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二上午,泉州城。


    一場攻城戰匆匆結束,臨漳門至義成門這段城牆外麵,散落著破碎燃燒的衝車雲梯等攻城器具,滿是狼藉。


    四萬多亂賊帶著近兩千屍體,漸漸退迴三裏外的營地中。


    這裏西畔晉江、東臨西湖,原本也是個市鎮,裏麵的居民比下遊的要幸運些,有時間轉移逃走。


    如今市鎮被霸占成了賊營,卻連個柵欄都沒立,外圍有許多草草搭建的窩棚,顯得很是淩亂。


    能在鎮中居宿的自然是亂賊骨幹,鎮上西北部有座占地十八畝的大宅院,便是亂賊的中軍所在。


    宅院的主人姓林,世代造船為業,名下有三座造船場,在泉州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自從匪亂起就舉家躲入了城中。


    這林家不僅占地麵積大,房屋也修得雕梁畫棟、層台累榭,正堂更是富麗堂皇,此時聚集著幾十個亂賊核心人物開始議事。


    主位上坐著一個大漢,便是匪賊名義上的領袖廖讓,隻是不停打著哈欠,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根本不像是個主事的人。


    倒是坐在他旁邊的文士,相貌堂堂氣度不凡,即便一言不發,也自有一股官威,卻正是‘失蹤’了的汀州知州張宴然。


    他望向下首的蒲壽晟問道,“心泉兄,令侄所率有一萬五千多人,為何還需要支援?”


    蒲壽晟解釋道,“半個時辰前接到鴿信,家侄在信上說,燕王所部占據一處山嶺構建防禦,而且又有近三千援兵,所以急切間很難攻得下來,隻能暫時將其圍困,如果有個四五日倒是可慢慢將其啃下來,可遲者生變,估摸著燕王的第二批部隊大約有個三四日就能到達,所以為今之計,咱們隻能多派一些兵力,盡快解決了燕王,然後再順勢攻下福州,至於泉州嘛,隻要裏麵的人知道燕王敗亡哪裏還能有抵抗之心?”


    “你說的倒也有理,相比於其他來說,燕王才是我們的頭等目標。”張宴然點點頭,權衡一番之後又說,“事不宜遲,夏璟,你立刻抽調出七千精銳……”


    別看泉州城外的亂賊有將近十萬,但大多數都是濫竽充數的烏合之眾,真正能打的還是各地豪強所豢養的私兵和匪寇之類,也就七八千的樣子。


    夏璟是駐防汀州的左翼軍指揮使,算是叛賊中為數不多的真正武將。


    他聽完張宴然的命令後,便立刻去點集兵馬,在一個多時辰後,登上了蒲家準備好的船隻出海北上。


    五十多艘海船一路順風,下午便到達了興化灣,一艘負責接引的船隻出現在他們麵前,船上的蒲師文向他們招唿,示意船隊跟著自己。


    蒲壽晟也沒懷疑,跟著蒲師文的船駛向江陰島。


    江陰島是一座長條形島嶼,位於興化灣北部,南北長近四十裏,西岸與大陸之間隻隔著兩裏多寬的水道。


    從水道往北二十多裏後靠岸,距離棉亭嶺也就四五裏了,所以一切都很合理,蒲壽晟沒察覺有絲毫不對勁,讓船隊繼續跟著進入了水道中。


    這條水道兩邊,在後世時建了許多海產養殖場,變得狹窄了許多,這時候卻水深而寬。


    蒲師文領著他們來到登陸地點,這裏已經搭好了十幾條棧橋可以停靠,而岸邊不遠處是一座叫做後山尾的丘陵。


    蒲壽晟看著準備好的棧橋,又看見岸上有一百多人做迎接,心裏不禁對侄子辦事周到很是讚許。


    同樣對蒲師文辦事滿意的,卻是後山尾背坡上拿著望遠鏡看著這一切的趙孟啟。


    原本他是打算直接趕往泉州解圍的,但老奸巨猾的陳韡卻提出了一個新計劃,也就是誘騙泉州再次派出支援兵力。


    眼見計劃已經基本成功,趙孟啟不由感歎,“薑還是老的辣啊,學士這太公釣魚之計,不但讓我們能輕易吃掉亂賊的骨幹兵力,又有效減輕了泉州的壓力,而且還能繼續拖上一兩天時間,等我們後續部隊到了,就可以徹底合圍亂軍。”


    陳韡淡淡一笑,“最多也就能拖過今晚,到了明日,他們怎麽也該知道真相了。”


    “這倒也是,不過即便沒有後續部隊,單就憑我如今手中這七個營,足以對付那八九萬失去骨幹的亂賊了,無非就是有許多會見勢不妙而選擇逃竄,其實也無妨,反正都要將福建全境清理一遍。”


    趙孟啟說的七個營,是兩個馬司營四個東衛營及一個火器營,至於民團營和勇壯營隻能承擔輔助任務。


    說話間,蒲壽晟帶著十幾個護衛已經上岸了,他快步走到蒲師文麵前,急切問道,“戰況如何?”


