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橫林眼睛紅紅的,笑著對季鶴說,原本擔心他的季鶴也笑了笑,拍著他的後背幫他順氣。


    他們也沒耽擱太久,收拾完趕緊迴醫院的病房了,季君埋怨地問為什麽沒給他帶塊兒蛋糕,但內心卻很慶幸,現在什麽東西送到他嘴邊,他也死活吃不下的。


    成年的第一件事,喬橫林拿身份證找到了工作,他是體育特長生,下午上完前兩節課就以訓練的借口離開,他現在不到邱明那裏去,轉腳就到燒烤攤上。


    起初店主看他長得好,讓他給顧客點菜,可他腦子笨,燒烤攤人一多,他就記不清楚是哪桌叫的菜,傳菜順序錯了,就有喝醉酒的客人對他破口大罵。


    喬橫林彎著大個子四處鞠躬道歉,幸好店主還願意收留他,讓他轉到後廚幹活。


    他最常做的事就是到後廚串肉串、洗鐵簽和不鏽鋼鐵盤,偶然看顧一次燒烤爐,師傅看他手藝不錯,又開始讓他烤肉炸串。


    這活沒有點兒技術不能幹,喬橫林的工資跟著漲了二百塊錢。這家店講究的是大火炭烤,翻串撒調料時,火苗一下子快要竄到人臉,久而久之,他兩雙手被熏的焦黑,手臂全是火星濺傷的血泡,結痂以後留下好多個小坑。


    忙活到淩晨三點半,人差不多散盡了,他就近迴書店洗澡,累得沾床就睡,很久都沒有去過醫院,隻把周結的錢一分不差轉給季鶴。


    醫院請不起護工,季君身邊又要有人,季鶴不僅拒絕了轉進實驗班的機會,還三天兩頭的請假,但凡有獎學金的考試他一次不落,次次年級第一,名字開始在辦公室流傳,他的假條也不再被苛責,免去蓋章,簽名就準。


    季君以前從來不過問他的成績,躺到病床上才開始擔心他的學習,季鶴被問煩了會特意拿個課本在病房翻翻。


    有個白血病的小女孩兒問他數學題,季鶴耐心給他講解的模樣被人看見了,於是有許多家長讓因為各種原因耽擱在醫院的小孩兒找季鶴學習,不論多少,也塞給他點兒辛苦費。


    一晃兩個多月過去,季君完成了三次化療,複查沒問題的話,可以著手準備手術。


    喬橫林特意請了假,跑到醫院,遠遠的,站在走廊盡頭,他一眼就看見端著尿盆從季君病房出來的人,單薄到地上的影子窄窄一條。


    他簡直不敢相信,直到那人轉過身子,跟他的目光相對,喬橫林沉默地站在原地,渾身發抖。


    【作者有話說】


    最近身體不適,貓貓感謝一直收藏的小夥伴也說聲抱歉!還是那句話,更得慢但不管怎麽樣都不會棄坑呦。愛你們


    第六十九章 天亮


    喬橫林特意請了假,跑到醫院,遠遠的,站在走廊盡頭,他一眼就看見端著尿盆從季君病房出來的人,單薄到地上的影子窄窄一條。


    他簡直不敢相信,直到那人轉過身子,跟他的目光相對,喬橫林沉默地站在原地,渾身發抖。


    季鶴心虛地迎了上去,果不其然,喬橫林站在安靜的走廊大叫,質問他的頭發為什麽剪掉了。


    “麻煩。”


    季鶴隻輕聲說了一句,喬橫林卻不依不饒,他一直在問,其實他知道答案,但仍舊崩潰到了極點。


    原來那天長椅上季鶴揭開從不宣之於口的傷疤,隻是為剪頭發賣錢做鋪墊。


    “別喊了,吵人。”


    季鶴摸了摸腦袋,原先長至腰間的頭發現在隻到耳後,理發師下了狠刀,剪得也參差不齊,幸好他的發質柔軟,並不顯得雜亂。


    “很醜嗎?”


    季鶴小聲問,喬橫林久久沒有說話,季鶴顯得失落,自己迴答自己:“哦,醜就醜吧。”


    喬橫林噙著淚,扯著嗓子衝季鶴喊:“我不上了!”


    季鶴還沒弄懂他的意思,喬橫林轉身就跑了,晚上季鶴接到喬橫林班主任的電話,告訴他喬橫林的荒唐做派。


    晚自習的課上,他抱著自己的課桌到教師辦公室,遞交了一份手寫的退學申請書,然後轉頭從校門口翻了出去,跑得快,一溜煙兒就沒影了,保安也追不上。


    他在學校留的聯係電話全是季鶴的,事情發生的第一時間,班主任就通知了季鶴,季鶴才知道喬橫林白天歇斯底裏是什麽意思。


    “他不退學,他的話不作數。”季鶴冷著臉對電話那頭說。


    “先別說這個,現在緊要的是人找不到!”


