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越老,睡眠就越少,加之心裏還裝著事,於是才三更天,大主祭就再怎麽都睡不著了。


    他索性從榻上爬起來,帶著侍從前往中軍大帳,看看有沒有新情報。


    途經世子摩柯貴的帳篷時,發現其中依然燈火斑斕,淫靡之聲不斷,大主祭不禁皺眉叱罵了一聲。


    “荒唐也不看時候!哪裏有半點一國之主的樣子!?”


    下意識就要進去教訓一番,便聽侍從輕聲提醒,“似乎,是辛妃在……”


    昨夜,大主祭還替辛靈‘洗滌身心,降福消災’來著,這若是撞進去,場麵多少會有些尷尬。


    你放火,他點燈,都是一丘之貉,大哥還怎麽說二哥?


    於是大主祭便頓住腳步,沉吟了一會,“罷了,爛泥扶不上牆,隨他去吧。”


    隨即便悻悻然繼續往大帳方向走去。


    等他走遠一點後,摩柯貴的侍者當即向帳幕裏稟報,“世子,大主祭剛才在帳外停留過,好像有些不高興的樣子,不過已經離開了……”


    摩柯貴才壓著辛靈逞兇,恰好完事迴味著餘韻,聽完先是一激靈,然後嘴上強作滿不在乎,“大主祭又如何?他還能管得了本世子?”


    他身下的辛靈媚眼迷離地嗤笑起來,“你不過一個空頭世子,別說話閃著舌頭……”


    摩柯貴麵皮一僵,有點惱羞成怒,“這都隻是暫時的,等我真正登上王位,自然就不一樣了。”


    “嗬……”辛靈像隻慵懶的貓,拉長的鼻息間透出嘲諷,“聽說你那五弟已經在佛誓城中繼了位,如今局勢撲朔,而大主祭他們隻是拿你做個幌子,本就沒真的在意你,若有必要,隨時都能把你踢開,隻怕你這有名無實的世子都做不了幾天了……”


    隻要利益上談得攏,那軍中這些權貴們拋棄摩柯貴,轉而支持蘇利耶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因此辛靈的話雖然刺耳,卻也觸發了摩柯貴內心深處的恐懼,惡狠狠作色道,“你又有什麽好幸災樂禍的,別忘了,你所依仗的釋利訶梨已經淪為宋人的階下囚,你以後想要繼續榮華富貴,最好的選擇就是依附於我,畢竟我對你還是很愛不釋手的,我要是倒黴了,你也好不到哪裏去!”


    辛靈絲毫不惱,菟絲花般纏住摩柯貴的腰身,嬌聲道,“別急嘛……這點道理我自然是懂的,攀附強者是我這樣弱女子的天性,也盼著能與你雙宿雙棲,跟著你哪怕當不了王後,也總能當個寵妃,隻是看你眼下隨波逐流的態度,這期盼似乎渺茫得很啊……”


    摩柯貴抵不住辛靈如此尤物的繞指柔,心頭火氣頓消,頹喪又迷茫道,“我又如何甘心時下境況,可是又能如何?”


    辛靈輕輕舔舐他的耳廓,吐氣如絲,“命運總得把握在自己手裏,權力那是要去爭取的……”


    “你的意思是?”摩柯貴似懂非懂。


    辛靈白了他一眼,“難不成,你連勾心鬥角爭權奪利的本事都不會了?隻要你能拉攏到一些掌兵之人,除掉那些礙事的,何愁不能真正一言九鼎?”


    摩柯貴一愣,然後眼中光芒愈來愈盛,“一語驚醒夢中人,沒想到你還才貌雙全,本世子算是撿到寶了!”


    “嘻嘻…什麽寶不寶的,隻希望你別事成之後就把人家丟在一旁……”辛靈用柔軟蹭著摩柯貴的胸膛。


    此時的摩柯貴被挑起了雄心,同樣也被挑起了欲火,忍不住就想大幹一場,“怎麽會呢,你以後就是我的小心肝了…嘿嘿,現在就讓你知道我有多強,有多疼愛你……”


    略去這邊的盤腸大戰不提,那邊大主祭已經抵達中軍大帳,而同樣睡不著的喀尼頌也聞訊趕了過來。


    一見麵,喀尼頌就滿臉關切,“知道您老操心國事,可也不必如此廢寢忘食啊,天大的事也不如您老的身體重要!”


    對於親信如此關懷自己,大主祭心中很是受用,卻佯裝訓斥,“別小題大做,隻是少睡一點能有什麽大礙……對了,你也睡不著,可是對眼下時局感到不安?”


    喀尼頌賠笑道,“這倒不是,不管時局如何,隻要有您老掌著舵,我就沒啥好擔心的,隻是一直沒想明白,之前議事時,您拖著不下決定到底是怎麽考慮的,這裏麵是不是還有什麽內情?”


