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完兩個麵試,陶青岑快累癱了。她到便利商店買了午餐和一份報紙,坐在店外的桌椅邊用餐兼翻看求才廣告。天很熱,路上新鋪的柏油黑亮得像要融化,毒辣陽光和車輛廢氣肆虐每個角落,城市像燜沸的鍋。


    大學畢業已經兩個月,她還找不到工作。


    拜教育改革之賜,台灣每條街都有大學,讓她這個吊車尾的人也能一圓大學夢。可惜她對文學空有滿腔熱愛,卻沒有慧根,中文係四年成績馬馬虎虎,加上不景氣,每次應征工作都同時有幾十個人在競爭,人人學曆從大學起跳,甚至有碩士來競爭,今天的兩場麵試看來也不樂觀。


    她母親總說她是牛,給她一塊田她便老老實實地耕耘,但要她將田地規劃別的用途,她隻能瞠目以對。換言之,她適合勞動,不適合動腦。


    她雖然不太聰明,也有幾個自豪的才能:她運動全能,畫得一手好漫畫,也擅長料理家務,燒的菜再挑嘴的人都讚不絕口,可惜這些才能到目前為止沒給她帶來多少工作機會。


    她仔細讀廣告版。工廠征會計,她對數字比對文字還頭大;安親班征助理,她恐怕應付不了精力過剩的小孩——忽然,她視線被旁邊一則征聘啟事吸引。


    “征管家,須具備好廚藝,供食宿,待優。男女不拘,女性須有絕佳自製力。意者請洽夏先生”,啟事底下留了住址和手機號碼。


    陶青岑挑眉。女性須有“絕佳自製力”?為什麽針對女性?要自製什麽?女人感興趣的不外乎漂亮衣服、珠寶、八卦,莫非這位夏先生擁有罕見的寶貝,或不欲人知的秘密?


    她腦中浮現想象——月黑風高的夜裏,中年男子關起房間,試穿女兒的迷你裙和老婆的緊身絲襪,披掛叮叮當當的首飾,對鏡搔首弄姿……惡寒的疙瘩爬滿她手臂。


    就算主人真有什麽詭異癖好要管家保密,那也是管家的分內職責,不論視若無睹或守口如瓶,她都辦得到。


    她認真考慮,也許她該嚐試家管業。她知道家管大略的工作內容,她可以勝任,隻是不知道這位夏先生需要哪種自製力。


    她起身進商店,打算買瓶礦泉水,之後便打電話去詢問。


    經過陳列書籍的架子時,一排黑色口袋書攫住她視線,是最近很熱門的靈異小說。對於這類故事她是又怕又愛,半夜躲在棉被裏看得心驚驚、頭發根根豎立,還是愛不釋手。


    架上的書有大半作者是她最喜歡的“安客”,他從網絡崛起,人氣越來越高,有出版社找他出書,之後便一月一書,本本大賣。他文字洗煉、風格驚悚離奇,有“靈異小說界的帝王”之譽。


    最近他的作品改拍成電視劇,收視率也相當不錯。安客參與編劇,但從未在媒體前曝光,根據幕後工作人員表示,安客本人俊美倜儻,蓄著一頭充滿藝術家味道的長發,倘若肯進演藝圈,絕對風靡無數女粉絲。


    不過安客對於種種勸進無動於衷,僅表示:“賣書和人分享想法就夠了,沒必要賣臉蛋賣身材讓人意淫。”


    典型的“安客”作風:口沒遮攔加我行我素。書迷對大作家的酷酷反應普遍叫好,不過也扼腕無緣一睹偶像真麵目。


    但最近,親眼見到作家本人的機會來了——安客即將進軍漫畫界,出版社要舉辦漫畫征稿活動,入選者有獎金,還可以為安客的新作繪製漫畫,屆時將能與安客麵對麵討論作品,她可是摩拳擦掌地等著出版社公布詳細參加辦法。


    對著架上的書,她眼眸閃閃,握拳宣誓:“安客,要等我喲!我一定會努力畫出最讚的漫畫參賽!”


