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二人走近懸崖,腳步聲踩在落葉上沙沙作響,也驚動了正呆坐在崖的少年。


    二牛轉頭一看,不禁有些欣喜:“啊,是虎子哥哥和小軒哥哥!虎子哥哥你的傷已經好了嗎?”


    虎子撓了撓頭,嘿然道:“差不多吧……你沒受傷吧?”


    “我沒事,”二牛咧咧嘴,“就是睡了一陣。當時我在村口,正探頭探腦,一個不注意,就感覺從身後遞過來一隻手,把我嘴巴捂上,然後我就昏過去了。等我醒來……”說到這裏二牛的聲音不禁有些哽咽,“就隻看見大仙它……滿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虎子聞言也是有些黯然,半晌,指了指二牛的懷中,輕聲道:“這就是……黃大仙麽。”


    “嗯。”二牛抹了抹眼淚,將手攤開把懷抱敞開來給二人看:隻見一個黃澄澄的大絨球正舒舒服服地窩在二牛的懷中,像是睡得很熟。它圓圓的小臉上雙眼眯成了一條縫,頭上兩隻尖尖的小耳朵,還在無意識地顫動;一身純色的皮毛被撫摸得油光鋥亮,蓬鬆的尾巴上一撮調皮的黑毛,不是黃鼠狼又是何物!


    虎子眼見此情此景,隻覺喉中似乎有什麽東西突然堵住,開口變得無比得艱難。虎子有些無措地在黃鼠狼的腦袋上方胡亂指著:“它、它、怎麽……”


    祁曉軒解釋道:“它當時被血咀妖重擊,但並沒有死,隻是受傷太重,被打迴了原形……”


    他看著黃大仙的眼中微帶了些憫意,輕輕歎了口氣:“從此不會再糾結進人和妖的爭鬥之中,或許這是最好的結局吧……”


    虎子默然。


    良久,虎子才迴過神來。隻見他慢慢地蹲在二牛麵前,伸出右手摸了摸睡得極安閑的黃大仙,然後抬起頭,看著二牛,問道:“二牛,大仙變成這樣了,你是不是很難過?”


    二牛低著頭,悶聲道:“難過……”


    祁曉軒頗為不忍,想著應出言安慰,沒想到二牛的話卻沒有完。


    “可是不管它變成什麽樣子,它都是大仙啊!”


    “我初次看見大仙的時候,大仙也是受了傷,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但是好生照料一陣以後,大仙就好了!又蹦又跳!這次雖然大仙傷得好像比上次重,但我相信它一定會康複的。就算暫時不能康複,我也會好好照料它,直到它變好的那一天。”


    “隻要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們還能在一起,采藥、上山、玩耍……什麽都好,隻要我們能在一起,我就可以很開心了,我想大仙也一定是這樣想的……”


    “畢竟我們說好了,要做一輩子的好兄弟!”


    虎子在下山的時候,沉默了很久,然後他問了祁曉軒一個問題。


    “曉軒,你說,人和妖真的不能共存麽?這世界上既有死拖把頭那樣地壞妖怪,卻也有黃大仙那樣的好妖怪,壞妖怪自然該除,可是如果好妖怪被除了……那些喜歡它的人也會傷心啊。”


    祁曉軒沒有立刻迴答。


    良久,方才歎息道:“人和妖,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已背負了無可違抗的命運。任何企圖違抗命運的做法都隻會讓自己粉身碎骨。黃大仙,便是如此……”


    “是嗎……”虎子抬頭望天,不知在想什麽,過了會兒,竟輕輕地笑起來。


    他轉過頭,直直地盯著頗為詫異的祁曉軒,目光灼灼,字字鏗鏘:“可我卻覺得,如果能將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即使是粉身碎骨的人生,也是值得的!”


    祁曉軒怔怔地看著他,隻覺這一刻,虎子耀眼得有些讓人移不開眼。


    但是這時候,祁曉軒還沒完全明白,這句話在他的人生中到底有怎樣的分量;就像他不知道,這個少年將在自己的生命中扮演怎樣重要的角色一般。


    他現在知道的是……


    “好苦,我才不要吃嘞!”


    虎子苦著一張臉,裹得像蠶蛹一樣半臥在床上,長條形的身體一個勁地向後縮,右手伸出來拚命在臉前晃蕩,仿佛在躲避什麽生死大敵一般。


    “你以為把眼睛遮住藥就不存在了嗎!”祁曉軒站在床前,被這個不聽話的病人氣得要死,真想把手中一碗湯藥全都澆在他頭上,不耐煩地催促到,“你以為我想伺候你喝啊?要不是因為要早點趕路,我才懶得管你呢!”


    也不知道怎麽迴事,祁曉軒向來修養極好,除因潔癖之外,也極少發脾氣,偏偏遇見了這虎子,不知是天生相克怎麽著,一言不合便覺火冒三丈。


    “你不是說我身上隻是皮外傷嘛……”虎子才不理會早點趕路這種言語,哼,我巴不得晚點趕路,誰知道到了皇都你們會怎麽對我。黑溜溜的兩隻眼珠一轉,虎子幹脆將那被子掀起來,嚴嚴實實地捂住了頭,“皮外傷才不需要喝藥呢!不喝不喝,苦死了!要喝你自己喝!”