    季鶴承諾會給老師交代,掛了電話,讓別床陪護的大媽幫忙照看睡著的季君,下樓打個車就到喬橫林以前給他發過的工作地址。


    燒烤大排檔的生意興隆,喬橫林困在火堆裏,應著叫好的客人表演,一遍又一遍地翻轉手裏的烤串,火焰竄到他的眉骨受傷的位置,那塊兒缺了眉毛的地方格外招火星沫子,濺上去不知道有多疼。


    喬橫林臉上的表情突然凝固,這裏那麽多人,他還是一眼就看到遠處楊樹下麵的季鶴,在歡快的氣氛裏格格不入,嗓子痙攣,大口大口喘息,扶著被踩得很髒的石樁,緩緩蹲在了地上。


    “咋了?”


    燒烤師傅問,喬橫林手背揉了揉右眼,“熏到了。”


    “去水衝一下,再來招唿。”


    “嗯。”


    喬橫林揉著眼睛跑出去,到季鶴麵前又立刻把手撤了下去,季鶴抓住了他的衣領,但喬橫林感到季鶴沒什麽力氣,用力到泛白的骨節除了顫抖,根本沒辦法用勁兒。


    喬橫林能夠輕而易舉地掙脫,但他沒有這麽做,隻是把手放在季鶴的手腕上,他想要安撫,但發覺季鶴盯著他胳膊看後,他立刻把挽到大臂的袖子拽下來。


    “跟我迴去。”


    季鶴勒令道,用不容拒絕的語氣。


    “不,”喬橫林抵抗季鶴的拉扯,站在原地不動,“我現在是全職,一個月工作有四千五,表演還能拿提成。”


    “所以你就要退學?在這裏給別人賣笑!”


    “對。”


    喬橫林倔強的迴答令季鶴不語,他盯著喬橫林的眼睛,然後轉身就走。


    這下輪到喬橫林急了,他越是跟著季鶴走,季鶴步伐邁得就越快,快要走出燒烤攤一百米時,喬橫林幹脆抓住季鶴的手,強行扣住他的肩。


    “你可以剪頭發,我不可以打工,憑什麽?”喬橫林低吼。


    “我隻是剪掉頭發,你呢,你要退學,你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嗎?你很聰明嗎,喬橫林?你現在開始每天從早學到晚都不一定能考上大學,現在的你,拿什麽上大學?”


    “我不需要,我不需要考什麽大學,反正我就是笨,考不考有什麽所謂?我願意留在這裏,我願意打工,願意拿錢給”


    “你要我欠你嗎?”季鶴冷冰冰地打斷了喬橫林。


    他問完這句話後,喬橫林的眼皮突然緊了緊,淚水奪眶而出,哭到胸脯抽搐,哽咽地說。


    “所以我是外人,我的犧牲讓你有負擔,你覺得虧欠,虧欠一個異姓的人,”喬橫林涕泗橫流,壓在季鶴肩上的雙臂脫力地垂了下來,“可是……不是我不想跟你們姓季的呀……我也想……我也想……”


    喬橫林站在路燈底下哭彎了腰,季鶴看著他的發旋,出神地想他許久沒有看過,他怔怔地抬手,摸摸他的腦袋。


    喬橫林感受到季鶴手的溫度和重量,他猝然直起身,把季鶴撞在白漆的路燈杆上,季鶴吃痛地悶哼一聲,但將此視作懲罰的喬橫林狠下心不管不顧,他捧著,甚至是用力掐住了纖細白皙的脖頸。


