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如山搬,浮動波上,錦帆鷁首,屈服蛟螭。


    仰望著逼近的龐然大物,即使是趙孟啟也歎為觀止,這絕對是當世最大的船了。


    宋神宗時,為了出使高麗,詔令明州造萬斛船兩艘,宋代一斛為五鬥,兩斛就是一石,這萬斛船其實就是五千料船。


    到了喜歡「豐亨豫大」的宋徽宗時,覺得這還不足以彰顯逼格,於是又命明州造了兩艘更加巨大的船,稱之為「神舟」。


    出使高麗時,還雇傭了六艘被稱為「客舟」兩千斛民船,其長十餘丈,寬二丈五尺,深三丈,而神舟的各項形製數據都是客舟的三倍,載重達到了兩萬石以上。


    神舟的外形和客舟大體一樣,因為宋代創造了船模放樣的造船技術,就是先製造小船模型來實驗船型,然後等比例放大,尺寸放大三倍,理論上體積就放大了二十七倍,實際上會小一點。


    趙孟啟眼前這艘神舟,自然不是徽宗時的,而是寧宗在嘉定十二年下令重造的。


    那會宋金之間大打出手,戰爭波及了長江上遊至下遊所有地區,形勢一度十分緊張,就有大臣建議造這麽一艘大船,沒明說用途,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神舟剛造好,寧宗就駕崩了,趙昀繼位後知道了這事,也覺得有備無患,就令慶元府,也就是之前的明州,好好養護,保證隨時可用。


    等趙孟啟來了後,有意著重發展海洋力量,這神舟自然被他惦記上了。


    在他看來,把這麽一艘寶貝閑置著簡直就是暴殄天物,立刻讓人對其進行修繕改造,並進行多次試航,收集數據,以便能夠進一步改進,將來好大批量生產。


    神舟需要近兩百名水手,皆是來自定海軍精銳,還有一個營的士兵卻是東衛,營長是原橫山島守備營的石呈。


    裝了六百來人後,再把趙孟啟的整個中軍全部裝下仍然綽綽有餘。


    而這個中軍除了節度府大小官佐文吏和衛兵五百多人外,還有軍醫院及文宣隊的五百多人。


    軍醫院的護工多為女子,而文宣隊就完全是娘子軍了,她們此時都是一身戎裝,和男兵的區別並不明顯,因此百姓也沒注意到。


    等她們開始登船時,圍觀群眾才發現端倪,嘖嘖稱奇,畢竟華夏曆史上雖然也有女將女軍,但隻能說是鳳毛麟角,實際很罕見。


    「呃,打仗怎麽還帶女人……」


    「嘿嘿,燕王文采風流,本性自然也風流,何況正值青春,帶點俏婢美妾不是很正常麽?」


    「這也太多了吧,看著最少也有三四百人,他一個人吃得消麽,我看啊,約莫是營伎吧……」


    「放你娘的狗屁,就算你沒去過新城軍醫院治病,也沒看過天下日報,可總聽人說過吧,這是救死扶傷的女護兵,不是營伎!」


    「女護兵!?我方才瞅見其中一人的麵容,漂亮得刺眼,要是女護兵都這麽好看,那豈不是當兵的都要搶著受傷?」


    「這就是燕王殿下的高明之處了,受了傷不但能得到及時救治,還有漂亮小娘子伺候,對大頭兵來說等於壞事變好事,哪裏還會害怕受傷,等上了陣,肯定一個個都奮勇爭先。」


    「別說他們了,就算咱看了,都忍不住想去當兵了……」


    「大白天的盡做夢,燕王的兵是隨便什麽人能當的?你這細狗一樣的身子,大字還不識幾個,怕是連報名的資格都沒有。」


    這時候,一身女兵服侍的錢朵剛剛踏上甲板,捂著臉偷偷越過船舷往趙孟啟所在看去,見他背對著船,正和趕來送別的人說話,這才放下了心。


    剛才登舷梯的時候,由於心裏比較緊張,一腳踩空差點摔倒,幸虧姬霓及時拉住,但是扭動的身形卻把她的麵容


    完全暴露出來。


    所以她很擔心恰好被趙孟啟看到,那自己這暗度陳倉的計劃可就前功盡棄了。


    隨即,姬霓拽住她的胳膊,「快走快走,進了底艙才算安全……」


    而此時趙孟啟與程元鳳等大臣一一話別,正輪到了林押班。


    「老頭子,我此去不知多久,我爹和宮中就全靠你照看了,你就辛苦點、警醒點,別讓人鑽了空子,還有,少喝點酒哈,等我迴來全給你補上。」


    林老頭翻著眼,沒好氣道,「囉嗦,還用你教我做事!?倒是你自己,戰場刀劍無眼,別輕易犯險,不然要是讓你爹落得個白發人送黑發人,可別怪我在你墳頭撒尿。」


    「呸呸呸,你個老烏鴉……」


    想到那畫麵,趙孟啟不由打了個寒顫,糟老頭子真是壞得很。


    最後黃枸陪著趙菫趙葙兩姐妹過來道別。


    黃枸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阿郎,小人隻盼您早日平安歸來。」


    雖然此時的黃枸特別婆媽,但趙孟啟卻很是耐心地聽他說完,「知道了,你也不用太擔心,要是聽到什麽不好的傳聞,也別輕信,把家看好就行。」


    接著趙菫一頭撞進身穿鐵甲的趙孟啟懷裏,額頭磕在護心鏡上發出巨響,卻仿佛感覺不到痛,努力抱住哥哥的腰,哽咽著,「四哥,你一定要早點迴來,不然菫娘太想你的話會很難過的。」