    她激昂地高舉拳頭,滿腔鬥誌澎湃,遲了一秒才感覺不對勁——商店的玻璃窗外有人。


    是個路過的男人。他穿無袖上衣和淡卡其色抽繩長褲,露在衣外的白皙臂膀結實勻稱,衣料服貼他修長的軀體。他肩負背包,長發和她一樣在腦後束成馬尾,左耳垂一枚銀環閃耀,墨鏡遮住他雙眸,她隻看得出他口鼻端正,薄唇冷冷抿起,顯得倨傲難親,墨鏡後傳來“你是在拜誰”的質疑視線。


    陶青岑感覺臉蛋一陣辣熱,訕訕地放下高舉的雙手,趕快逃離書架。


    她剛躲到貨架後,就聽見自動門開啟的聲響,以及店員訓練有素的“歡迎光臨”招唿聲。她偷偷自貨架間望去,看見墨鏡男走進店裏,直趨櫃台,和店員說話,店員轉頭拿出整條煙。


    她本打算趕快買了礦泉水走人,這時隻好躲在貨架後,等對方結帳離開再出去。糗斃了,她忘了這是公共場合,一想到安客就太亢奮,嗚。


    夏景泫向店員要了幾包煙,又點了杯熱咖啡。他剛離開健身房,習慣在運動後喝熱咖啡,即使天氣熱得要命也不例外。


    他走向冰櫃,打算買啤酒,此時,手機響起。


    他看了眼來電者,意興闌珊地接聽。“幹麽?”


    “大作家,人在哪裏呀?”責任編輯笑嘻嘻。


    “昨天剛交稿,出門買了日用品和狗食,順便上健身房一趟,正要迴家。”


    “上禮拜我跟你提的活動,你考慮得怎樣?我們編輯部討論以後,覺得還是從你早期的作品挑出一個段落當題目舉辦漫畫征稿,請參加者繪成漫畫,等冠軍選出來,再搭配你的新作品繪製漫畫,到時候和新書一起推出。”


    “你們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夏景泫拉開冰櫃,眼角瞥見什麽閃過去。他斜瞄了眼,看見方才站在玻璃窗內的女孩,兩人眼神交會,她尷尬一笑,匆匆走開。


    “那我挑好段落,再寄信跟你說是哪部分,可以嗎?”


    “隨便,我沒意見。”他忘了拿購物籃,手上還有手機,隻能拿幾瓶啤酒。


    “喂,幹麽這麽懶洋洋的?超人氣的安客作品要漫畫化,消息剛放出去,我們出版社網站就被詢問的留言塞爆了,有這麽多人支持你,你應該high一點嘛!”


    “天氣已經很熱,我再high會更熱。總之我沒意見,隨你們要怎麽弄。”他興趣缺缺,拎了三罐啤酒踱迴櫃台。


    雖然他創作的開始是出於賭氣,但他的目標——作品大賣——早已達成,確實做出耀眼的成績,“安客”這個名字成為才華與暢銷的代表,一個作家到此名利雙收的地步,差不多該心滿意足了。


    “你就是這樣冷冷淡淡,主編才會派全編輯部最積極的我給你,沒我這樣三不五時推你一把,你隻會整天﹃宅﹄在家裏寫稿。”


    “編輯不都希望作者按時交稿就好?隻有你到處幫我拓展﹃業務﹄,哪天我被煩得不想寫稿,你就來抱我大腿哭吧。”夏景泫一麵和對方鬥口,眼見那女孩快走到櫃台前,他大步一跨,搶先到達,將三罐啤酒“砰”一聲放在櫃台上。


    陶青岑一驚,轉頭望這放個啤酒像扔炸彈的男人。他墨鏡外的臉龐有如麵具,連嘴角都沒牽動半點,瞧他買煙又買酒,過的生活似乎不大健康。他膚色幾乎和她一樣白,體格倒挺不錯,拿啤酒時手臂的二頭肌鼓起,線條賞心悅目。


    “不好意思,我趕時間。”夏景泫自鏡片後打量她。這女孩很嬌小,不及他肩膀高,她雙眸燦亮,白嫩兩腮透出自然紅暈,煥發健康氣色,馬尾讓她看來神采奕奕。她不是讓人驚豔的美女,但充滿甜美的朝氣,是個感覺非常夏天的女孩。


