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東,四千多部族軍做好了攻城準備。


    原本,留希坤是想搞一個隆重的出擊典禮,來上一通慷慨激昂的戰鬥檄文。


    土人聽不聽得懂沒關係,重要的是要有儀式感。


    大手一揮,千萬人為自己衝鋒陷陣,為自己攻城略地。


    這種號令千軍的景象,單是想想就令人興奮,尤其是權力欲旺盛的人。


    然而此時的留希坤已經完全沒有了興致,沉著臉站在將台上,抿緊了雙唇,一言不發。


    台下的部族軍也不會隊列陣型,就是亂糟糟,三五成群,十幾紮堆,以各自部落為聚。


    他們站了半天都開始有些不耐煩起來,用不同的土語罵罵咧咧,拿武器胡亂敲打趕製出來的大木盾。


    看起來不是要去打仗,倒像是趕大集一般。


    場麵毫無大軍上陣前的肅穆莊嚴,反倒越來越混亂,越來越像是一場兒戲。


    於是台上之人都偷眼看向依然陰鬱中的留希坤,不過卻都不願出聲,生怕觸了黴頭。


    留希坤的遭遇,自然是人所共知,私下裏或嘲笑,或鄙視,或憐憫,或驚佩,卻都不會在麵上表露出來。


    最後還是劉建明走前一步,“咳…郎君,吉時已到,請下令發兵!”


    “嗯。”留希坤麵無表情,無力揮揮手,就當時下令了。


    不過這時和他並肩站著的鳩穀就開口了,意思是出擊前得先祭祀占卜。


    國之大事在戎在祀,這應該是大多數人類民族的共識,大戰前卜問吉兇也是應有之義。


    但鳩穀事先不說卻臨時提起,多少有點草率,而且還有點喧賓奪主的感覺,畢竟名義上的統帥是留希坤。


    留希坤眼中埋下陰狠,木然點了點頭。


    隨後,盛裝打扮的鳩穀便走到台前,她頭上插滿了華麗的羽毛和鮮花,掛在脖子上的飾物琳琅滿目,有寶石貝殼獸牙銀珠,還有留希坤的兩顆牙,身上隻遮胸胯的衣服是豹皮縫製,也點綴著許多裝飾,其他肩背腕足等部位全都帶著飾物。


    大約在土人眼中,這就是極品美人了,所以台下立刻歡唿雀躍起來。


    鳩穀自得一笑,然後張擺著雙手,大聲吟唱著什麽,引得土人更加激動。


    接著她捧起一把小米,丟入一個大火堆中,又將九個黑乎乎的頭顱也投了進去,再神神叨叨的一連串祭祀動作。


    黑煙從火堆中升起,直衝雲霄,這似乎意味著神靈接受了祭品,因此土人們全都高聲嚎叫。


    鼻笛、皮鼓、口簧琴、擊木、鈴鐺等樂器紛紛奏響,所有土人都隨著節奏,跳起了勇士舞,舞姿激烈,如同戰鬥時的步伐。


    劉建明、蔡奇滄、嚴正男等人看得有些傻眼,儀式古怪也就算了,但打仗前先消耗體力,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不過入鄉隨俗,而且還得靠這些土人去賣命,也就沒人表示異議。


    何況就算提出異議也多半沒有,畢竟連留希坤都要臣服在鳩穀的豹皮裙下。


    過了一刻多鍾,這些土人總算跳完了,又全部將目光集中在台上的鳩穀身上。


    這時鳩穀打開由隨從捧著的竹編盒,神色恭謹地取出一隻鳥,讓它立在自己的手指上。


    土人但凡做大事,如出草、狩獵、農事、建屋、喪葬等,都要‘鳥占’。


    鳥為蓽雀,色白而尾長,占卜時便依據蓽雀鳴叫聲來判斷吉兇,聲音宏亮清脆便是大吉,細微便是大兇。


    在這個時候,所有的土人都屏息凝氣,緊張看著鳩穀手上的這隻鳥。


    鳩穀喃喃祈禱著,輕撫著小鳥的羽毛。


    小鳥似乎很享受這種撫摸,慢慢仰起了頭,大聲鳴叫起來,隻是聲音與尋常鳥鳴不同,倒是很像人在說話,並重複著一個詞匯。


    全場本就寂靜無聲,所以這鳴叫聲傳到了每個土人耳中。


    瞬即,所有土人仿佛被打了雞血一般,眼中開始赤紅起來,神色間滿是狂熱無比,手舞足蹈,那模樣似乎要把大地幹出一個大洞來。


    台上的漢人不禁大奇,怎麽一個鳥叫就能激發出這麽強大的士氣?