    「傻丫頭,都起包了…」趙孟啟摘下手套,輕撫著妹妹紅腫的額頭,「要是在府裏待得悶,你就去娘親那裏住,好了,四哥會盡快迴來的。」


    趙葙紅著的眼眶也一片濕潤,上前挽住趙孟啟的胳膊,「四哥,我就一個哥哥,絕對不許你給我搞丟了!」


    「都出閣的人了,還糊著一臉馬尿,羞不羞?」趙孟啟伸出拇指,給她揩掉淚水。


    隨即他便發現不對,「咦,錢朵那丫頭呢?」


    「最近她都悶悶不樂的,昨天便說要迴錢府,大約是還在生你的氣吧,所以今天也沒來送你。」趙葙隨口解釋道。


    迴錢府了?


    那剛才錢燾怎麽沒提?


    趙孟啟有些疑惑,正想找錢燾過來問問,這時候代表吉時的鼓號卻響起了,也隻好作罷。


    「好了,我要登船了,你們也早點迴去吧。」


    說完就不再逗留,扭頭走向舷梯,踏了上去,登到梯頂時,又轉過身來,向送別的人群揮手。


    程元鳳帶頭揖手拜禮,「臣等,預祝殿下凱旋!」


    其他臣民紛紛施禮鞠拜,數萬人匯聚出澎湃的聲浪,「祝殿下凱旋!」


    喧天祝禱聲中,趙孟啟又抬頭看看遠處的臨安城牆,心中默念,「臨安,再見!」


    三輪鼓號響完,神舟拔錨啟航,匯入等候的船隊中,然後集體向東航行。


    之所以趙孟啟隻帶一萬多兵先行,主要是因為錢塘大潮即將到來,而短時間內隻能湊到這麽多船隻。


    其實這個季節盛行東南風,並不適合南下,幸好中式的硬帆不但操作相對簡便,而且能適應各種風向,也就是通常所說的能吃八麵風。


    即便是當頭逆風,也可以通過「調戧」,走「之」字型航線,一樣可以向目的地航行,隻是花費的時間要多上許多。


    不過由於船有大小,並且通訊技術受限,不便於指揮,也容易引起混亂碰撞,於是船隊出了杭州灣之後,就分成了五個小船隊分頭行進。


    在風向不利的情況下,經過日夜不間斷航行,八天後趙孟啟的分船隊抵達福州。


    靠岸之後,得知了最新消息,汀州和邵武軍的信息已經完全中斷,而建寧府府城和南劍州州城外都出現了大量匪賊


    。


    他們雖然沒有攻打城池,卻在各處村鎮遊蕩,劫掠財物,然後將百姓裹挾到隊伍中,因此匪賊的隊伍如雪球般越滾越大。


    各地官府對此無能為力,隻能縮在城池中瑟瑟發抖。


    並且福州境內也不再安寧,古田金坑與大演銀場的礦工被人煽動後,打殺了管理礦場的官吏,聚眾包圍了古田縣城。


    而古田距離福州州城不到一百五十裏,即便城中還有八百左翼軍,以及一千五百名武濟水軍,但城中官民依然人心惶惶。


    當見到朝廷援軍到達,而且還是皇儲親至後,百姓們才稍稍鬆了一口氣,不再那麽惶然。


    福州作為福建路的治所,有許多衙門,因此歡迎趙孟啟的場麵倒是搞的非常盛大,一來是為了拍馬屁,二來也是為了安定民心。


    趙孟啟本來是不喜歡這種***的,但考慮到眼下的情況,也就沒有表現出來,隻能耐著性子走完過場。


    等打發了所有官員後,趙孟啟迫不及待地拉著陳韡開始議事,壓根就沒問他是不是願意複出接受任命。


    「學士,軍情如火,小王也就不和您玩那些虛的了,如今這情勢,您認為該從何處著手?」


    七十七歲的陳韡沒想到燕王居然如此雷厲風行,忍不住楞了一會,才慢慢開口道,「殿下,您知道此次亂事的真正根源是什麽麽?」


    「我知道!因為某些人得了失心瘋!」趙孟啟臉上滿是不屑。


    陳韡是真的蒼老了,坐在椅子上,要靠雙手撐住拐棍,才能挺直上身,以免失禮。


    他緩緩點點頭,又慢慢長歎了一口氣,「人心不足蛇吞象,這些人吃進肚子裏的東西就算是死也不願意吐出來,殿下的出現,讓他們慌了神,因此試圖利用民變來逼迫朝廷,以達成自己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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