    他掏出要繳費的賬單遞給店員,店員接過賬單,將熱咖啡遞來,他接了咖啡想馬上喝,一手還握著手機,頓時空不出手付帳。


    “你可以先把咖啡放桌上。”陶青岑好心建議。


    夏景泫瞄她一眼,依言放下熱咖啡,掏出皮夾。


    這時,商店外陡地傳來“叭——”的震撼喇叭聲,陶青岑嚇了一跳,猛然轉身,看見一輛連結貨車囂張地猛鳴喇叭駛過,掛在她手腕上的提包隨著轉身飛揚。“啪”一聲擊倒咖啡杯。


    霎時,熱咖啡飛濺,命中身邊男人的腰部以下。


    夏景泫火速跳開,扔了手機,雙手拎住褲頭,顧不得姿勢不雅。他感覺到危險的灼熱,一瞬間腦海閃過“不孕”、“絕後”等等不祥字眼。


    陶青岑迴頭,發現自己做了什麽,慌道:“對不起!你沒燙到吧?!”她拿手帕就要幫對方擦咖啡漬,然後遲鈍地發覺她傷害到的部位有多尷尬。


    她抬頭,男人俯視她,墨鏡外的臉龐鐵青,墨鏡後射出類似死光的視線,空氣中充滿發飆前的死寂。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拚命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被外麵的喇叭聲嚇一跳……你要不要緊?要不要上醫院?先處理一下……”


    完了,她會不會毀掉人家的終身“性福”?她張望店裏,快步走向冰櫃,冷酷如冰的男性嗓音震住她腳步。


    “我沒事。”夏景泫冷冷道。幸好今天穿的長褲表麵防水,被潑到的部位感覺熱但不疼痛,應該沒有大礙。


    陶青岑怯怯迴頭。“你確定嗎?還是衝個冷水比較好——”


    “你要我在這裏衝冷水?”在公共場合做這種事?


    “衝冷水可能不方便,至少先拿個冰飲或冰塊敷著。”見對方臉色陰沈,顯然無法苟同她的建議,她急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要麵子?萬一處理不好,造成一輩子的遺憾怎麽辦?”


    “不必了,我說我沒事。”夏景泫臉青青。她當然振振有辭,要把冰紅茶按在褲襠上的又不是她。


    他對忙著擦幹咖啡的店員道:“先給我結帳。”他要立刻離開,永遠不再來這家店!


    陶青岑挨近他。“不然趕快上醫院吧,給醫師看看有沒有問題——”


    “沒必要上醫院。”


    她急道:“先生,你別逞強,拖延治療時間會——”


    男人潔白修長的食指點到她鼻尖前,點住她唿吸。


    “你閉上嘴,我就不需要上醫院或治療。”夏景泫遞鈔票給店員,收了找迴的零錢,將啤酒和煙扔進背包裏就往外走。


    陶青岑追上他。“不然至少讓我賠你洗衣費和醫藥費。”


    “不必了。”他一甩背包,將背包擋在兩人之間,語氣像北極來的寒風。“請你不要靠近我,以免又把什麽東西潑到我身上。”


    陶青岑隻得停步,目送他走出便利商店,上了停在路邊的車,駛離。


    她很內疚。她有誠意要賠罪,但對方不領情。不過至少他風度不壞,知道她不是故意,沒有追究,雖然他壓抑惱怒的嗓音聽來很想賞她一記過肩摔。


    她歎口氣,買了礦泉水便離開。還是專心傷腦筋她的工作吧!待會兒打電話應征管家時,可別像這樣鬧笑話。


    夏景泫心情惡劣。


    要不是遲遲找不到合意的新管家,他就不必親自購物,就不會遇到這種倒黴事。


    等待一個時間特長的紅燈時,他的手機響了。又是編輯。


    “剛才砰的好大聲,發生什麽事?”


    “出了點意外。”


    “什麽意外?”


    “差點變成汆燙雞肉的意外。”


    “嗄?雞肉?”


    “沒事。我要迴家了,那個征漫畫的活動你們自己看著辦,活動網頁做好以後,我會在我部落格放個宣傳的連結,就這樣,別再打來煩我。”


    他點煙,踩油門,想盡快趕迴家,確認他有沒有被“燙熟”。


    剛趕完稿的輕鬆已完全毀滅,反正他的心情很久沒有好過,心頭成天布滿陰霾,隻是此刻增加了閃電和轟轟雷聲而已。


    車子駛入偏僻道路時,手機又響了,是沒看過的號碼。他放慢車速,將手機切換到擴音模式,女性嗓音霎時充斥車內。


    “請問是夏先生嗎?我看到你刊登廣告,說要找管家。”