    “因為你的體內可能有殘存的淤血……”祁曉軒無力地解釋到,但看這邊虎子捂住被子一副“你說什麽老子也聽不見”的樣子,也明白了這小子根本就是胡攪蠻纏,毫無道理可言。


    對付講道理的人,祁曉軒就跟他講道理;而對付不講道理的人……


    好吧,祁曉軒攥了攥拳頭,這可是你逼我的。


    “鎖元咒,放……”


    話音剛落,隻見被子某處突然一鼓,不過幾秒功夫,一個人形氣球便從棉被中彈了出來,眼看就要飛到天花板上去。


    “啊啊啊啊啊!”虎子大驚失色,雙手胡亂揮舞著,試圖抓住什麽東西,嘴上也不閑著,大吼大叫,“我還是病人啊!小萱萱你的心怎麽這麽狠!”


    “快放我下來啊!!!”


    “哼,”祁曉軒冷笑,揶揄到,“現在你知道自己是病人了?那剛才……”


    “我錯了行不行?別廢話快放我下來啊!我要撐不住了!”


    “急什麽,你不就受了點外傷,身體好著呢……”


    “啊!”


    二人正在鬥嘴,卻突然發現對話中混入了一個陌生的驚歎聲。吃驚之下,相互對望一眼,繼而同時轉頭向身後看去——隻見一個頭發花白,身著藍衫,背著篋筐的老頭正顫巍巍地站在門前,鼓圓了兩隻大眼睛,一臉驚恐地望著房間的某一處。


    祁曉軒順著這老先生的目光看去,暗道不好——


    隻見虎子斜斜地飄在床頭,正牢牢地抓著床頭的欄杆,手上青筋暴露,看得出頗為用力。當然,一個少年人在床上做這種動作是比較奇怪,而且還莫名飄起來,自然更是奇怪。不過這畢竟是一個存在法術的世界,有一些法術能造成這種效果也不足為奇,也不足以嚇到老先生。


    問題是,由於祁曉軒放鬆了鎖元咒,虎子的肚子因為陽氣充盈,此刻看起來就像、就像一個懷胎六月的……


    祁曉軒不由汗顏,立刻收了法術,心想不要把老人家嚇壞了才好。也不理虎子毫無準備地落迴床上吃痛的叫聲,連忙向老先生走近,拱手行了行禮,歉然道:“在下和病人胡鬧,驚擾先生了,實在抱歉。其實這是因為……”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這位老先生竟然打斷了他的話。隻見這位頭發花白的老先生輕輕擺了擺手,笑眯眯地說:“無妨無妨,老身懂得,恩公不必如斯多禮。”


    說著又轉頭對虎子望了一望,捋了捋雪白的胡須,對祁曉軒解釋道:“老身家族世代行醫,因祖上遷到了入雲村,便也在這地方做一做村醫,那黃大仙上山采的藥草,便多是交給老身配藥處理的。隻是前一段時間家中有些瑣事,便出了趟遠門,前幾日才迴來——不想村中竟出了這麽大的事!”老先生歎息著搖搖頭,“可憐那黃大仙了,真是個好孩子啊……”


    祁曉軒聞言,也隻得輕歎一聲。


    “唉,你看我,光顧著感慨了,差點忘了正事兒!”老先生一拍腦袋,惱到,“二位幫我們入雲村躲過了這一劫,便是我們入雲村的恩人;而因此受的傷,自然也是我們村的責任。老身別無長技,唯有一身醫術還勉強能拿得住台麵,聽聞恩公受了傷,便自告奮勇地來看看,還望恩公不要嫌棄才是!”


    “這是說哪裏話?”祁曉軒將老先生請進去,微微一笑,“先生願意為我二人望病,我們當然求之不得。我倒還沒什麽大礙,倒是我那個朋友頗受了些內傷,並且對傷藥有些排斥,還望先生仔細診斷,多開點藥給他,也助他早日康複。”言罷看著明顯正鑽出被子偷聽的虎子,眼神格外地意味深長。


    虎子暗叫不好,小萱萱這番話出來,這老頭兒不知道得給我開多少藥?還不得苦死我?媽的,這小子分明就是一肚子壞水兒!不行,那藥這麽苦,我聞著就已經受不了,那裏還吃得下去?死也不能讓這老頭給我看病……這般想著,身子又向床裏縮了一縮,頭也死死地埋在被子裏,一副就是不出來的樣子。


    祁曉軒見虎子如此動作,雙眉微蹙,正欲斥其無禮。不過,餘光中這位老先生的舉動,卻是讓祁曉軒一時愣在了那裏。


    隻見這位老先生微微一笑,右手將胡須輕輕一捋,左手卻是從身上掏出了一個小玩意兒。祁曉軒凝神一看,隻見一個木質圓環靜靜地躺在老先生的左手手掌之上,它的做工頗為粗糙,環身上還隱約顯示出久用的裂紋。


    還不待祁曉軒想明白這破圓環是做什麽用的,隻見那老先生左手一抖,口中微微一叱:“走!”


    那手中圓環竟應聲而起,在空中搖搖晃晃了一會兒,仿佛是在尋找什麽,突然,隻見它驀地停下,懸停在空中,下一刻竟憑空消融在了空中!祁曉軒見此,眼睛驀然睜大,左右掃視搜尋,卻聽虎子猛地大叫一聲!


    ——那圓環竟牢牢地圈在了虎子的左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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