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還是離開了入雲村。虎子跟著祁曉軒,走在通向京都的大路上。


    虎子嚼著麥稈,一手攥著畫有大貓的護身符,一手枕在頭後,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突然腸胃裏一陣翻滾,“咕咕”作響。虎子摸摸肚皮,看看天空,道:“祁少爺,嘿嘿,我餓了。”


    祁曉軒雙手攏在袍裏,背在背上,橫了虎子一眼,說道:“我可沒有吃的。”


    這時,大老爺從祁曉軒的領子後鑽出來,站在祁家大少爺挺立的肩膀上,左搖右晃。


    虎子立時滿心希望,看著大老爺:“就知道你個老家夥最精怪。有什麽吃的,快拿出來。”


    大老爺橫了虎子一眼:“吃的倒是沒有。不過這倒是提醒了我。我是個法寶,吃的是天地靈氣,可是你們兩個卻不一樣。咱們從入雲村出來時也沒討些幹糧,這平坦坦的大路上也是幾十天難見人煙。現下看來隻能上這樹林裏找些野果野味了。”


    虎子聽到“野果野味”,心下大爽,卻聽祁曉軒道:“誰餓了誰去。”


    虎子癟癟嘴,卻知道祁曉軒的厲害,不敢發作,隻得說:“我去就我去。你可不要離開我之外就好。”說罷便邁步要向路邊的樹林裏走。


    祁曉軒不語,低頭整了整袖口,又把兩隻手背在背後,跟著虎子走進了樹林,神情怡然自得。


    祁曉軒覺得自己剛邁出步子沒多久,就聽到虎子在前麵大聲喊道:“曉軒,前麵有蘿卜!”


    這虎子倒是對吃最上心。祁曉軒不由覺得有些好笑,邁著步子繞過幾叢灌木,便瞧見虎子興衝衝得伸手去拔一隻胡蘿卜。隻見那胡蘿卜水汪汪鮮亮亮的,上小下大、根尖朝上,穩穩地坐在地上。


    根尖朝上?


    電光石火之間,祁曉軒隻覺這蘿卜長得有些蹊蹺,知道事態不對,出聲大喊:“虎子,別……!”


    虎子扭頭看向曉軒,手裏是剛剛摘下的胡蘿卜,嘴角還有幾滴晶瑩的不明液體。


    祁曉軒抿了抿嘴,一把抓起虎子,帶起寬大的繡袍在無風自動。在虎子好美來得及迴過神的時候,祁曉軒已經將他帶出幾丈之外。


    虎子大惑不解,問道:“你也想吃蘿卜?”一邊又覺得到手的美食不能被人搶斷,於是啃了一大口蘿卜,再將剩下的遞給祁曉軒——他料定了祁曉軒這個大潔癖是不會吃他剩下的東西的。


    祁曉軒的反應,也的確如同虎子的預料,並沒有伸出手來接過蘿卜。然而,另虎子頗不能理解的是,祁曉軒此刻看他的眼神充滿了憐惜和無奈,仿佛下一秒二人就要生離死別。


    虎子的這些念頭還在腦海裏轉悠,幾丈開外的地方,從土裏竟然鑽出來一個龐然大物來,發出低沉的咆哮聲。那位置,正是虎子二人幾個唿吸之前所站的地方。


    虎子木了。呆呆地扭頭看祁曉軒。


    祁曉軒橫了虎子第二眼,道:“別傻了。你攤上大事了。”


    原來從土裏鑽出來的竟是一隻巨大的兔子。虎子之所以花了這麽大半天才辨認出來,實在是因為這兔子長相太過奇特:渾身的毛發有嬰兒手臂長短,色澤暗紅,像浸過鮮血,兩隻紅亮亮的眼睛從毛發中透露出來;最特別的還是兔子的額頭,竟有一個比拳頭略小的空洞,很深,想要穿透巨兔的腦袋。虎子不禁有些敬佩起這隻兔子來,頭上受了這麽重的傷,竟也能活蹦亂跳。想到這裏,虎子嚼了嚼嘴裏的蘿卜,感到汁水甜美。


    那兔子好像受了什麽不得了的刺激,四肢著地奔將過來。虎子見狀忙躲在祁曉軒身後,去扯祁曉軒的袍子,卻被祁曉軒一個閃身躲過。


    紅毛兔子的速度很快,轉眼間便到了眼前。虎子躲閃不過,情急之下又掏出一粒洋蔥種子,向紅毛兔丟去。種子在紅毛兔的麵前炸開,頓時四下裏煙霧彌漫。虎子趁機遁走,一去便是幾裏開外。


    待得不再見紅毛兔的蹤影,虎子早已氣喘籲籲。祁曉軒背著手從林子裏閑庭信步地走來,好整以暇地看著虎子。


    虎子仍然心跳難平,忿忿地看著曉軒:“你怎麽不提醒我那裏有妖怪啊?!”


    祁曉軒麵色淡然:“我說了。我叫你別動的時候,你已經把那紅角兔惹毛了。”


    “紅角兔?我幾時惹毛過它?”


    祁曉軒搖搖頭,懶得再多言語,又知道虎子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格,隻能解釋道:“剛才那兔子叫做紅毛兔。普通的兔子,紅眼白毛,千萬裏能出一隻紅毛兔子,才算是有了修煉成妖怪的資質。而紅毛兔子又要修煉上百年,才能獲得一個角,一身的靈氣通過這個角淨化周轉,修煉的速度才能提升。這種修煉到一定程度的兔子,叫做紅角兔。”


    虎子似懂非懂:“可剛才那隻兔子,卻並沒有角……”言罷看見了手上的半根蘿卜,像是明白了什麽。


    “你說的不會是它吧?”


