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卜、畢卜!”


    火光掩映之下,一股濃鬱的肉香正化作嫋嫋白煙從正燃燒這的柴堆中升起,鑽到圍坐在旁忙了一天的二人的鼻子中,隻覺口舌生津。


    “哎呀呀,”虎子雙眼發光,兩手急切地搓著,一看便知饞勁兒發得狠了,“好香!看來一會兒就能吃了!怎麽樣小萱萱,本大爺的手藝不錯吧!”


    祁曉軒破天荒地沒有迴他,而是也聚精會神地盯著眼前的篝火。


    俗話說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這祁曉軒雖然從小生活上比較尊貴,要是擱在平常,這點美味對普通人還算好,卻也不見得入得了他的眼。但耐不住近日為了任務一直出門在外,飯食也多是麵餅湊和,這廂突然得了野味,祁曉軒嘴上不說,心裏也是欣喜的。


    至於這野味是如何得來……


    話說當時虎子失誤掉進了自己所設陷阱之中,洞深而口狹,其內漆黑一片。虎子失足而墜,渾身疼痛無力;而周圍環境又甚是逼仄、暗黑重重;再加上虎子設了此處陷阱之後長久未查探,倒也不知道裏麵是否有其他獵物。一時驚懼交加,難以動彈,正籌謀著如何上去之時,忽覺右腳下所觸及之地質感卻與左腳不同,不那麽硬邦邦不說,反而有些溫熱。


    上一次虎子有類似的感覺……虎子心說不會吧,我怎麽可能這麽倒黴……好在等了會兒並沒有意外發生,虎子咬咬牙,給自己打打氣,男子漢大丈夫怎麽可以如此膽小——輕輕抬開右腳,俯身低頭,眯著眼睛一看……


    咦?


    啊!


    “小萱萱!快救我上去!”


    “有好吃的啦!”


    這所謂的“好吃的”,此時正被泥土包著,埋在篝火的柴堆之中,並正從外而內逐漸變成金黃,散發出沁人心脾的油香。


    “嗯,這味道,我看能吃了……”虎子嘿嘿笑著,從旁邊兒的地上拾掇起一根樹枝,向火堆探出身子,輕輕掏了幾下,掏出一個蹴鞠大的泥團來。這泥團表麵遍布龜裂的紋路,裂縫裏麵露出金黃泛著油光的皮。


    “喲喲好燙,”虎子將那泥團扒拉了幾下,被燙得吸了口涼氣;待低頭仔細一看,卻又止不住眉開眼笑,“可以吃啦!”說著邊扒拉泥團,將泥塊兒掰下來,邊搖頭晃腦地說:“對不住啦山雞兄弟,你運氣不好跌進陷阱,在黑不隆冬的地方呆了幾天,想必本來就很不好受;偏偏我又從天而降,你躲避不及,在我腳下一命嗚唿,真是令人歎息。不過你此時奉獻自己的肉體,讓我和小萱萱不至於餓死,也算是功德無量,若雞界也有天堂,想必不會嫌棄雞兄……”


    “噗嗤,”祁曉軒本在旁靜靜等待,聽了虎子這番胡言亂語,也繃不住笑了出來,“雞兄被你橫空砸倒,一命嗚唿,在你嘴裏卻變成了全心奉獻,要是雞兄在天有靈,必恨不得現形來啄你兩口。”


    “哼,有本事你別吃啊,”虎子隨口嗆了一句,注意力卻都還放在手中的泥團雞身上,陶醉地深吸一口氣,“真香啊……若是能再加點鹽,那滋味……”


    “喏,給你,”一個小瓶子突然被擺到虎子麵前,接著,更多的小瓶子出現在了虎子麵前,“這是鹽,這是胡椒,這是孜然,還有五香、八角……你怎的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臉上有花麽?”祁曉軒看了眼虎子,又看了眼自己。


    虎子把臉湊到祁曉軒身上看了看,還用手拉了拉,祁曉軒微怒,一把扯迴自己的袖子,嫌棄地看了眼虎子沾了幹泥的手:“走開!手這麽髒!”


    虎子此時對祁曉軒那人鬼不恕的潔癖已經有了深刻的了解,對於他的言語倒沒有什麽激烈地反應,拿過裝鹽的小瓶好奇地看了兩眼:“我看這小瓶也沒什麽機關,怎麽你還能好好地帶許多在身上?莫非你這衣服有什麽古怪不成?”


    祁曉軒聞言卻是微笑起來,頗帶了些得意的意思;虎子隻見他慢悠悠地從袖子中拿出一個黑麵鑲金邊的布袋子出來,抓著封口處在空中搖了搖。


    “因為我有這個東西。”


    “這是什麽?不就是一個小袋子麽?”