    大主祭抬起眼皮,瞟著喀尼頌,頓了頓才道,“你倒是沒猜錯,其中確實有重大機密,在軍中能知曉關鍵者,除了先主,便隻有我了。”


    喀尼頌立刻惶恐起來,“呀,是我僭越了,該死該死,但我非是有意窺伺機密,還請您老恕罪。”


    大主祭搖頭輕笑,“不必如此緊張,雖然事屬機密,不過你也算是我最心腹之人,也不是不能知道。”


    當下帳中也就他們兩人,於是大主祭便把畢文的事大致說給了喀尼頌聽。


    喀尼頌聽完後恍然,“原來如此,這畢文不就是先主的諸葛亮麽?哎,可惜先主走得急,未能把如此精妙之宏圖大計進展下去…不過嘛,有大主祭您在,也許能做得更完美。”


    “別亂拍馬屁了,我可想不到最終會由自己來接手這個攤子,這裏麵很多事隻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何況現在局麵波譎雲詭的,實在把握不住畢文會有什麽心思。”


    大主祭說完後長歎一氣,喀尼頌隻能隨便撿幾句好聽的安慰。


    稍後,就有人陸續將情報文書送來,於是兩人一同查閱起來。


    其實直至此時,成功逃出佛誓城的人已經不少。


    雖然出於安全措施,把這些人都安置在大軍駐地之外的臨時營地裏,但相關官吏也按照大主祭的吩咐,將消息盤問匯總後,及時遞送到了主營。


    通過這些不同角度的情報,兩人對佛誓城發生的事知道得越來越詳細,大主祭神色也愈發凝重。


    喀尼頌憂心忡忡道,“居然是潘沙協助宋使和蘇利耶進入王宮的,這豈不是說……畢文出問題了?”


    大主祭捏著眉心,抑製不住煩躁,“即便我不願相信,但事實證明,畢文定然是背叛了先主,就是搞不懂,他怎麽會突然倒向五王子,又是怎麽和宋使扯上的?”


    “這……畢文本就是宋人,說不定…說不定一開始便居心叵測。”喀尼頌‘一語道破’。


    大主祭卻搖頭,“不大可能吧,畢竟畢文之前與海寇為伍,追隨先主已有小半年了,那時候宋人可沒有把目光放在占城,更沒理由處心積慮設下這種先手……”


    喀尼頌本就是隨口胡猜,想想也覺得沒人能這般神通廣大,便附和道,“您老說得是,或許是五王子早有預謀…不對,五王子當沒有這般城府心智,更可能是畢文為了私利,所以主動選擇了五王子……”


    “這個可能性確實很大。”大主祭頗為認同,隨即愁容滿麵道,“既然情勢這麽糟糕,我等隻能選擇退往北方了。”


    喀尼頌暗唿不妙,要知道他體內之毒還沒解除呢,若是隨軍北退,那就拿不到解藥,等於死路一條啊!


    不行啊,得想辦法留下來!


    這麽想著,喀尼頌便設法說服大主祭,“大主祭,我倒覺得,情況或許並沒有那麽糟糕。”


    “嗯!?”大主祭有些訝異,好奇道,“你為何會這般覺得?”


    見引起了大主祭的興趣,喀尼頌便侃侃而談起來。


    “我是這麽認為的,咱們和宋軍未必會打起來,您老應該也注意到,宋軍其實一直都挺克製的,並沒有發起過真正的攻擊行為,威逼釋利訶梨與保脫禿花的軍隊時,沒見血沒動真格,對咱們的哨探也僅僅隻是驅離。”


    “我想其中原因,怎麽說大宋也是宗主上國,宋軍受規矩禮儀束縛,不敢對屬國隨便亂來,否則肯定會招來其他藩屬國的聲討控訴,大宋朝廷應該也會有不滿。”


    這兩句話讓大主祭感到恍然,“你這話說得也不是沒道理。”


    然後喀尼頌繼續說道,“至於蘇利耶是不是真的得到宋朝高層支持,我感覺還有待斟酌。”


    “哦?你為什麽有這樣的感覺,細細說來。”大主祭眼神一動。


    喀尼頌一臉慎重著解釋道,“把蘇利耶推上王位,或許是宋使的意思,但未必經過燕王甚至宋廷的許可,不是說蘇利耶前去拜見燕王卻沒見成麽?就算燕王受傷不便接見,也不該那麽冷淡地把人直接打發迴城吧。”


    見大主祭點頭表示讚同,喀尼頌又接著道,“從傳統來說,宋廷以往並不幹涉藩屬國的權位人選,因此大概率還是由咱們占城人自己做主,或許咱們可以試著先和宋人溝通一下……”


    顯然,喀尼頌是企圖成為使者人選,等到了宋軍營地後,再想辦法得到解藥,畢竟釋利訶梨目前是被宋軍控製了。


    “你的意思是,咱們直接派信使和宋人接觸?”


    大主祭有些心動,但更顧慮其中風險,“你的分析或許是對的,但……萬一錯了,咱們卻沒有及時脫離險境,後果不堪設想啊……”


    喀尼頌急道,“大可不必如此悲觀吧。”


    大主祭沉聲道,“不是悲觀,是你忽視了畢文的存在,哪怕是宋人本無意參合我國王位之事,願意與咱們溝通,但畢文肯定會從中作梗,極可能讓事態走向於咱們不利的方向。”


    說來說去,大主祭都認為畢文的背叛影響太過重大。


    一時間,喀尼頌束手無策,拿不出其他理由來改變大主祭的看法。


    沉默半晌,帳外有人通報,“稟報大主祭,營外送來一個重要人物,說是要請見大主祭或世子,那人自稱畢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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