    祁曉軒掃虎子一眼,頗憐惜地點點頭,又道:“倒也有幾分靈光。這隻紅角兔怕是正在修煉的重要關口,在洞裏打坐。將角露在地表,多半是為了感知外界事物。而你這樣二話不說,上來就將人家的寶貝奪來吃了……”


    虎子一時有些愣怔,又盯著手中的蘿卜看了許久。半餉,將剩下的蘿卜盡數塞進嘴裏,出個精光。


    祁曉軒也沒有料到虎子的這一番動作,不由有些驚訝。伸手去攔,手指方抬起卻又放下,道:“你這家夥……”


    這世上有種動物,名曰饕餮,是龍的兒子。傳說裏,那饕餮最大的愛好就是吃遍人間珍饈。饕餮吃食,便是一個勁地往嘴裏塞,不管不顧地,恰和現下裏的虎子一副麵貌。


    虎子鼓著兩個腮幫子,揚起嘴角:“反正是惹著了它,已經吃下去的,總不能讓我再吐出來。再說這紅角大小也算個寶貝,不吃白不吃。你是祁家大少爺,你沒有嚐過餓肚子的味道。我不像你,但凡能夠逮著點吃食,怎麽著也不能錯過啊。”


    祁曉軒抿起嘴角,不發一言。虎子表麵上看著有些魯鈍,其實內心倒是清亮,不由得讓祁曉軒高看了幾分。


    念及此處,祁曉軒揚聲提點:“這一路上的妖怪可多著呢。紅角兔、山豬精、青莽怪……你可要當心了。別一個一個地輪番惹毛了,我可沒工夫替你收拾。”


    祁曉軒這一番好意,卻被虎子當成警示。原本祁曉軒沒有提醒他紅角兔的存在、看著他出醜,就讓虎子感到窘迫。現下裏他的善意之言,更是被當做了下馬威。


    念及此,便指著祁曉軒道:“你這是什麽意思?忘恩負義的家夥。大敵當前的時候,那血咀妖尊可是我打敗的。倒不知是誰軟趴趴地躺在地上,給國禦妖師蒙羞。”


    話音未落,祁曉軒的臉便到了麵前。


    虎子閉起嘴來不多言語。祁曉軒的眼睛就在眼前,又黑又亮又深不見底。他抿著嘴唇,過度用力,臉上的線條於是顯得有些扭曲了。


    虎子覺得自己方才失言了,卻依然定定地看著祁曉軒。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有些人的言語,便是能直愣愣地插在人心裏。縱是心如止水、波瀾不驚,也能濺起乒乓作響的冰花來,揉在血肉做的心髒裏。祁曉軒此刻,突然間迴想起年少時的光景,想起青澀時經曆過的酸楚,想起國禦妖師的身份來。


    不論如何,祁曉軒終究是妖師界精英中的精英。此刻裏這位精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虎子未及收迴的手擰在手裏,一個迴手便將虎子扣在身下動彈不得。虎子單膝跪地伏在地上,祁曉軒手執其臂,一腳踏在虎子的背上:


    “你給我聽好了,你隻是運氣好。但好運氣不會永遠陪伴你。若是不學無術的話,遲早你的命會丟在自己手裏。”


    虎子失了顏麵,更是奮力掙紮:“放開!放開老子!”


    祁曉軒二話不說,立刻放開虎子。虎子使勁使到空處,一個趔趄,頓步反身,眼裏已經有了怒意。


    “看老子揍扁你!”


    話音剛剛出口,隻聽“啪”地一聲,虎子便被不知名的繩索捆得全身動彈不得。越是掙紮,那繩索勒得越緊,直勒緊了皮肉裏。伴隨著收緊的繩索,虎子越升越高,直到腳尖再也不能觸到地麵。


    “祁曉軒,你個混賬!是男人咱們就真刀真搶真漢子地幹一架!別拿你那什麽法術糊弄我,仗著自己會些變戲法的玩意,就這麽欺負人!”


    然而祁曉軒此刻背對著虎子,叫人看不清他的麵色。隻見他的肩頭微微有些震顫,看上去像是在笑,卻不知是嘲笑還是怒極之後的冷笑。虎子想到這裏,不由得有些不寒而栗。而自己的身體尚在半空中由不得自己的控製,自然是任祁曉軒處置了。


    祁曉軒並沒有轉過身子。隨著他肩膀的顫動,繩索勒得越來越緊。饒是虎子皮糙肉厚,這時也滲出了星星點點的血跡。而祁曉軒仍舊不言語,隻是背對著虎子,發髻下麵是墨色的長發,在風裏擺動。


    “混賬!憑著學過幾個法術就來教訓人,老子才不吃你這一套!”


    祁曉軒微微側頭。在虎子可見的範圍裏,瞧見的是不曾有過的冷漠。然而那種眼神卻是轉瞬即逝。下一個唿吸間,祁曉軒的嘴角竟似在上挑。與此同時,虎子轟然落地,麵朝下地伏著,再也爬不起來,卻還是嘴硬:“臭家夥。老子如果會法術,一樣打趴你!”


    祁曉軒卻沒有再理會虎子。


    二人正僵持不下,大老爺從祁曉軒的後頸處鑽了出來。一隻獨眼微眯,不知心裏繞了幾個十八彎。大老爺的筆杆彎曲過來,他俯身瞧著趴在地上的虎子,打量著。


    過了很久,虎子已經對這樣的情形感到些許不耐和尷尬,而大老爺慢慢開口了:


    “小子。”


    虎子仍是趴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向大老爺送去一個白眼。


    大老爺笑起來,顯得十分滿意:“小子,你想不想變得更強,強到可以打敗祁曉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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