    “嗯。你有多久工作經驗?”這聲音聽起來很年輕,也有點耳熟。


    “我沒有家管的經驗,但是我很會做家事,也很會燒菜……呃,我的想法可能有點天真,不過我真的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我認為我可以勝任管家的職務,請你給我機會嚐試。”


    夏景泫嘴角微揚。“的確,打掃家務不困難,誰都會做,重點是做菜。我很挑嘴,不合口味的飯菜我寧可餓也不吃。我刊登廣告找人已經兩個月了,來應征的人一個個被我拒絕,都是因為做的菜我不喜歡。”


    對方明顯舒了口氣,嗓音瞬間變得自信滿滿。“那就沒問題了,我的手藝超好,你一定會滿意的!”


    “我不聽口頭的保證,你試煮一餐,我嚐過再決定。”


    女孩開朗的嗓音像透窗的金爍陽光,在車內愉悅流動,稍稍攪動了他沈窒的心靈。


    聽起來是個活潑的女孩,假使錄用了她,希望她不會整天聒噪,他寫稿時很忌諱吵鬧。


    “還有,一般要管家同住的時間不包括周末,但我希望管家周末也在,因為我在家工作,忙起來沒時間整理家務、準備三餐,當然薪水也會比一般行情要高。這些條件你都考慮清楚之後,直接過來找我。”


    確認對方找得到他地點偏僻的家之後,通話便結束。


    夏家幾代富裕,擁有一座山和好幾塊地,他父親選擇在山區打造他們的家。


    離他家不遠處,住著一位優秀作家,當他還是少年時,大作家欣賞他的文學天分,常指導他寫作。


    就在他逐漸在文壇闖出名聲時,他卻選擇了通俗文學之路,投入靈異小說的創作。他的老師非常失望,從此不再和他往來,那些高高在上的文學界前輩們也瞧不起他,說他墮落。


    那又如何?象牙塔裏的獎牌,他不希罕。


    現在,他如願打擊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家夥,他挾無數支持掌聲對他們鄙視的嘴臉冷笑,然而他內心空虛,成功的果實一點都不甜美,甚至毫無滋味。


    到達夏家大宅磚牆外,他按下遙控器,鋼製大門剛打開一縫,忠心的狗吠聲便響起。


    他微笑,駛入大門,黑色拉布拉多犬狂搖尾巴迎接,烏黑眼珠直望著他。


    “別吵,君士坦丁,我沒忘記買你最喜歡的骨頭。”而他自己,兩個月沒吃過一頓象樣的飯菜。


    他父母出國遊玩已半年,樂不思蜀,在夏家幫傭十多年的老媽媽受到感召,跟著辭職,說要趁著身體還硬朗去旅遊,享受人生,他也不好挽留,於是獨自留守大宅。


    倒不是身為獨生子的他怕孤單,而是驟然少了從小吃到大的家常菜,他天天食不知味。他可以敲鍵盤創作生動故事,在烹飪方麵卻是殘障,做的菜難以下咽,味蕾得不到滿足的結果,就是新稿裏的厲鬼煩躁地殺了比平常更多的人。


    他將買迴來的物品搬入屋裏,進浴室衝澡,仔細確認自己依然是生魚片而非燉魚之後才安心。


    他實在不該輕易放過那女孩,至少該要到她的連絡方式,萬一留下終身傷害,至少找得到人求償。


    沐浴完,他咬個蘋果踱到書房,打開計算機收電子信件,看自己的部落格。狗兒跑來他腳邊繞,嗚嗚地提醒主人別忘了它最愛的散步。他拍拍大狗。


    “今天晚點去散步,有人來應征管家,我要等她。”蘋果滋味甘美,他越吃越餓,希望來應征的女孩手藝真有她誇口的那麽好。他厭倦了再刊登廣告等人上門應征了,尤其是眼露迷戀的女性應征者。


    他剛看完出版社的網頁,門鈴便響了。大狗豎起耳朵低吠。


    “應該是應征的人來了。你別太熱情,嚇到人家。”他比個手勢,狗兒安靜下來。


    他下樓,走出屋子,穿過庭院,按下磚牆上的按鈕,大門滑開。


    站在門外的陶青岑正在欣賞磚牆上陳舊的歲月痕跡,大門一開,她打招唿:“你好。”


