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四。


    百官接到了趙官家免朝的通知,許多人都鬆了一口氣,畢竟昨天丟人丟大了,不少人還為此請了病休。


    除此以外,還有好幾份草詔交代了下來。


    草詔是什麽呢?詔,通俗的講,就是聖旨。


    一份正規的詔書,從誕生到執行,並不是皇帝一張嘴就能來的,而是有一套嚴密的流程。


    旨意來源有兩種,一種是皇帝本身的意思,一種的宰相機構進程給皇帝,獲得了同意的,這樣就可以進入草詔程序。


    按大宋的製度,首先由中書舍人草擬詔書,名曰‘製詞’,把旨意寫在黃紙上,‘錄黃’下行,由中書舍人宣行,再給門下省的給事中審核,接著是宰相副署,方能生效,而最後若是台諫對旨意不認可,還要彈劾追迴。


    這些流程中,每一道程序的經手人,都有權封駁旨意,讓旨意流產。


    當然,大宋的皇帝也有繞過這些程序的,直接下詔,被稱為‘手詔’、‘內降’、‘內批’,但並不具備合法性,受詔的人執不執行完全看個人操守了,一般正統的文官是不會執行的,因為那會丟了名聲,還會被排斥。


    如今這個趙官家,總體來說還是比較講規矩的,這些草詔已經正規的經過了中書舍人的兩道程序了。


    一份是擢升原從七品監察禦史吳衍為為從六品侍禦史,這一來他的官職就比原來的老大丁大全要高一級了。


    對於這份草詔,大多數官員是不樂意的,但人家冒死打了前鋒,隻能捏鼻子認下,沒有人提出反對,那就隻剩走流程了。


    一份是讓參知政事董槐兼任同知樞密院使,這個沒加品級,但是擴大了事權,算是升遷,同時還是拜相的預兆。


    百官開始還覺得這個任命有點沒由來,但仔細一迴想,發覺昨天董槐並沒有參與皇子人選的爭鬥,便有些明白過來了,這是官家表揚他的態度,另外還是給首相謝方叔上眼藥。


    謝方叔一派自然不滿意這份詔書,但董槐本身就有這個資曆,並且為人為官都挑不出毛病,也沒有反對的理由。


    第三份是原權工部尚書程元鳳轉正,並特授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這應該和昨天的事沒關係,因為之前就有風聲說程元鳳要升遷,也沒意外得到了通過。


    第四份的意思是,既然百官都建議官家重選皇子,那官家也接受了,不過這畢竟關係到國本,不可以馬虎潦草,所以應該擴大遴選範圍,隻要是輩分年紀都合適的宗室子,不管親緣遠近,都應該候選。


    這事由謝方叔、董槐、程元鳳三人協商拿出章程,然後由戶部尚書兼知臨安府、浙西安撫使馬光祖為主,葉夢鼎、楊棟二人為副,負責具體實行,最後又讓吳衍、丁大全、洪天錫三個禦史台的人負責監督。


    麵對這道草詔,百官隻感覺頭皮發麻,幾乎朝中的主要派係全被囊括進去了,官家這簡直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直接給仍舊紛擾不息的朝爭火上澆油!


    一時間,議事大廳又吵做了一團,紛紛表示反對,然後吵著吵著又開始互相攻擊。


    因為昨天的事,大臣間的矛盾都已經公開化了,裂痕產生後,短期內是很難維持一個表麵和穆的樣子,爭鬥一起便進入白熱化,大有重演昨日場景的苗頭。


    “夠了!”謝方叔站起來一聲怒喝,“爾等還嫌昨天丟人沒丟夠是麽!”


    在首相的權威下,百官慢慢熄了火,卻還是鬥雞一般死盯著政敵。


    謝方叔繼續嗬斥,“吵能解決問題!?若是對這道詔書有意見,直接提出來啊,隻要有理有據,封駁了便是,但是你們有理由反對麽!?”


    百官都啞了,一個個都泄了氣,是啊,有什麽理由反對呢,這不是大家要求官家做的麽,而且負責的人選,從明麵上也說不出什麽過硬的意見和建議來。


    “我等的目的是什麽?是盡快為大宋社稷選擇出合適的繼承人,若是這樣一直吵鬧爭鬥下去,何時才能實現!?某的意見是通過這道詔書,你們怎麽說?”


    謝方叔隻想快刀斬亂麻,將這件由他牽頭推動的大事盡快落實,不然以文官們的尿性,爭起來能拖到後年去。


    於是在謝方叔強硬要求下,這道詔書也通過了,總算走完了全部流程。


    “庭植,申甫,稍後我們三個去政事堂,對章程拿出個草案來。”


    謝方叔留下董槐和程元鳳,把其他大臣都趕迴自己衙署去了。


    想到接下來,即使隻剩三個人,也依然少不了爭執,謝方叔就感到頭疼,這官家什麽時候變得如此詭詐了呢?


    ……


    六部的衙署是在一塊的,葉夢鼎和楊棟一起步行迴去。


    楊棟開口道,“鎮之,你有沒有覺得今日的詔書都透著詭異?”


    “是啊,某也這麽覺得,按官家往常的脾性,凡事輕省為要,怎麽會弄出如此繁複紛難的人事,某看啊,這選皇子的章程都不是一時半會能拿的出來的。”


    “你說這官家,是不是壓根就沒真的想重選皇子,而是玩得一手以退為進之策?”


