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眉仙子輕輕歎了口氣,也不再說什麽,轉身向身後走去。大老爺很默契地跟在她的後麵,仿佛知道她所去之處是哪裏。


    碎花裙擺拖曳在厚厚的地毯之上,與羊毛相摩挲出細碎的沙沙聲在大殿中曲折迴蕩。那裙擺滑過地毯,經過玉階,終於玉台之上,不動了;在其之後,大老爺也不緊不慢地跟著躍了上去。一眉仙子並不迴頭,隻見她緩緩伸出雪白的小手,手掌向上,中指微屈,而在她徹底凝定的那一瞬間,大老爺突然覺得眼前一花,隻見幾道紫色地光芒突然從她的指尖彈出,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消失在某處簾幕之下。而幾乎又是與此同時,大老爺仿佛聽見了一點沙啞而悶然的聲響緩緩響起,並越來越大,不久,幾乎大到了讓玉台也震動的地步……不對!玉台是真的在震動,並且愈加劇烈!而且是正緩緩地降到了地下!


    二人隨玉台穩穩降下,恐怕有晌許功夫才緩緩停住。抬頭一看,頭頂黑洞洞一片,不知深幾許;周圍的石牆看著十分老舊,想必很有些曆史,但也還很結實。


    二人卻也沒有理會這些,而是繼續向前走。大概五十米的樣子,看見了一副不知有多深的樓梯。不知有多深,隻因它通向之地唯見一片漆黑,也許幾十階,也許幾萬階。


    一眉仙子二人似乎也並沒有思考這些,隻是一前一後地踩著樓梯向下走,腳步聲在這極靜的環境中顯得十分冰冷寂寞,就像一顆石頭掉進深海中那般無聲無息。


    不知走了有多久,幾乎是要走到世界的盡頭。一眉仙子突然停下了。


    因為她看見了一個東西。


    大老爺在她身後,自然也停下了。


    他也看見了一個東西。


    他們看見的自然是一個東西。


    那是一扇門。


    單單一扇門自然沒有什麽特別的,並不足以讓這兩個成精幾百年的法寶停下腳步。


    因此它並不是一扇普通的門。


    這扇門高約三十米,用極厚重的大理石鑄成。算是一扇巨大的門。而更特別的是,這扇巨大的門的門柱上竟然纏滿了幾乎有門柱一半粗的鐵鎖。


    而鐵鎖,自然是要鎖住東西的。


    它鎖住的,究竟是……


    滋滋聲突起,隻見一眉仙子的手指上忽然出現了一道明黃的閃電!仙子微微抬手,往門中央那被鐵鎖鎖住正在旋轉的黑色漩渦狠狠一點!


    唰的一聲,那漩渦仿佛遇見了什麽阻礙一般,突然定住,下一刻,蒙地爆開!嫋嫋白氣湧起,待消散時,隻見那門中央哪裏還有什麽漩渦,一個空間從這門中露了出來。


    如果一定要形容這個空間,那就是黑。門外的空間並無點燭,深藏地下,已經足夠黑暗;但門內的世界,比門外更要黑之百倍。


    兩人毫不猶豫地踏進門內,進入了這個比黑夜更加黑暗的世界。門外虛弱的光線透過門漏進門內,卻也隻是米粒之光襯之夜華。


    但米粒之光照出來的真相已足夠駭人。


    一眉仙子輕輕抬頭,言語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為了尋找那件法寶的使用者……這幾百年來死的人已經夠多了。”  數不盡的屍體,正黑壓壓地懸吊在她的頭頂。


    ——兩個法寶的心思太難猜,我們不如把目光放迴到兩個年輕人的身上。


    這是拜見一眉仙子後第二天的早晨。也是一個風輕雲淡,日光晴好的早晨。


    祁曉軒喜歡這樣的早晨。


    前段時間要麽是跟隨車隊日夜兼程,要麽就是跟著那小子在野外風餐露宿,再加上諸事不順,還真就沒睡過一個安心覺。今日難得閑下來,也無須多擔心什麽,連天氣也是難得的好,這樣的早晨,他怎能不喜歡。


    靜靜地躺在床上發了會兒呆,祁曉軒決定起床。他慢條斯理地坐起來,稍微活動了下身體,便向洗漱間走了過去。洗漱間的正中是一麵鏡子,鏡前空空如也,唯有一個八星法陣。法陣上八星分為兩列,兩兩相對;且言為八星,其實每個星符都很不相同,似乎有著具體的涵義。


    看來這裏修整過的可不隻是幻海蜃境而已,祁曉軒看著法陣,在其中一枚星符上點了一點,沒有反應。略微一想,恍然一笑,在另一個星符上又點了一點。指尖方離,隻聽悶悶的嘭聲響起,一個銅黃色的臉盆突然懸空在祁曉軒的麵前。祁曉軒卻沒有停,手指再往法陣上輕輕一點,下一刻,這個臉盆輕輕抖了一抖,從空盆變成了裝盛了一盆水的臉盆。祁曉軒試了試水溫,饒有興趣地在法陣上再點了一點,再探時,那涼水卻是已然轉熱了。