    極其短暫的停頓,喬橫林鼓足了勇氣,他丈量了季鶴唇峰的位置,閉上眼睛,快要撞上去的最後一刻。


    驚慌失措的季鶴抬起手臂格擋,喬橫林眼睛都沒睜開,隻知道季鶴拒絕了他,他發狠地咬住季鶴的手臂。


    他的哭聲越來越大,牙齒發顫,不得已鬆嘴,季鶴的手臂上印著清晰可見的牙印,上麵粘連著淚珠和口水,理智的弦掙斷了,讓他沒辦法思考和說話,也不知道如何應對現在的境況。


    不知道在冷風裏站了多久,季鶴勉強清醒,他變得有些結巴,隻重複不許退學這一句話。


    喬橫林終究還是聽了他的話,從小到大,他沒有一次拗過季鶴,這次也贏不了。離放假隻剩半個月,班主任答應給他長假。


    季鶴領著他把課桌搬迴教室,站在校門口分別時,告訴喬橫林一切都會好的,隻要熬過這一小段時間。


    一小段的時間限定成為某種希冀,美好的,但不容易實現的希冀。


    升上高三的那一年,喬橫林四處打工,冬天燒烤攤生意不好就去送外賣、發傳單、在飯店刷碗、到超市搬貨,給學生家長打推銷補習班的騷擾電話。


    書店在巷子藏得深,位置實在算不上好,先後也有兩個人打了諮詢轉讓的電話,測完店門口流量也搖頭離開了,找了中介,掛在出租售賣的平台,仍然少有人問津。


    季鶴無奈暫時放棄了這個念頭,書店和醫院兩頭跑,為了省下兩塊坐公交車的費用,每天都是徒步,有時候一天到晚,隻喝醫院食堂賣的一碗小米粥。


    季君做完胃全切手術那段時間,正逢流感,季鶴有事兒沒事兒就吞兩片感冒藥,明知道這樣對身體不好,但他害怕感染,就沒人照顧術後不能吃飯喝水,靠鼻管鼻飼的季君。


    食管造影檢查後,季君開始拔鼻管,嚐試進食,他那時候已經被折磨得不像樣子,頭發稀疏、硬骨突出。


    兩個月半月後複查,他的腹部淋巴結腫大,開始術後化療,各種藥像水一樣地灌進去。


    手術的錢是喬橫林沒日沒夜打工和季鶴求人借來的,現在早就被掏沒了,除了一個空殼店鋪和一身外債,季鶴和喬橫林什麽也沒有。


    該賣的都賣了,可欠款單依舊不留情麵地遞到了手裏,離交床位費限期隻剩幾個小時的三更半夜,季鶴和喬橫林聚在書店,兩個人身上連幾塊錢都拿不出來。


    季鶴站起身,把落灰的簾子拉開,撫了撫很久都沒有碰過的琴身,淡淡地笑道。


    “我給你彈一曲吧,”季鶴征求喬橫林的意見,但其實他知道喬橫林不會拒絕,所以自顧自地說,“還記得從前,我在涼亭給你彈的什麽嗎?那晚你發燒了,我有點兒害怕,一直後悔答應了你出門的請求。”


    “季鶴……”


    喬橫林緊張地叫了一聲,他看了看表,想提醒什麽,但終究還是收住了,他順從地點點頭,請求季鶴。


    “再彈給我聽吧,在家裏沒有風,我不會生病的。”


    “好吧。”


    季鶴答應,盤腿坐在茶幾麵前,他以為自己會手生,但指尖剛碰到緊繃的琴弦,空靈清新的曲調毫不費力地滑到耳邊,他彈著彈著就笑了。


    不是淡淡的笑,也不是毫無顧忌的大笑,他抖著肩,手腕跟著也抖,緊接著是他的指尖,統統都跟隨他慘淡的笑聲在動。


    “不聽了。”


    店鋪的書櫃早就在二手木材市場賣掉了,原本不大的屋子顯得空曠不已,任何聲音都能迴蕩一個來迴,喬橫林感到害怕,他不要季鶴再彈,更不要他怪異的笑。


    “不聽了,季鶴,”喬橫林爬過去,哀求季鶴,“你不要這樣,我害怕,季鶴,我害怕……”


    季鶴眼角蓄著薄薄一層水光,不知道什麽時候沾上的,他垂腕停手,泄氣一般地歎息,望向卷閘門最底下的那一條漏光的細縫。


    “我從來沒有,”季鶴輕聲說,“從來沒有那麽擔心過天亮。”


    第七十章 盼望


    喬橫林挽起季鶴的手腕,盡管他的身量已經比季鶴高上許多,但他依舊萎了背,將下頜輕輕依在季鶴的肩頸,在季鶴麵前,他從來不吝嗇展示脆弱。


    沒有誰說話,一直等到真正的天亮,喬橫林和季鶴非常默契,一個托琴,一個撐開琴包。


    盡管喬橫林不想用價格丈量,但免不了問了當下實際的問題:“能賣多少錢?”


    “不知道,”季鶴搖頭,“我認識琴行的老板,他應該願意先留下琴,把錢墊付給我們。”


    “好。”


    喬橫林點頭,然後又補道:“讓他留久一點,我們會把他贖迴來的,對吧?”


    季鶴的指尖從琴包嚴絲合縫的拉鏈上輕撫了一道:“好琴不是隻有這一把。”


    但是季君做的琴僅此一把了,喬橫林心裏想道,但不敢跟季鶴說,因為他實在想不到可以替代古琴賣掉的東西。


    “走吧。”


    季鶴抱住琴,喬橫林彎腰拉開卷閘門,先看到了門外的一雙腳,緊接著,外麵的人漏出了整個身子,是張很陌生的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彈不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大貓尾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大貓尾巴並收藏彈不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