    一見到門裏的男人,她微微屏息。


    男人身形修長,一頭長發略濕,穿淺色麻襯衫和白長褲。他五官俊美,是不帶絲毫陰柔的男性之美,白皙膚色讓他宛如高貴細致的瓷器。他有她見過最長最密的睫毛,慵懶地半覆住俯視她的湛然黑瞳,鼻梁完美直挺,但抿起的唇線不甚友善,表情陰森,活像她倒了他五千萬的會還上門借錢。


    “是夏先生嗎?”陶青岑小心翼翼地確認。“我是來應征管家的,剛才打過電話給你。”對方傲慢的嘴角有點眼熟,可是這麽出色的男人,她若見過不可能忘記。


    “嗯,我是。”她似乎沒認出他,這也難怪,先前他始終戴著墨鏡。


    夏景泫的第一個念頭是攆她走,他不要雇用一個差點終結他一生雄風的女人,但是他要對方過來,也得找個正當理由趕人。


    他以懷疑的目光打量她。“你這麽年輕,真的能勝任管家的職務?”這是實話,她看來像個高中生。


    “當然可以,雖然我沒經驗,但我很有學習熱忱,一定可以勝任。”陶青岑露出最誠懇的笑容。


    “我幹麽要等你學習?我需要的是馬上能做事的管家。”


    “就算是經驗老到的人,也是從新手一步一步學習的,隻要給我機會。我很會整理家務,任何事隻要你說一次,我馬上學會。”


    他在電話裏語氣還算和善,此刻神情卻像苛刻的惡婆婆,想將她這個小媳婦挑剔到體無完膚。不過更惡劣的麵試主管陶青岑都遇過了,可沒被嚇倒。


    然後,她想起困惑好久的疑問。


    “請問,征人條件上說女性須有自製力,是指……”


    夏景泫輕撥開額際秀發,神色困擾。“不要愛上我。”


    她瞪大眼,腦筋打結。“對不起,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刊登廣告以來,每個應征的女人都想追我,我是征管家,不是征女友,每個女人都以為她們來相親,我很厭煩了。”


    “她們開口說要追你?”


    “何必等她們開口,我一看她們的表情就知道她們打什麽主意,我不想錄用假工作之名接近我的女人,整天蒼蠅似地纏著我——”


    就聽陶青岑噗哧一笑,又慌忙按住嘴,他皺眉瞪她。


    “對不起……我是說,我很同情你。”陶青岑努力憋笑。對方還沒開口就認定人家愛上他、想追他,說不定是他太自戀,錯把冷眼當媚眼。


    “人太帥就有困擾,長得像捕蠅板——呃,我是說長得太美味,免不了引來蒼蠅嘛!你放心,我對你一點興趣都沒有!就算你付錢倒貼,我也不會愛上你!”


    她又不是花癡,見到帥哥就餓虎撲羊,何況她大哥就很英俊,從小看到大,她對帥哥早就免疫了。


    她的保證鏗鏘有力,但在夏景泫聽來卻是說不出的刺耳。他冷睇著她,忽然跨前一步,彎身俯視她。“你真的不會愛上我?”


    俊俏的男性麵孔突然逼到眼前,她的心髒暫停了一秒,然後狂跳起來。這男人確實有自戀的本錢,皮膚光滑無瑕,鬱黑的眼瞳能奪走人的唿吸——也許她沒徹底免疫,但這或許像見了美食就流口水,是一種無法反抗的生理反應,不代表她迷上這男人。


    而且美食當前她也不見得會吃,得看合不合胃口,自戀這道菜她興趣缺缺。


    她唿吸一口,麵不改色。“不管隕石砸地球、世界毀滅一萬次、人類全部死光光,我都不會愛上你,還需要其它保證嗎?”


    “夠了。”她眼底當真沒有一絲一毫對他的迷戀,夏景泫感覺自尊小小受創。也罷,他要的就是一個不會勾勾纏的管家,這點她是過關了。


    衝著這點,他改變主意,想給她一次機會。他領她進屋。


    “大致情況我在電話裏解釋過了,我父母出國,家裏目前隻有我。我今天剛買了菜塞滿冰箱,你先做幾道菜讓我試吃,我滿意的話,再來討論工作細節和薪資。”


    他指示廚房方向。“廚房在那邊,你去吧。我在客廳等你。”


    說完他就坐入沙發,拿起報紙來看,斜倚沙發的派頭儼然是國王陛下等待禦廚上菜。


    看來是個嬌生慣養的少爺。陶青岑走向廚房,一麵打量屋內,裝潢簡潔而富有質感,良好的采光讓人心情愉快,在此踏出她家管事業的第一步似乎不錯,隻可惜要伺候的對象有點難纏。


    她進入潔淨明亮的廚房,流理台上有一袋馬鈴薯,旁邊的木架擺放調味料。她打開大冰箱,傻了眼。冰箱果真很充實——半條吐司、一些麵條、兩把青菜、三樣水果,然後是幾十瓶各種牌子的啤酒。他所謂的“菜”是指啤酒嗎?


