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橫林的“膽戰心驚”隻持續了半個月,又恢複了往日的沒心沒肺,但他不知道哪來的錢,買了千裏江山圖封麵的本子和昂貴的洗發水送給季鶴,還會偷偷往抽屜裏的罐子下麵塞錢。


    季鶴早覺出不對,但也審不出什麽,喬橫林什麽都不說,這讓季鶴很擔心,私下問尤小勇,喬橫林有沒有問他借錢,也問彭湃和薛家旺。


    他倆說喬橫林沒什麽異樣,要是非說,就是上課覺多,體育課總縮在台階上偷懶。


    季鶴想起來喬橫林這幾天晚上小腿肚總是抽筋,他也時常幫他按摩,總也沒有緩解。


    放學時間,喬橫林跟往常一樣在一班門口等季鶴收拾書包迴家。


    今天的車子蹬得慢,還沒到太熱的時候,喬橫林滿頭大汗的,後背的短袖濕了個透。


    “怎麽這麽累?”


    季鶴剛問,車子的軌跡變得歪扭,喬橫林雙腿著地,臉色蒼白地扭頭望了季鶴一眼,然後踉蹌地摔下車,跪在路邊兒吐了起來。


    季鶴要嚇死了,從車座上翻下來,輕拍喬橫林後背,等他吐了個幹淨,濕巾擦臉,又到附近超市買了礦泉水、塑料袋,喬橫林在旁邊漱口,季鶴收拾地上的汙穢,衝洗幹淨地麵才推車離開。


    他想帶喬橫林到醫院,喬橫林非不去,他說今天中午吃得多,下午體育課跑猛了,胃裏才不舒服,吐出來好多了。


    季鶴想了想他今天確實有體育課,“最近訓練很辛苦對不對?要我給邱老師說放鬆些嗎?”


    喬橫林白著臉搖頭,“不要,不要說。”


    季鶴沒有說,但晚上接到了邱明的電話,他說喬橫林最近總是還沒跑就累了,跑完又吐,問季鶴知不知道怎麽迴事。


    他給不出答複。


    白天喬橫林沒請假,照常去上學,趴在桌子上睡覺,他不知道季鶴每節下課都會站在他們班的門口看他。


    下午下課,季鶴再去,喬橫林已經沒了蹤影。彭湃支支吾吾,終於說出喬橫林這些天下午的幾節課都不在學校,從學校沒人看管的後門


    翻牆出去。


    “去哪兒我真不知道,他也不讓我跟你說……”


    季鶴轉身走了,彭湃覺出不對來,也出於愧疚之心追了上去,他沒想到季鶴真繞過操場到後門。


    彭湃一咬牙,熟練地翻上牆,對季鶴伸出手,“抓住我,我帶你出去。”


    季鶴猶豫了兩秒,將手腕遞上去,略顯吃力地翻到了彭湃旁邊的位置,彭湃往下一跳,穩穩落在地上,對季鶴挑眉道:“敢嗎?”


    季鶴沒什麽不敢,他隻是不習慣這樣的舉動,眼睛眨都不眨,縱身躍下時反而嚇彭湃一跳,他往前一擁,攬住季鶴的腿腰,接了他一把。


    季鶴扒開彭湃的手,偏頭道了句謝。


    彭湃後知後覺,在褲兜裏搓了搓發抖的指尖,他故作鎮定地想說些什麽緩解尷尬,於是又把喬橫林出賣一次。


    “其實吧,雖然他沒說去哪兒,但上次我翻牆去網吧,跟他順道走了一路,你……你信我就跟我來吧。”


    【作者有話說】


    今天也是兩章,晚上還有一章~


    第四十七章 拋棄


    彭湃攔了輛出租車,坐在副駕駛指路,季鶴一個人坐在後排,位置靠近右窗,望了一路風景,三十二分鍾的距離,幾乎沒有堵車。


    下車的地方不算繁華,但足夠熱鬧,各色的攤販玩店圍繞著眼前的一所大學輻射展開,這個時間大抵正是上課的時候,敞開的校門口零星幾個人,彭湃眼尖,一眼看到戴帽往學校裏進的喬橫林。


    季鶴輕輕摁下彭湃伸出的胳膊,不讓他喊叫,遠遠的跟在喬橫林身後。


    幸好他們沒校服,個子又高,塞進一群年紀比他們大上幾歲的大學生群裏也並不顯得突兀,從形同虛設的門崗走進校園,跟著又到操場。


    季鶴一路上都沒說什麽話,也沒有表情,彭湃就想找些話題來說,他拿尤小勇打趣,說他長那小模樣,進來第一秒就會被發現。


    他還說大學城這邊兒網吧多,機子好不說,價格還便宜,他偶爾也“舍近求遠”來上幾次,晚上再到附近酒店洗個澡,有幾家挺幹淨的。


    說到這兒,彭湃還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兩聲,季鶴不搭理他,也挺讓人喪氣的,但他想季鶴也不是故意,他正全身心地投入,盯著前方熟悉的身影,生怕他像泡沫一樣融進人堆裏。


    “人這麽多,應該是體測吧。”彭湃抬抬下巴,朝起跑線旁排隊等待的學生望去。


    喬橫林混在那群等待的人裏,收了一個男生的身份證,動作熟稔又利索地套上號碼服,代替他站上跑道。


    他現在仍然怕槍聲,但生理反應早在重複的訓練下超越恐懼,開腿擺臂,身姿矯健地越過幾個集團,成為領跑。


    他底子好,跑個第一不是問題,但有時候雇主會主動要求他不要出格,所以在最後幾百米他會降速,旁邊的人從他身旁擦過去反超,這對他來說是很新鮮的經曆。


    屈居人後的感覺似乎沒那麽痛苦,因為他知道隻要調換節奏,他依舊可以輕易地追上去。他以前跟著邱明訓練,一直都是單打獨鬥,後來在籃球館,跟著高中生競賽,起初不太能贏過,可後來覺得他們也不過如此。


