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誠濟循聲看去,隻見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吊兒郎當的站起來,向台前走來。


    直到眼前,周誠濟看了看這風騷無比的小郎君,又看了看他身後緊隨著的扈從,不是很敢確定,「……殿下?」.z.br>


    「嗯哼。」趙孟啟撥了一把頭上簪花,「怎麽,一天沒見,判官便不認得小王了?」


    「哪裏哪裏…」周誠濟陪笑著,「想必殿下乃是微服出行,經過如此精妙的喬裝,微臣一時認不出來也是情有可原嘛。」


    確認是燕王後,全場人紛紛揖手行禮。


    張樞滿麵春風,既恭謹又熱情,「殿下您駕臨寒家陋園,實乃蓬蓽生輝,隻是您怎麽不告知一聲呢,也好讓微臣略盡地主之誼。」


    「哈哈,張成忠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說地主,也該是小王算半個地主嘛。」趙孟啟半是玩笑,半是敲打。


    張樞有個正九品的蔭官,成忠郎,聽了燕王的話後,沒有表露出任何不滿的神色,反而很是迎合。


    「殿下說得對,是微臣失言了,微臣當盡的是忠孝之情。」


    趙孟啟沒能從他臉上看出異常,不確定他到底是真心還是城府深,便接著笑道,「說笑而已,莫要當真,不過你家這園子倒確實很不錯,雅趣又自然,令小王深感羨慕啊。」


    「區區園林,能得殿下喜歡,微臣不勝榮幸。」張樞微微躬身,殷勤笑著,「若是殿下不嫌棄,寒家便將這園子獻與殿下。」


    「哦?這不好吧,哪能初次見麵就收這麽大禮的。」趙孟啟欲拒還迎。


    這樣子,就像扯開口袋,對著塞過來的壓歲錢大喊不要不要一般。


    張樞心裏直罵娘,老子這是隨口客套,客套!


    可麵上卻得做出歡天喜地的樣子,倍加殷切,「這有什麽不好的,寒家世代忠謹,能用一座園子略表心意,簡直是再好不過了,還請殿下務必笑納。」


    「哎,這一片忠心確實不好辜負……那小王隻好勉為其難收下了。」趙孟啟仿佛被逼無奈般。


    「甚好,甚好!」張樞高興得好似撿到一座金山似的,心中卻在肉疼滴血。


    這燕王也太刁滑了吧,幾句話就順走價值數十萬貫的園林,還搞得是我強塞給他……


    趙孟啟目光從張樞「情真意切」的臉上劃過,看著周密,狼外婆似的笑道,「公謹兄,小王很欣賞你的才華,聽說你還未選官,有沒有興趣到我王府來供職呢?」


    然後他又看了一眼一旁的王沂孫,「王…聖與對吧,你也很不錯,我王府正缺你們這樣的人才,也一起來吧。」


    突然而來的邀約,讓周密楞了好一會,才忐忑道,「在下此次乃是迴家辦些瑣事,事畢尚需再去汀州侍奉老父,恐怕不……」


    「欸!」趙孟啟抬手打斷,循循善誘道,「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你都二十多歲的人了,怎能還一事無成呢,在我想來,相對於在身前侍奉,令尊應該更希望你有所作為,若是能完成他的願望,不更是至孝麽?」


    「這…」周密感覺趙孟啟有點強詞奪理,卻又不好反駁。


    趙孟啟撓撓下巴,「嗯……這樣吧,令尊年紀也不小了,奔波於異鄉,也不利於養生,小王以為,不如遷任到附近州縣……小王記得常州知州任期將至,幹脆,小王向朝廷舉薦由令尊接任吧。」


    以趙孟啟現在的地位,足以左右一個地方官人選,但以此為籌碼,隻為招攬一個幕僚,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所謂士為知己者死,見燕王如此重視自己,周密更加不好拒絕,「事出倉促,還請殿下容在下思慮一二再做決定可好?」


    「這是當然,小王從來不做強迫之事。」趙孟啟笑眯眯的,然後看向王沂孫,「你呢?」


    王沂孫有些局促,「殿下,小民才疏學淺,且尚是白身,還需攻讀以應科舉……」


    「讀書很重要,隻知讀死書卻是迂腐,要懂得知行合一嘛,不是說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麽,來我王府,便是為國效力,而且學習做事兩不誤,即便有了官職還想進取的話,朝廷也有鎖廳試,一樣有機會金榜題名的。」


    趙孟啟語重心長,一番歪理邪說,搞得王沂孫腦中一片漿糊。


    「這個…這個……殿下也容小民考慮考慮。」


    「好吧,燕王府大門一直向你們敞開,想好了,隨時歡迎。」趙孟啟隨和的點點頭。


    隨即巫季深深一躬,「小的拜見殿下,伏惟萬福。」


    他就是按慣例行禮,以為燕王不會和他搭話。


    沒想到,趙孟啟卻饒有興趣的看著他,「教樂所是你在管?那管勾內轄司的,還是以前那個姓鄭的麽?」


    之前,趙孟啟為了新宗學的建設經費,還被內轄司刁難過。


    巫季聞言,忍不住一抖,燕王說這話,該不會是故意敲打吧?