    能用的食材太少了,她考慮良久,決定做馬鈴薯飯。她先將馬鈴薯削洗切丁,和米一起浸泡,加鹽下鍋去煮,再切了蔥和蒜頭、胡椒、醬油、芝麻油調味。她找到雞胸肉罐頭和小黃瓜,將黃瓜切絲撒鹽,煮好麵條放進冰箱,拌好調味料,準備做涼麵。


    一小時後,陶青岑端著馬鈴薯飯和雞絲涼麵到客廳,客廳裏多了隻窩在男主人腳邊的黑色大狗,聽見她腳步聲的大狗抬起頭,嗚嗚低吠,想靠近她,她連忙舉高托盤。


    夏景泫製止狗兒。“不必怕,它不會亂咬人。你隻做了兩樣菜?”瞥向托盤的眼光意興闌珊,但其實他在客廳裏聞了一個小時的菜香,餓得胃打鼓。


    “材料太少,隻能做馬鈴薯飯和雞絲涼麵。”陶青岑將托盤放在茶幾上,看著夏景泫舀了一匙飯,送入口中,眉頭隨即皺起。


    她緊張道:“味道不好嗎?我做給朋友吃,大家都很喜歡……”


    “飯有點硬。”夏景泫不得不皺眉來掩飾震驚——太美味了!鬆軟的馬鈴薯入口即化,微微的嗆辣非常勾引食欲,就算米飯稍硬也無損它的絕妙滋味。


    這才叫食物啊!他過去兩個月吃的都是渣!他感動、讚歎,他味蕾複活、精神振奮,但臉色依然冷淡,彷佛嘴裏是無味的清水。


    “因為趕時間,米沒泡太久,所以比較硬。其實還要撒點芝麻,但廚房裏沒有。”陶青岑觀察他的表情,瞧不出他滿不滿意。“味道還喜歡嗎?”


    “還可以。”他淡淡道:“分量太少,要多一倍才夠我吃一餐。”


    “廚房裏還有,夠讓你吃飽。”陶青岑將涼麵端給他,大狗忽然湊近,她連忙避開。


    夏景泫卷了一筷麵條試吃,麵條軟硬適中,略甜的雞肉絲和爽脆的黃瓜條,冰涼帶酸的氣味充滿口腔,以他嚐過的涼麵而言,這一盤可以排入前五名。


    “好吃嗎?”這次他明顯露出驚訝讚賞的表情,陶青岑掩不住得意。喔耶!她就要得到人生第一份工作了!


    “還可以。”他的胃在呐喊:就是她了,他要這女孩當管家,為他準備三餐,可看她笑咪咪,一副篤定他就要錄用她的興奮樣,再想到她對他做過的恐怖行為,他實在不情願就這麽讓她登堂入室。


    他挑剔地揚眉。“該不會這兩樣剛好是你唯二拿手的菜,你根本不會做其它的吧?”


    “我會的菜還很多,每天變化菜色,一個月內也不會重複。”


    想象佳肴滿桌的景象,他的胃差點咕嚕出聲。他又卷了一口麵吃,同時伸腳擋住一直想靠近的拉布拉多犬。“我家房子不小,你有打掃的體力嗎?”


    “我在鄉下長大的,從小做很多家事,體力絕對沒問題,我還下田插過秧喔!”雖然是八歲時的事,當時她可是很努力地種了兩排呢!


    “現在插秧不都用機器了嗎?何況……”夏景泫斜睨嬌小的她。“你確定你下水田是插秧,不是潛水?”


    這家夥——嘲笑她矮?!陶青岑暗暗咬牙,假笑。“夏先生你真幽默,不知道你從事哪方麵的工作?”


    “我是作家,一向低調,不希望身分曝光,希望你不要太愛打探。還有,我的書房不準進去,我自己會整理。”


    “是,我記住了。”她乖巧迴答。他開始交代工作細節了,這表示要錄用她了吧?