    “這確實是一個小袋子,”祁曉軒笑笑,“不過它的空間卻可以裝下一整個屋子。”


    “啊?就它?你逗我玩兒也不帶這樣的啊,傻子都看得出來,這布袋子就那麽大,能裝下一隻雞頂天了!”虎子搖頭表示不信。


    祁曉軒也不惱,隻是輕輕地將左手探進布袋子裏,隻見他雙目微閉,雙唇微張,口中默念著什麽,下一秒,竟生生地在虎子眼前從那袋子裏取出了一個遠比那袋子外觀大的布卷兒來!虎子驚得目瞪口呆!


    祁曉軒看著虎子一臉呆樣,覺得好笑得緊,忍笑忍了會兒才慢條斯理地跟虎子解釋道:“這個袋子名叫乾坤袋,取內有乾坤之意。你不要看它看起來小小的,樣式也普通甚至顯得寒酸,但是它裏麵可是有一個貨真價實的異空間碎片,而這袋子與其說是裝了一個空間,倒不如說是連接我們所在的大陸空間和異空間的入口。這乾坤袋空間較大,拿在身上因為並不是真的’裝了‘東西所以其實也毫無重量,對於經常出遠門的人來說實在是最為方便不過。”


    “這麽好!”虎子被祁曉軒形容的乾坤袋的好處給迷住了,連手上的美食都暫時忘了,兩隻眼睛死死地望著祁曉軒手裏那隻剛剛被他嫌棄過的小布袋;不過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又疑道,“既然這乾坤袋這麽好用,那你們怎麽不用它來運送赤珠?還非要拍馬隊運送?”


    “你以為我不想啊?”祁曉軒掃了眼虎子的肚子,默默地翻了個白眼,“問題是這赤珠有些特殊,從性質而言更接近於生物——而生物是不能放入乾坤袋的。”


    “原來是這樣……”虎子點點頭,心想這也很好了。


    望著乾坤袋,虎子頗為神往:“也能給我一隻麽?我也想玩……”


    祁曉軒聞言一怔,繼而一笑:“可以是可以。”


    “真的!那……”


    “不過,得等你隨我入了皇都再說。”


    “……切,小氣鬼。”虎子一聽要到皇都,頓時有些泄氣,小聲嘟囔著,“不給就不給嘛,還編出皇都來騙我,誰知道你到時候會不會翻臉不認人。哼,等以後老子有錢了自己買一個,才不要求你!”


    祁曉軒隻笑笑不說話,心道這乾坤袋連著空間碎片,材料和製作的要求無一不是高深複雜,偌大一個伏龍國,也就兩三位幻寶妖師能夠製作,又哪裏是一般人買得到的。自己敢這樣說,也不過是因為家裏還藏了些。不過虎子既有此念想,對他能安分點隨自己去皇都也有些好處……


    既然暫時得不到這個神奇的乾坤袋,虎子便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懷中的泥團雞上。順著泥囊的紋路繼續剝,不一會兒,一隻金燦燦的整雞便閃亮地出現在期待許久的二人麵前。金黃的雞皮上泛著豐腴的油光,白嫩的雞肉從咧開的膩滑中綻出來,竟有些剔透之感;熱騰騰的白氣從其上緩緩升起,入口滿是濃香,光是看著,就叫人食指大動。


    虎子肚子裏的饞蟲自然是等不及了,胡亂撒了些香料在上麵,取了旁邊的水洗洗手,便要大嚼;正要將雞放嘴裏啃時想起身邊還多了個小萱萱,登時就著一條雞腿撕了一半就遞給祁曉軒。


    “喏,吃!”


    見祁曉軒有些猶豫雞腿上的油,還未決定好用手去接,眉頭一皺:“男子漢大丈夫,幹嘛婆婆媽媽的,不吃算了!”說著便作勢要收迴。半途卻被一隻手截住——隻見祁曉軒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身上拿出了一條絲帕,覆在手上這才接過那雞腿。


    虎子微微瞥了眼,那絲帕緊致潤澤,麵料光滑,即便虎子這種不識貨的人也看得出是上乘貴重之物;絲帕角落上好像還繡了個什麽圖案,仿佛是一隻鳥……奇怪的是卻有兩個頭。真是富貴人家,連這等貴重的料子也不過用來清潔罷了,虎子酸溜溜地想著,等老子以後……


    “不錯,不錯,”祁曉軒這邊輕輕咬了一口雞腿,隻覺汁香滿溢、口舌生津,忍不住讚歎起來,“此肉鮮嫩而有嚼勁,雞皮酥脆而無焦硬,比之京華樓的白露為霜,也是另有一番風味;更可貴的是,這肉中似有一股清香,與油不沾,若有若無,真讓人欲罷不能。”


    虎子聽見這祁大少爺竟破天荒地稱讚自己,已是受寵若驚;再聽其後之言論,卻是欣喜不已:“沒想到你小萱萱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卻也是個饕客。”


    “我雖不好此道,但從小多隨長輩赴宴,耳濡目染中自然也懂了些。”祁曉軒一本正經地板起臉來。


    虎子嘿嘿一笑,心道我還看不出你禁欲外表下悶騷的心麽。倒也不戳破,虎子神神秘秘地說:“你想知道為什麽這雞肉有一股清香麽?”


