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相生相克


    迴春閣內,姚娘子坐在暖炕上,屋子裏熏著一股子沉鬱的秋梨香味,她斜斜靠在一個鎖子錦的靠背上,輕輕吹著手裏一杯暖茶。


    "最近老太太都有些什麽飲食?"


    細看之下,才見座位底下伏著一個穿碧綠色夾背的小丫頭,正是老太君房裏的碧濤。


    “迴姨娘的話,最近老太君的飲食都是明瑾姑娘一手負責,旁人都近不得身,所以我們也不知道都是些什麽,左不過是些家常菜。”那碧濤伏著身子,連眼都不敢抬。


    “噢....”座上的姚氏一愣,拉長了聲調:“她來做膳食?”


    少傾,又似不信一樣笑道:“她一個個小小的丫頭,又是在鄉下長大,又豈能負擔得了老太太的飲食,老太太的嘴可是一向刁著呢!”


    碧濤道:“說的也是奇怪,不過老太太很喜歡三姑娘做的飯食呢。”


    “那老太太很喜歡三姑娘?”


    碧濤躊躇了一下道:“談不上喜歡吧,倒感覺挺討厭三姑娘的,我瞧著倒是有些蹬鼻子上臉了,在福禧堂裏做威做福,老太君也常狠狠地責罵她,不過看著倒是對她做的飲食沒二話。”


    “噢,我還道老太君很是信任三姑娘呢。”


    碧濤一副很好笑的樣子道:“那哪能呢,不過是老太君喝了這麽些年的藥,有些放棄的心思罷了,拿個孩子擋在前頭。”


    “那你們老太太,最近身體怎麽樣?”姚氏頓了頓,又問道。


    碧濤的眼神閃了閃,鎮靜答道:“好像也跟以往差不多吧。”


    “噢,這樣啊,你差事辦得不錯,迴頭讓何媽媽賞你一個紅包。”姚氏慢吞吞地說道。


    碧濤喜不自盛,忙伏地謝恩。


    “不過,迴頭老太太想吃什麽,你還是來告之一聲,我做媳婦兒的也好孝敬不是,差事辦好了,一定重重有賞。”末了,姚氏又吩咐一句。


    得了這令,碧濤忙不迭的答應了,隨著何媽媽去領賞銀。


    少傾,何媽媽轉進屋來,道:“眼下,這福禧堂裏盡是三丫頭做飲食的話,可如何是好?”


    姚娘子吹了吹指甲上豔紅的寇丹,笑道:“無妨,都送了這麽幾年的湯水了,突然斷下,總是奇怪,我這孝心還是日日要表的,這些時日更要勤勉一些才行。可惜啊,老太太往日也喝得不多,我這做媳婦的,也隻能跑得勤快一些了,所謂,水滴石穿,老太太啊,總有熬到的那一天的!”


    燭火之下,她豔麗的容顏上蒙上了一層陰鶩的顏色。


    .....


    明瑾見祖母日日坐在床上很是不便,便吩咐府裏的木工按她的圖紙做了一副輪椅,雖著因為有些粗糙,卻很是方便。祖母坐在上麵,便可以讓她推著四處轉轉,到了飯點,也能推著坐在桌子邊一起,她見明瑾吃得歡快,自然胃口也開了些。


    姚娘子對老太君這次生病也是關懷備至,日日裏煲了不同的湯水送來,比往日更勤。


    饒是她如此殷勤,也沒得老太君半分好顏色,那姚氏見老太君不肯承情,便開始柔柔弱弱的哭訴,或者是拉著慕容老爺一起過來請安,望著兒子那種期翼闔家安寧的神情,老太君隻好妥協。


    背地裏,明瑾拿銀針悄悄探試過姚氏送來的湯水,倒也並沒有什麽不好的地方,都是些適合病人吃的滋補之物。


    數日下來,明瑾的心頭蒙上了重重陰影。


    她心裏感到奇怪,像老太君這種病症,之前藥婆婆也同樣如此,為什麽同樣的方法,同樣的病症,藥婆婆的三兩下就有起色,老太君的卻並無特別大的改善呢?


    除了施強心針起一下作用之後,其餘時刻都是反反複複,藥食下去如石沉泥海,毫無反應,真是怪哉!


    明瑾百思不得其解。


    這天傍晚,因為晚了些用膳,姚氏又施施然的端了一盅煲湯過來。


    老太君很是不耐煩,姚氏便紅了眼眶,站在那裏,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適逢慕容太傅下朝來母親處看詢,見了姚娘子委屈備至的樣子,臉色便有些不悅了。


    老太君無奈,便在病塌上喚道:“拿來我喝唄,剛吃了青瓜水蛋,實在是肚脹得緊。”


    碧濤殷勤的奉了湯水過來,很是熱情的誇了姨娘一句:“老太君,這是烏雞燉參湯呢,您喝了正好提提神!”


    驀的,像一道眩目雷電在明瑾心頭閃了一下,她心裏頭豁然開朗,那紛雜的線頭至此方見著了真章。


    今日裏吃的是火爆腦花、芹菜香幹、蠔油洋蔥鵝翼、青瓜水蛋,而這姚氏此時送了一盅花生烏雞燉參湯:


    前兩日裏吃的是椒薑滋補羊排煲、素煎豬肝,姚氏則送了一盅仙茅牛子南瓜湯


    還有更前些日子的牛肉栗子湯....


    越想越恐慌,明瑾望著喝完一杯湯後正在用手絹抄嘴的老太君,她的手還在抖,明瑾不由得暗惱,恨不得敲自己腦袋十下,


    這姚氏好縝密的心思啊!


    她日日在老太太麵前巧笑焉然,誰能想到這副麵皮上包藏如此禍心!


    所有的湯水裏的確都沒有下毒,可是她隔三岔五送的湯水卻都是相生相克的。


    自然界的食藥都講究十八反,她隻留心防備著是否有人下毒,卻末曾將心思想到她送的湯水與祖母日常飲食皆是一道道神不知鬼不覺的相克這毒!


    思及這麽些年來,姚氏持續的在福禧堂進進出出,明瑾望著老太太日漸枯瘦的臉龐,不禁感到從腳底漫上了一絲噬骨的寒意。一個人居然有這麽長久的耐心,去籌劃一件事,她的目的或許並不需要老太君一時就死,她隻需要老太君日漸衰弱,最後她能為所欲為!


    明瑾望著姚氏那張豔麗生輝的臉寵,眼巴巴的望著老太太喝了一口湯後,頓時滿臉生笑,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一邊說著:“看著老太太能吃得香,做媳婦兒的就放心了,下次我再給你送湯來,兒媳蠢笨,隻能在這上麵盡一點孝道了,還望婆婆不要見怪。”


    慕容莊嚴見姚氏如此孝道,不由得望向她的眼神盡是喜愛之情。


    而明瑾卻臉色蒼白的走上前去,“祖母晚上吃得太飽了,今日已喝了這麽些,等會歇歇再喝吧,不然一時腹脹也是難受的。”


    姚氏正想說什麽,慕容莊嚴拍了拍她的手,道:“不用耽心,你的心意母親盡皆知道的,你是個好兒媳,我心甚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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