惶恐,仿佛自己真的就是那個甘願獻出自己心愛的女人謀取利益的無恥之徒,愧疚的都要哭出來。


    蔣院長狠狠地抽煙,煙頭在黑暗中一明一暗。他忽然扭頭對餘淼道:“妮兒啊,要不就算了,你把這個小白臉蹬了,跟伯走,伯會讓你知道,什麽才是真男人。”


    餘淼立即後退,站在我跟前,挽著我胳膊,帶著哭腔道:“不,蔣伯伯,周發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是個好孩子。”


    車身那邊,那個穿西裝的漢子將手裏的鐵家夥收了起來,緩緩進了車後座。現場氣氛貌似變輕鬆,但我還是不敢大意,生怕忽然呯地一聲,從哪裏冒出一顆子彈穿過我的身體,所以繼續保持可憐兮兮的姿態。


    蔣院長仔細看了餘淼兩眼,忽然盯著我道,“我今晚就是要帶餘淼走,你再敢多說一句,我就要你死。”


    如此我就麵臨一個艱難的選擇,跟老頭子硬剛,被打死。


    或者捂著臉哭,永遠被小老頭看不起。


    按原計劃我應該選擇後者,就算被人恥笑一輩子,總比死了強。但恍惚間作為男人的自尊卻在促使我,做出另一個舉動。


    我很霸氣地將餘淼往我身後撥,自己擋在餘淼前麵,輕聲對我蔣老頭道:“那你就打死我吧,不然,你就別想帶走餘淼。”


    說話間,我也在考慮,眼下大家距離這麽近,我是不是也該學一下麵對湖南幫時候那種從容不迫?


    很簡單,隻要我猛然發力,將老頭製住即可,但問題是,我不確定那個車裏的槍手是什麽樣的水平,萬一他槍法極好,沒等我抓住老頭他忽然放一槍,打中我的額頭,那可如何是好?


    這些想法在我腦海裏一閃而過,我還是做出了最佳選擇,像個男人那樣站著,做一個普通的老百姓,傻乎乎地瞪著對方,敵不動,我不動。


    蔣老頭相信了我的話,噴著煙道:“好樣的,小夥子,小妮兒沒有看錯你。”


    說完,拍拍我的肩膀,轉身上車。


    老頭子一進車裏,其他七八頭大漢也跟著上了旁邊的一輛霸道,其中好幾個還迴頭對我笑。


    我知道,那不是嘲笑,而是出於男人間不言自明的那種笑。


    畢竟,我是個會講葷段子的好小夥,若不是因為這老頭,我們完全可以做朋友。


    老頭子的車一走,我們三個也陷入了慌張,趕緊上自己的車,也要快速離開。黃永貴說他要去洗胃,因為毒蛇身體內含有多種病菌,生吃對人體危害極大。


    我要去醫院檢查一下命根子,上麵粘了癩蛤蟆的毒,又痛又癢,不可小覷。


    我上了凱美瑞,餘淼也跟著要上來,讓我一愣,問她,“你不跟貴哥走?”


    她不做答,麻利地進了副駕,大力關門。


    那邊黃永貴見狀也不作答,而是速度點火,調整方向,趕緊出發。


    黃永貴離開之後,餘淼才拍打著我的手臂氣道:“你傻啊,我跟他去晚上要跟他睡的。”


    我也速度發車,趕緊往醫院趕,生怕晚了連根爛掉。


    路上車子開的飛快,我全身注意力都放在路麵上,不和餘淼講半句話。


    餘淼覺得無聊,伸手去調試車內音響,裏麵放的是陳慧琳的《飄雪》,她一聽開頭就連連搖頭,“不對不對,不是這首歌。”


    我駕駛著車子飛快,很不耐煩地問她,“不是這首是那首?”


    她迴答:“就是你上次給我聽的那首,《順流逆流》。”


    我見狀白了她一眼,道:“拜托,那首歌在保時捷上麵,我這輛車裏麵隻有陳慧琳。你要想聽徐小鳳,剛才應該上胖子的車。”


    餘淼哦了一聲,神情低落,過了好一會,才問我:“你剛才說的是不是真的?”


    我知道她問的是我衝出來後說的那句話,想來是她自己誤會,趕緊解釋道:“那當然不是真的,我原本計劃要砍死老頭子,臨時下不了手,就改口說是為了你。其實不過一個借口,你不要當真。”


    餘淼聞言久久不語,坐在副駕上生悶氣。


    過了一會,她又道:“那個死胖子好可恨,我不想跟他在一起。”


    我看也不看地道:“你不想為什麽不早說?眼下都幹了這一行,就得遵守這行的規矩,知道這叫什麽?這就叫職場潛規則。”


    餘淼懂了我的意思,悶悶地道:“那我這樣,跟雞有什麽區別?”


    我迴道:“區別大了,雞們一天要接好多客,你好幾天才接一次客。”


    說完餘淼就打我,粉拳亂錘,氣鼓鼓的。


    我將她推去一邊,嚴肅說道:“如果你不想被人潛規則,就退出這一行,還去你的球場撿球,還來得及。假如你踏足這一行,就要做好隨時陪睡的準備。”


    “可是我喜歡業務員的工作。”餘淼大聲說道:“跟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討論商品價格,獲取巨額利潤,我喜歡這樣的生活。而不是每天陪著客戶聊天,幫他背包,撿球,那樣的生活,太無趣了。”


    我哎地一聲歎,“社會就是這樣,等你真正跑了業務,再和曾經的工作相比,你會發現,還是平平淡淡的工作才是最好。”


    這些話並不是我嚇唬餘淼,而是確實如此,有感而發。


    餘淼卻以為我是在敷衍她,不服氣地問道:“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解決嗎?不就是女人嘛,完全可以帶客戶去桑拿,為什麽非要睡女業務員?”


    我歎息一聲,不再說話。


    因為我下麵很癢,很漲,我懶得勞心費神跟她掰扯這些沒用的。


    餘淼安靜了一會又道:“反正我不去死胖子哪裏,太惡心了。”


    我懶得管她,就迴道:“你不去他哪裏你也不能跟我,我有老婆的。”


    “什麽?”餘淼急了,“你居然結婚了?”


    我點頭,“嗯哼。”


    她又問,“那你都結婚了為什麽還要惹我?”


    我很不耐煩地迴複她道:“我給了錢啊,再說,我也不想惹你,喝多了嘛。”


    經過我這麽一吼,餘淼才安靜了許多,坐在副駕上生悶氣。


    末了,悠悠說道:“那死胖子很惡心的,他又小又軟,老是想著叫我用……,變態。”


    我撇撇嘴,“這不是正常?男女間不就是這樣?你還想要他怎麽對你。”


    她迴答:“反正我不會去他哪裏,我看見他就夠了。”


    我笑:“夠,夠你昨晚還不是跟他在一起。”


    “才不是嘞。”餘淼大聲叫著反駁:“他倒是想,我不同意,跟他打了半天都沒讓他得手,最後我沒力氣了,他自家卻不中用,今天帶我逛了一天,給我花了好多錢,說是晚上讓我給他…,惡心死了。我才不呢。”


    說話間,醫院到了,我轉臉問她,“你是不是很討厭對男人逼你做那些事?”


    她立即點頭,“多埋汰啊。”


    我一攤手,“那完了,我剛好最喜歡的就是這個調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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