    一絲掙紮和尷尬從蒲師文臉上閃過,但微不可查,“上午進攻了數次,但都被打迴來了,傷亡有些大,連老三都受了點傷。”


    “什麽?難道師斯親自上陣了?你怎麽不攔著?”蒲壽晟又急又怒。


    蒲師文連忙說,“老三沒上陣,隻是離著近了一些,被流矢紮在腳上,問題不大。”


    “立刻帶我去見他。”蒲壽晟大概也是急著想看看戰場的具體情況。


    蒲師文看了看正在陸續登陸的‘援軍’,向祁天梁交待一句,“這裏便交給你負責了。”


    隨即又和蒲壽晟說道,“伯父請隨我來,老三正在這山丘後麵的村落中。”


    蒲師文帶著自己的二十多個護衛,領著蒲壽晟十幾人往西走。


    繞過後山尾時,蒲壽晟抬頭往山丘上看,發現山林中有甲光閃現,不禁納悶,“這丘上為何還要布置兵馬?”


    蒲師文聞言,狠戾一咬牙,“伯父,對不起,我也不想的……”


    同時揚手寒光一閃,鋒利的匕首割斷了蒲壽晟的喉嚨。


    蒲壽晟下意識雙手捂住脖子,滿是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親侄子,卻說不出半個字,隻能嗤嗤漏氣。


    這一幕驚呆了蒲壽晟的護衛們,瞬即都被捂住了嘴,然後喉間一涼,步了主子後塵。


    把懷中屍體丟下後,伍瓊摘下頭盔,向正看著手中匕首發愣的蒲師文笑道,“嘖嘖,出手挺利落的嘛。”


    蒲師文迴過神,陪笑道,“將軍過獎了。”


    他這二十多個護衛,除了三個是本身親隨外,其他都是特勤隊的,所以惜命的他根本不敢有任何小心思。


    臨時碼頭處,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每個棧橋處停靠著一艘船,然後就有另一艘同樣規格的船靠幫貼舷上去,再用纜繩固定好,接著又有第三艘甚至第四艘。


    通過這樣的方式,不需輪流停靠棧橋也能卸載人員,可以節省大量的時間。


    半個多時辰過去,陸陸續續便有兩千多亂賊上了岸,並在丘陵前的曠野上集結等待。


    夏璟還在自己的船上艉樓,看著這慢吞吞的登陸速度,有些煩躁,卻也無可奈何。


    突然他不經意間往南邊一看,密匝匝的幾十艘船正在駛來。


    更奇怪的是,這些船到了五裏外後,紛紛開始落帆,還將船身橫過來落下錨碇,看架勢似乎要將水道堵死。


    這情景讓夏璟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立刻意識到不對勁。


    他這副見鬼的表情全都落在了趙孟啟眼中,“現在才發覺?晚嘍……傳令,臼炮開火!”


    一陣雷鳴,四顆黑乎乎的鐵球從丘陵上拋向半空,然後呈弧線下落,砸在密集的船隊中。


    有三顆落到了船上,接著猛烈爆炸,驚天動地,大量各式碎片從火光中濺射而出。


    一顆落在水裏,炸出數丈高的水花,圓形波浪劇烈擴散,使得附近的船隻隨之搖晃。


    趙孟啟嘴角一扯,“威力還行,就是可惜了這些船……傳令,直炮、火箭炮開火。”


    直炮攻擊的還是船隻,不求造成多大戰果,要的就是個威勢。


    火箭炮射程有限,瞄準的是丘陵前的密集亂賊。


    二十門火箭炮,一共四百發火箭彈,飛出去後就是群魔亂舞,以各種奇怪的軌跡,嘯叫著落向大致區域。


    爆炸聲連綿不斷地在亂賊群中響起,紅色的火,黑色的血,白色的煙,籠罩在這方圓百丈,也有一小半落在完全無人處,隻炸了個寂寞。


    還好,祁天梁等近百人在臼炮發射聲響起的時候,就開始向丘陵方向狂奔,逃過了這波誤傷。


    那些船上的亂賊被臼炮和直炮殺傷了百多人,已經嚇得魂飛魄散,等看到岸上的恐怖場麵後,就完全瘋掉了。


    所有的船上一片混亂,幾千人跑來跑去試圖尋找安全的地方躲避,最後越來越多人選擇往水裏跳,再往江陰島遊去。


    “全軍出擊。”趙孟啟發出命令。


    鼓號聲大作,四個營的東衛從丘陵上下來,以整齊的陣列,緩緩向臨時碼頭包圍過去。


    與此同時,江陰島的沿岸也響起了鼓號之聲,一排排持弩官軍現出了身影,等候著水中亂賊自投羅網。


    亂賊已經完全崩潰,後麵就是例行公事的收尾了。


    一個多時辰後,戰報匯總,亂賊加上篙師水手一共是八千多人,上岸的兩千多亂賊死傷大半,江陰島上俘虜了近兩千人,船上還搜出近三千人,水上還漂著數百具屍體。


    俘獲五十三條船,有七艘損傷較為嚴重,但基本可修複,至於武器什麽的,趙孟啟是不怎麽在意的。


    官軍傷亡了六十多人,大部分是在搜船時產生的,加上昨日一戰,包括民團勇壯在內死傷七百多人。


    而總共俘虜的敵人達到了一萬三千多人,大小船隻一百四十餘艘。


    於是趙孟啟留下陳韡處置善後事宜,自己帶著三千人乘船,連夜趕往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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