    祁曉軒麵色不動,虎子卻注意到他的耳朵直愣愣的,顯然是提起了興趣,在心底嘲笑了一下這個悶騷,這才慢悠悠地從地上撿起一個東西,答道:“原因就在這兒。”


    祁曉軒把頭湊過去一看,疑道:“這不就是一根樹枝麽?與那香味又有何關係?”


    “這可不是普通的樹枝,”虎子得意一笑,“這叫凝香枝,是從凝香樟樹上摘下來的樹枝。其上有樹脂,我們本地人叫它香脂,也叫凝華,此物若與吃食一起炙烤,則融化於其中,從表皮浸入,使食物也沾染上這種香氣。”


    “凝華,香脂……”虎子本想聽祁曉軒誇他有見識,卻見祁曉軒聽了他的話,竟莫名笑了起來,“想不到這五大門派之一竟是如此來曆,今天真是長見識了……”


    “什麽五大門派?”虎子一頭霧水。


    “沒什麽,”祁曉軒打了個哈哈,“話說天色不晚,也該就寢了。”言罷看著虎子。


    虎子寒毛直豎,雙手立刻擋在自己胸前:“幹嘛?我不會跟你睡的!我可是良家青年!”


    祁曉軒對此人的粗魯簡直無力吐槽,本來準備把手上的東西好好遞過去,這下索性直接扔給虎子。


    虎子想避也來不及,隻好硬著頭皮雙手接住,心想不好這小萱萱惱了竟然不厚道到放暗器的地步……隔了會兒卻發現預料的“暗器”並沒有發揮出它應有的作用,這才把頭偏迴來;手上摸了摸,這“暗器”竟然是軟的。


    “這是寐袋,”祁曉軒解釋道,同時把自己手上的那個打開,“是給在外找不到住店時預備的。外層麵料是虎鯊皮,內層卻是羊毛,直接躺進去就可以睡了。這個寐袋由藍玉堂的器師設計,在上麵加了咒語,能自動感應周圍物體活動,故能睡得安心。”


    “藍玉堂?器師?這又是什麽?”虎子聽得一愣一愣的。


    “藍玉堂是一家常用器械製作店的名字,專門從事日常工具的設計製作;而器師就是指在裏麵工作的製作師。這些人有的曾經是妖師,因為種種原因退下來;有的人資質不夠做妖師,但是由於感受靈氣的能力比一般人強一點,在控製符咒方麵比較擅長,就從事這種日常法術工具的製作。像法寶的維護等,都是他們在管理。”


    “……比如大老爺?”


    “……對,大老爺的護發素可是他們很大的一塊兒收入。”祁曉軒幹笑一聲,心道也是我用度的很大一塊兒開銷……“不早了,快睡吧,明兒個還要早起趕路。”


    “恩。”虎子應了聲,果然就鑽進那寐袋裏,不一會兒就打起鼾來。祁曉軒也漸覺困意上頭,沉沉睡去。


    半夜。


    微弱的火光中,隻見一個身影暗搓搓地從寐袋中爬了出來。他的動作極為輕捷,生怕弄出一點聲響。好容易鑽出來,探頭看了看旁邊的另一個寐袋,見那寐袋表麵隨著人的唿吸均勻地顫動著,滿意地點點頭。


    這人正是虎子。


    雖然白天試圖逃走的計劃華麗麗地失敗了,但他可沒有因此就放棄。在給那隻雞放調料時,他看似放的是祁曉軒提供的那些,其實暗中在祁曉軒的那份中放了點安神草,量不多,隻是能讓人睡得更沉罷了。虎子看似早早地睡著了,實際上卻一直在假寐,一直忍到現在,安神草的效用肯定已經開始了,他才爬出來。


    哼,還想把大爺我捆在你身邊,想得美吧你!


    虎子嘿嘿一笑,衝祁曉軒的方向做了個鬼臉,便壓抑著自己重獲自由的喜悅,小心翼翼地向外走去……


    三尺、五尺、十尺……


    三十尺。


    虎子停住了。


    晚風吹拂著他淩亂的頭發,帶來夜曇的芬芳。


    這是自由的味道,他想。


    隻要踏出一步,隻要再踏出一步……


    他閉上眼睛,輕輕地向前邁了一步。


    果然,什麽事也沒有,腳還未著地,他想。


    這小萱萱果然是在騙我。不過,看在這顆仙品赤珠的份上,大爺我就不找你麻煩了,隻要把這顆赤珠賣掉,別說每天三頓飯……我每天吃十頓都沒問題!到時候,我就可以當上村長,迎娶隔壁小美,走上人生巔……


    咦,肚子怎麽有點不對勁……


    這種熟悉的感覺……


    感覺……


    覺……


    “啊啊啊啊啊啊啊小萱萱!!!”


    “你快醒醒啊!!!”


    “我要爆啦!!!”


    慘叫之聲,在山穀縈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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