    葉夢鼎一愣,隨即倒吸一口涼氣,“嘶……元極你這一說,還真有這麽一股味道,但官家以前遇到棘手之事,更多是逃避和拖延,這樣的手段好像沒用過吧。”


    楊棟悠悠道,“官家畢竟在位三十餘載,帝王手段肯定是有的,隻是以往懶得用罷了,這次被逼宮,恐怕心中也咽不下這口氣,就昨天的事,我看也是官家有意為之……”


    葉夢鼎不由苦笑,“八成便是了,這事還真不能深想,某隻感心頭發毛,不過這樣一來,忠王的儲位倒是一時無憂,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算是吧。”楊棟眉頭舒緩了一些,“這事牽扯太大,未來如何還很難說,走一步算一步吧。”


    “也不知忠王傷勢恢複得如何,也未見傳召我等前去授課。”


    “且等著就是,以忠王的資質,早一日晚一日複課都沒多大關係……”


    這兩人一路走一路聊,一點都想不到那些有點陰損的招式都是出自他們的好學生之手。


    ……


    禦史台。


    吳衍雖然還沒有領到新的告身,不過臉上已經遮掩不住誌得意滿的笑容。


    看起來他隻是由從七品升到從六品,隻是一品之差,而起品級也不高,但是這大宋的官品本來就偏低,而且權力大小看的也不是官品,而是手中的差遣。


    禦史,手掌監察大權,就算在其他朝代,也往往是位卑權重。


    禦史台的長官是從三品的禦史中丞,卻並不直接管理禦史台,而且現任中丞年老多病,最近連早朝都很少出現。


    而侍禦史就是真正主管禦史台事務的人,這也難怪吳衍要得意了。


    “子萬啊,你看何時方便,你我交接一下台院事務。”


    吳衍叫住丁大全,丁大全是殿中侍禦史,主管的是殿院之事,不過之前侍禦史空缺,便兼掌了台院的事務,原本他是有望在短期內升為侍禦史的,卻沒想到被以前的小弟背刺,給搶走了。


    這時他聽到吳衍居然直唿他的字,簡直是羞惱萬分,在宋朝不但名是忌諱,字也不是輕易叫的,一般都是上級叫下級,或者同輩間有非常好的私交。


    如今吳衍敢這麽叫他,不但是一種小人得誌的猖狂,還是隱含著對他的羞辱,不過這事他還沒法明麵反駁,畢竟雖然吳衍不是他直屬上級,但品級職司確實比他要高。


    “吳禦使似乎有些心急了吧,按規矩,要交接,也得等詔書正式下發後吧,作為台諫可得以身作則,率先遵從綱紀才是。”


    丁大全丟了顆軟釘子出來,頂得吳衍難受,“你!……哼!”惱羞成怒後,甩袖而走!


    望著吳衍的背影,丁大全低聲恨恨,“不過一個無根之萍,看你能得意多久!到時候就讓你知道某家的厲害!”


    ……


    宮中慈元殿。


    閻貴妃剛接受完崇太醫的針灸,感覺身上,特別是小腹,暖洋洋的,越發覺得自己很有可能受孕。


    “辛苦太醫了,本位向來賞罰分明,你放心便是,令郎現在過得很好,隻要到時真的成功,本位不但還你一個白白胖胖毫發無損的兒子,而且必有重賞!”


    崇太醫收好銀針,唯唯諾諾道,“有勞貴妃照顧犬子了,下官做的都是份內之事,不敢奢求賞賜,能助貴妃達成所願,是下官的榮幸,為了療效最佳,還望貴妃記得按時服藥,一日五次,切莫錯漏了。”


    盧允升把崇太醫送走後,沒多久又領著董宋臣進來。


    “喲,董大官怎麽來了,不用服侍官家?”閻貴妃有些意外,客氣中還裝出幾分親近。


    董宋臣行完禮,“迴貴妃,官家正在開經筵,講課的林希逸不喜歡小的這種殘缺之人,便把小的趕了出來,小的想著有日子沒見著貴妃了,便趁著這時間來給您問安。”


    “你倒是有心了,這官家可有說過何時來看看我這可憐之人?”閻貴妃故作哀怨。


    董宋臣有些尷尬,心想著,你對著我一個無根之人做這姿態,不是給瞎子拋媚眼麽?


    不過他也明白閻貴妃這話的含義,“官家這幾日忙,待稍微得空,小的一定勸他早日過來。”


    “嗬,有空開經筵聽那些假正經的理學,倒沒空來看看自己的枕邊人……”


    這種抱怨官家的話,董宋臣直接忽略了,“貴妃,小的前來,其實還有要緊之事稟報。”


    聽到這話,閻貴妃立馬嚴肅了幾分,坐直了身子,“哦?什麽要事還非得你親自來!?”


    “貴妃,雖然官家答應了外朝的要求,但據小的看來,這裏麵恐怕有些貓膩,官家似乎並沒有放棄忠王的打算。”


    “恩!?這話怎麽說?”


    “忠王自醒來後,官家不但提高了慶延殿的用度,而且昨日還與忠王在書房中獨處了許久,出來的時候,心情明顯好的很。”


    閻貴妃臉色難看了幾分,“他和一個傻子獨處許久能幹嘛?”


    “貴妃,忠王自從醒來後,怕是發生了些變化,可能不再像以前那樣呆愣了,那日他還羞辱了小的一番,看那樣子,比常人還犀利了些。”


    “有這種事!?一個傻子怎麽會突然變好了,總不能是夢中被太上老君點醒了吧。”閻貴妃半信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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