    一個舌人解釋道,“這隻鳥是帕宛族的神鳥,能說人言,剛才說的就是‘大勝’。”


    原來如此……


    劉建明暗暗想到,這鳥大概與八哥鸚鵡一樣吧,隻是土人見識少,又都崇信鳥占,才會當成神跡。


    其實他猜得對又不全對,這鳥在後世被命名為斑文鳥,確實有部分具備了聲音模仿能力,但很少,能學人說話的就更少了。


    而土人本就是用這種鳥占卜,然後鳩穀這隻鳥全身白化,還會說話,所以就是憑借這點,才會在不分部族的所有土人中具有強大的影響力。


    接受了神鳥的賜福,士氣高漲的部族軍便開始向鹿城發起了進攻。


    要不是鳩穀再三強調,這些勇士甚至要將用得並不順手的木盾丟開。


    隻是也不管之前說的慢慢行進,也忘了要足夠分散,四千多人唿喝著,邁動光腳板,爭先恐後衝向鹿城,似乎企圖一舉衝入城中。


    見部族軍衝進射程範圍後,早就等得不耐煩的曾八立即下令床弩石砲齊射。


    十多枚石彈和近二十根弩槍,落進部族軍比較密集的人群中。


    打磨圓滑的石彈落地之後,即便沒有砸中人,也會再次彈跳亂飛,隻要被擦中了便非死即傷。


    帶著巨大動能的弩槍即便紮中的是木盾,也能將其擊穿,並把盾牌後麵的土人穿成肉串。


    頓時血肉橫飛,造成了一百多死傷。


    一下子就把狂熱中的部族軍打醒了一些,雖然沒有退縮的念頭,但想起了戰前的吩咐,於是紛紛散開,並且將木盾擺正。m.


    腳步也放慢了,隻敢緩緩推進,接著便迎來了一大波的弩矢。


    啄木聲響成一片,偶爾也有倒黴鬼的慘叫。


    見到木盾確實能保護自己,而每一個‘勇士’都不覺得自己會是下一個倒黴鬼,因此極為淡定,繼續向前。


    又走了十多步之後,才有第二輪弩矢降臨,而石砲床弩間隔的更加的久。


    將台上,劉建明笑著向留希坤說道,“郎君您看,我就說宋軍餓得都沒什麽力氣了吧,也就是土人不大聽話,否則根本就不會有什麽傷亡。”


    留希坤此刻的臉色變得稍微好了一點,把手搭在鼻子上,借此遮擋嘴巴,“先生算無遺策,攻下鹿城指日可待,至於這些醃臢的土人麽,死得多一些又有什麽關係,反正以後,哼!”


    “郎君說得也對,這些土人野性頑劣,也就是一是利用罷了,郎君的大業還得依靠漢人才行。”


    劉建明自然不介意留希坤將對鳩穀的恨意轉到所有土人身上。


    留希坤一臉晦澀,“要不是為了鹿城中這數千漢人,我又何至於如此委曲求全。”


    劉建明悄悄察言觀色,順勢試探道,“郎君,現在看來拿下鹿城隻是時間問題,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這島上的土人最少也有十幾二十多萬吧,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留希坤皺起眉,壓低聲音,“確實太多了,先生可有應對之策?”


    劉建明聳聳肩,“有啊,而且也不複雜,就是這幾日間,借宋軍之手,多殺傷一些便是。”


    留希坤想了一會,慢慢點頭,“倒是個一箭雙雕的法子,就怕把握不好,影響了正事,畢竟死傷太多土人可能會退縮。”


    “咱們當然是以拿下鹿城為重,減少土人隻是附帶而已,慢慢來,見機行事便可,最好就是等大局將定之時,把盡量多的土人送到死路上……”劉建明悠哉悠哉說著。


    隻要在留希坤心中埋下了這個想法,後麵就比較好運作了。


    戰場上,土人距離城牆三十丈後,就不再往前,撐著木盾抗過了三四輪弩射,大概又死傷了百來人。


    然後見城頭射出的弩矢越發稀疏後,開始慢慢後退。


    同時,北城那邊也有三千多部族軍如法炮製,隻是一開始就學乖,以十分鬆散的陣容慢慢靠近城牆。


    城頭的宋軍肯定也明白了部族軍的意圖,不再輕易發射弩矢,但也不能不射,總不能一下子就讓部族軍輕鬆到達護城河吧。


    這次宋軍總共發射了五輪,給部族軍造成的傷亡連一百都不到。


    接著北城部族軍後撤,南邊又有三千多開始逼近。


    南邊退了北邊又來,隨後又是東邊,就這麽折騰到了太陽落山。


    粗略一統計,土人死傷也就六七百,其中傷者占大半,但宋軍起碼射出了四五萬隻弩矢,而且大部分還被部族軍撿迴去了。


    見此結果,從留希坤等漢人,到鳩穀等土人,都感到十分值得,尤其是宋軍顯得越來越乏力了。


    劉建明還說,“宋軍來的時候,總共帶了三十萬支弩矢,這幾個月沒消耗多少,不過我們燒掉的那個軍械庫就存放了十萬支,這麽一算,他們還有最多不超過十五萬支了,即便後麵他們變得更謹慎,但最多三天,就能全部消耗掉!”


    鳩穀等土人高層一盤算,要完成消耗目標,大概還要死傷一千多土人,雖然代價有些大,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到了深夜的時候,便又讓土人故意唿喝著摸黑往城下逼近,結果付出的傷亡更小了。


    如此等到第三天,也就是九月初十的時候,部族軍逼近到護城河的時候城頭才會發射弩矢。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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