    「迴殿下,姓鄭的乃是董女幹同黨,事發不久後便被清理處置了,如今的管勾姓陳。」


    「哦。」趙孟啟淡淡迴應,又不經意間加了一句,「宮裏人,做事謹慎些,莫要行差踏錯,誤了卿卿性命……」


    巫季駭然,背心直冒冷汗,「小的謹遵殿下教誨。」


    接著來見禮的是章伊,「奴家拜見殿下,伏惟萬福。殿下才絕識卓,奴家向來深為欽佩,今日兩首大作,更是令奴家萬分驚豔。」


    我就是個抄襲狗而已……


    趙孟啟摸摸鼻子,「章助教謬讚了,小王也挺欣賞你台上說的那番話,確實,人活一世,不管處在什麽位置,有理想追求,總是好的,不過嘛,小王認為,你所舉之人中,唯梁紅玉堪稱巾幗楷模。」


    說完,也不管章伊的錯愕,便轉過身。


    這時,吳文英也從台上走下來,殷殷笑道,「殿下,平日間老朽可是多次央您作詞,可您卻從未答應,看來,還是小娘子更能激發詩才靈感啊。」


    「吳老莫要取笑小王,文字之戲,何足掛齒。」趙孟啟聳聳肩。


    吳文英不由苦笑,自己最擅長之道卻被燕王視為遊戲,實在是有些心塞。


    不過作為吳潛的首席幕僚,與燕王也是常常見麵,也算是熟知他的秉性,有時跳脫無形,因此也沒真的往心裏去。


    「殿下此來,莫不是要親自頒授花魁?」


    趙孟啟往台上一瞅,然後一拍腦門,「壞了,剛才興起,做了幾闋小詞,想湊個熱鬧的,這光顧著寒暄,沒想到就快到限時了,真是可惜……」


    又有詞作!?


    周圍人都是大驚,看趙孟啟如見鬼。


    王沂孫和周密皆是難掩興奮,「殿下之作定然又是非同凡俗,我等迫切一觀,請殿下不吝賞賜。」


    其他人也多是開始起哄,請求趙孟啟把新作展示出來。


    台上的三名行首,亦是踮腳往這邊張望,眼神中都是充滿了期待。


    雖然多半還是給嚴冉兒的,但除開花榜排名,燕王詞作本身就具有非常之大的吸引力。


    見此情形,吳文英撚須笑道,「看來殿下的詞作乃是眾望所盼啊,以老朽隻見,倒也不比太過拘泥於限時,畢竟殿下之前已經作好,隻是被寒暄耽擱了時間,諸位評判,你們以為如何?」


    「夢窗先生所言是極,既然是已經作好的,那自然還算限時之內。」周誠濟第一個讚同。


    另外幾個當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提出什麽異議。


    「殿下,紙墨已經備好,您這邊請,或者在下為您謄寫。」周密手腳麻利的準備好文房四寶。


    「那便由你謄寫吧,我想想……」趙孟啟無所謂,攤開手掌,接了一些細雨在手,撚搓著,一副醞釀的樣子。


    呃,不是吧!


    看燕王這樣子,哪裏是已經作好了,分明現在才開始構思啊。


    這來得及?雖說不限時了,也不好拖太久吧。


    眾人正滿目狐疑,燕王卻已經開口。


    「黃葉青苔歸路,屧粉衣香何處。消息竟沉沉,今夜相思幾許。秋雨,秋雨,一半因風吹去。」


    我滴娘欸,張口就來?


    真是已經作好的?


    不對,最多也就是飄雨之後才作的。


    眾人心中驚疑不斷,還來不及品味詞中韻味,卻又聽到燕王的聲音。


    「如夢令還是短了些,再來一闋吧……」


    眾人一凜,立刻側耳傾聽。


    「惆悵彩雲飛,碧落知何許。不見合歡花,空倚相思樹。總是別時情,那待分明語。判得最長宵,數盡厭厭雨。」


    這這這……


    別說什麽剛才作的還是現在作的,就是給我一輩子時間,也作不出這等佳作啊。


    燕王殿下怕不是神仙下凡吧。


    誰知,趙孟啟似乎還不滿意,「生查子也還是太短了,不能體現我的長處……來闋一剪梅吧。」


    對對對,再長也給你一剪沒了!


    「雨打梨花深閉門,孤負青春,虛負青春。


    賞心樂事共誰論?花下銷魂,月下銷魂。


    愁聚眉峰盡日顰,千點啼痕,萬點啼痕。


    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趙孟啟念完,臉上有了笑容,「這個長度還馬馬虎虎……」


    啥!?鬧著玩呐?


    感情這燕王是以長短來論詩詞好壞麽?


    就算油菜花也不能這麽任性吧。


    和你這一比,我等平日所作,不過都是酸詞濫調而已,這還讓人活不活了!?


    可不得不承認,這三首無一不是絕佳之作啊。


    而且真的很可能就是頃刻間所作,娘咧,曹植都還要七步成詩,殿下卻張口就來!


    實在太傷人了!


    周密謄寫完最後一個字後,再也忍不住激動,渾身顫抖,「殿下大才,曠古絕倫!在下忍不住無比豔羨嚴行首,能得殿下如此之多的絕世佳作。」


    「呃……」趙孟啟掏掏耳朵,「誰說這是要贈給嚴行首啊?」


    可嚴行首是靠您的詞奪得了第一啊。


    「可之前您不是…難道您要用自己的詞又推翻這個結果?」周密一臉不可思議。


    「嗯哼,不行麽?」趙孟啟吊兒郎當。


    我狠起來,可是連自己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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