    “如此卻是幹淨。”滿意於客棧的講究,祁曉軒心情大好。從乾坤袋中取出晨淨專用的毛巾,仔仔細細地把麵容清洗了一番,隻覺無比快慰——近些日子在外奔波,實在是想講究都講究不起來。好不容易才洗漱完畢,祁曉軒迴到床前,順手拿過寢前便整整齊齊疊放在床頭的深衣,攤在床上將每一個皺紋都仔仔細細撫平了,才規規矩矩層層疊疊地穿上;輕輕地把每一根頭發都紮在玉冠裏,祁曉軒抖了抖袖子,站在鏡子前,方才鬆了口氣。


    這才算是有個人樣了。


    祁曉軒走出門去。


    妖師客棧雖說是建在八寶鎮的中心,但所選的地段上正好是個小山坡,倒是比四周都要高上不少。祁曉軒所在的房間又在三層,放眼看去,整個八寶鎮的布局盡在胸壑,綠樹掩映間紅樓頻現,街道四通八達又熙熙攘攘,倒是好一番熱鬧。輕輕一嗅,空氣是清新的,介於山野的土莽和市井的昏喧之間,別帶了一味淡淡的清芬。圍欄之下,四四方方的院子裏紅荷恬然綻放,倒是給這靜謐增了些鮮雅。


    祁曉軒心情更好了。


    他閑閑地穿過迴廊,眼中是山石綠水,耳中是寂鳥驚飛,俱是雅致之物。為這恬淡的氛圍所動,他甚至微微閉上了眼睛,他想起了童年的最美好的那一點點時光,似乎就類似這樣:祁家的園林,畜獸,遠處不知名的歌聲。雖然很少很少,很少很少的時間,他才能在做完文字功課後享用那麽一點點悠閑的時光,可是現在想來,竟是占了迴憶中的很大一部分。


    ……或許人總是喜歡銘刻美好,而試圖忘記不快吧。


    沉浸在美好的追思中,祁曉軒打開了虎子所在客房的門。


    然後,他站住了。


    房間是跟他一樣的房間,布置也是跟他房間一樣的布置,床自然也是跟他睡的一樣的床。


    理應如此。


    然而問題就在於睡在床上的那個人。


    虎子,當然是虎子。他以一種祁曉軒從來沒有見過的詭異地姿勢盤桓在那張不算很大的木床上,四仰八叉,可憐的被子早被他一腳蹬掉在地上,隻在床沿搭了可憐的一角。


    “咕嚕,吃不下了,”虎子嘴裏無意識地咕噥著,一溜口水從他的嘴角潺潺流下,像是夢見了什麽好事,虎子咧開嘴嗬嗬地笑起來,“我真的吃不下了……”


    祁曉軒看著眼前的景象,沉默了一會兒。


    口水,睡姿,被子。


    口水,睡姿,被子。


    那個邋遢地癱在床上的東西,真的是一個人麽?


    掙紮了好久,理智還是占了上風,祁曉軒小心翼翼地從門外踏了進去,試圖盡量少地使自己的鞋底接觸這個房間的地麵。在成功避開了一些不明祁曉軒也不想明的物體之後,他終於擺脫萬難來到了虎子的床前。


    假裝沒看見虎子臉上的口水,祁曉軒皺眉道:“虎子,起床了。”


    “唔……啊燒雞先生,拜拜了……”


    祁曉軒有些好笑,莫非那雞兄弟的鬼魂真的去找他要說法了不成。


    “還有烤魚妹妹,煎餃弟弟……再見……”虎子迷迷糊糊地說到。


    ……所以這是食物大會?還認了好多親戚!祁曉軒哭笑不得。


    “啊~”虎子緩緩地從床上爬起來,有氣無力地伸了個懶腰,“啊啊啊,早啊小萱萱……”


    順著便打了個哈欠,一口痰吐到床前的痰盂中。但是沒吐準,有些落到了痰盂外邊,沿著盂體緩緩流下……


    痰。


    痰。


    祁曉軒努力忽視掉腳下的醃臢,盡量把目光向上抬,投注到虎子的頭頂。


    嗯,牆上那幅春雪圖倒是頗有些情趣。


    “今天去哪裏吃好的呢?”虎子撓著頭問,顯然是在夢中跟食物兄弟們沒有玩得盡興,隨著他不停地撓動,大把大把的頭皮屑從他的頭上飄落。


    頭皮屑。


    頭皮屑。


    “我想吃燒雞,烤魚,還有煎餅……”虎子似乎是在為難這麽多好吃的到底應該先吃哪個,手上還在不停地撓,撓,撓。


    頭皮屑。


    頭皮屑……


    祁曉軒在那一瞬間下定了決心。


    “好啊,我們去吃好吃的。”祁曉軒對著虎子微微一笑。


    街上。


    “呃,上麵寫的是美容坊?有烤魚吃嗎?”虎子呆呆地望著眼前的店鋪牌匾,覺得有些發蒙,我怎麽從來不知道美容還管吃的。


    “沒有。”祁曉軒一臉的雲淡風輕。


    “啊?不是說好了出來吃好吃的嘛?來這個地方幹什麽!”


    “你太邋遢了,必須好好休整一下。”


    “啥?”虎子猛地轉頭,“我堂堂男子漢才不需要什麽美容呢!本大爺我天縱英姿,根本不需要……”


    “束墨術。”


    “啊啊啊救……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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