    夏景泫推開伸爪想摸涼麵盤的大狗。“而且做家事不是光靠體力,手腳不夠利落也不行。”


    “那沒問題,我很勤快也很利落。”


    “是嗎?你確定不會端菜湯上桌時,突然手滑把湯倒在我身上?”


    “當然不會!”她義正詞嚴。


    “或者把拖完地板的髒水倒在我身上?”


    “不會!”


    “或者拿水管澆花時順便把我也澆下去?”


    “絕對不會——”慢著,他是不是在暗示他喜歡這一套?陶青岑謹慎道:“不過如果這是你的個人癖好,我很樂意配合,你想被潑湯潑水還是潑色拉油,我都會照辦。”專業的管家就該這樣做吧?


    “那就不必了。”夏景泫嘴角微微抽搐。給這麽多暗示,她還是沒認出他。


    他推開猛嗅涼麵的大狗,忽然想起一件事。“麵裏的雞絲哪來的?我不記得我買了雞肉。”


    陶青岑愉快道:“喔,那是我翻櫃子找到的雞胸肉罐頭。”


    夏景泫瞪著她的甜甜笑靨。“……那是狗罐頭。”


    她大驚失色。“怎麽會是狗罐頭?罐子上沒寫啊!”


    “我家的狗除了飼料和新鮮的肉,還會給它買那種不加調味料的雞胸肉罐頭當零食。”難怪狗一直巴在他腳邊,因為他嘴裏吃的是它的食物!


    拉布拉多犬憤慨地低咆一聲。它明明聞到熟悉的味道嘛!


    夏景泫麵無表情,陶青岑隻能傻笑道歉。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那是給狗吃的,不過……也沒關係嘛,罐頭才剛開,狗沒吃過,大家都是動物,吃一樣的東西也沒關係啦……”她無助地絞著手。完了,工作飛了!


    “平心而論,我滿欣賞你的手藝,正常情況下我已經決定錄用你,但你連出兩次紕漏,我得慎重考慮了。”


    “哪有兩次?”除了狗罐頭,她還犯了什麽錯?


    夏景泫取過墨鏡,戴上。


    他幹麽?扮fbi探員嗎?陶青岑不明白他的用意,愣了下才覺得對方戴上墨鏡的臉相當眼熟,越看越熟悉,她晶亮眼眸瞬間圓瞠——


    “是你!”她響亮的驚叫聲響徹屋內。


    “對,是我。”她滑稽的表情讓夏景泫幾乎彎起嘴角,但他忍住,維持冷漠表情。“我們真有緣。”


    “是、是啊,真有緣,你那個……”陶青岑的視線直覺地往他的“傷處”瞟去,又警覺地收迴。“你的……你的……﹃後代子孫﹄還好嗎?”


    “目前是沒事,可是有些傷害是等一段時間才會出現的。”夏景泫故意沉下臉,看她像小老鼠一樣乖乖縮著肩膀,杏眼閃爍著歉疚和緊張,他莫名地心情很好,有種類似小學男生拉女孩裙子,看她尖叫逃跑的惡劣快感,隻不過樓子是她自己捅出來的。


    陶青岑無聲哀嚎,準備好被轟出大門,在走之前還要付一筆醫療費。“我很願意補償你,但我剛畢業沒多久,一點收入都沒有,不然我留電話號碼給你,等我有錢一定會賠你。那我先走了——”


    “慢著,我說我要﹃考慮﹄,沒說不錄用你。”見她小臉出現一絲期望,又不敢問,夏景泫暗暗好笑。


    “我急需要有人整理家務,等了兩個月,隻有你煮的菜能讓我下咽,既然你需要工作,我需要有人為我工作,也許我可以將就一下。”雖然雇用這個廚藝很好的天兵,可能會搞出一堆讓他抓狂的意外,但他實在懶得再等人來麵試,姑且試用她吧。


    “所以……”


    “所以?”陶青岑覺得自己像個商品,期盼有人購買,但眼前男人盤算如何把她“物盡其用”的模樣又讓她心裏發毛。


    “我先雇你試用一周,一周內薪水和正職相同,如果最後你無法讓我滿意,我再請你走人,如何?”


    受害者都願意給她機會了,她沒理由拒絕吧?


    陶青岑擠出笑容。“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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