    邱明說他有天賦,喬橫林剛開始不懂也不理解,他隻是願意聽季鶴的話,因為跑步對他來說是辛苦就能熬下去的事情。


    季鶴問過他喜不喜歡跑步,他當時答不上來,現在喬橫林想他當時大概不喜歡,也可能是疏於思考,隻是被什麽推著跑,速度、時間、競賽但神奇的是,自從接了不用盡全力的代跑以後,他才開始在跑步時專注想些什麽事情,有時候計算護發素的折扣,有時候賭猜晚上迴家喝小米粥還是大米粥,甚至突然想到要被提問的晨讀內容,心髒會猛地一震。


    風聲作於耳邊,沒有人會打擾他,連他心裏念的季鶴也不可以,因為他想的是過去的季鶴和未來的季鶴,不可能是現在的季鶴。


    跑步帶給他的空間和風景,令他暢快和依戀,也是從那個時候,喬橫林開始離不開這項陰差陽錯開頭的運動。


    值得慶幸的是跑步很簡單,不會給家裏帶來什麽負擔,甚至還可以掙到錢補貼家用,他不要季鶴一個人辛苦,跑完這個周末,他就能夠攢下錢買到一件漂亮平整的純白色長棉襖,盡管他知道已經要到夏天了。


    彭湃感到胳膊一重,季鶴似乎沒了力氣,將絕大部分重量都支在他身上,隨後他撤開手,虛弱地坐在操場看台的台階上。


    很髒,有灰的,彭湃想要提醒,但季鶴唿吸比平時沉重,總是塞不進興趣的眼睛被零星的水光舒緩,不再冷漠。


    那天喬橫林接連跑了三個院係的男子一千,每個院係有四五批,接連不斷,幾乎沒有休息,他也不再感到輕鬆,剛好離季鶴放學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喬橫林跪在牆角幹嘔了一陣,隨便找個男寢一樓,將身上濕透的短袖洗掉汗味,再匆匆往迴趕。


    他跑了多久,季鶴就在台階上坐了多久,彭湃在旁邊陪著,有時會假裝追隨跑步學生的路線,側臉用餘光瞥季鶴的眼睛。


    他自始至終也沒有表情,目光空洞地在操場上繞了一圈又一圈兒,他也沒有什麽所謂的眼淚,反倒眼裏很幹澀,酸痛得厲害。


    這讓彭湃覺得起初看到的景象是在幻視,季鶴就是季鶴,依舊那樣矜貴莊重,不會為任何人動容。


    “他要走了。”彭湃出聲提醒。


    “嗯,”季鶴說,“我知道,你也走吧,我想一個人,找到喬橫林。”


    彭湃沒敢拒絕,點點頭,又想跟季鶴說些什麽,於是不怎麽合時宜地開了玩笑,“你不會出賣我吧?哈哈哈”


    笑了幾秒他自己收了,咳嗽一聲清清嗓子,季鶴沒什麽力氣地抬眼,輕聲迴答彭湃:“會。”


    “什麽?”彭湃不是沒聽清,他是沒想到季鶴如此直白,絲毫沒有隱瞞和拐彎。


    季鶴似乎也明白彭湃真正的擔憂,沒有重複自己的答案,而是說,“別擔心,喬橫林很笨,他不會記恨你,如果你可以買些吃的給他的話。我會補給你錢,買些給他吧,好嗎?”


    沒等彭湃答應,季鶴轉身走了,步子倉促得厲害。


    彭湃沒有追,在台階上又坐了一會兒,被風吹得頭疼,竟笑了起來,肩膀直抖,笑完又感覺很心裏空落落的,於是在手裏夾了支煙段。


    反正也放學了,彭湃拍拍屁股起立,到附近網吧包宿打遊戲,其實他很想知道季鶴有沒有攔到喬橫林,迴家會怎麽辦。


    按照季鶴的性格,肯定會訓斥喬橫林逃課吧,不過彭湃也不是很擔心喬橫林的處境,畢竟季鶴那樣心疼,他想方設法要帶大的小狗。


    “我才不幫你喂呢,”彭湃嘟囔一句,晃了神,電腦屏幕上顯示一槍爆頭,角色死亡的畫麵,他氣得摔了耳機,“都怪你。”


    喬橫林累得不想走路,但要趕上季鶴下課的時間,一路上踉蹌著跑得也快,好容易碰到個紅綠燈,六十秒的休息時間。


    喬橫林在心裏默數,倒數第八秒,在主幹道停下排隊的藍白出租車,季鶴就坐在車上,搖下車窗,靜靜地看著人行道的方向。


    不過十餘步的距離,喬橫林卻遲鈍地沒留意到,直到後麵的車子鳴笛催促季鶴所在的車輛,司機說必須要開走了,喬橫林卻猛然掀起眼皮,四周尋覓了一會兒,抓住了季鶴的眼神。


    然而季鶴沒讓車停,也沒招唿喬橫林,隻是波瀾不驚地望著他,這種冷淡到扔進石頭都砸不起漣漪的目光,如同死氣沉沉的潭水,要活生生把人溺死。


    喬橫林驚恐地瞪大眼睛,追著那輛車跑,過了直道和兩個拐彎,分明有很多可以臨時停車的地方,可車子總是不停,不降速度地疾馳著。


    喬橫林追不上了,被風吹得滿臉淌淚,他感覺被拋棄,季鶴的眼神訴說他看到了自己,卻不肯為自己停留。


    因為生氣,喬橫林迴過味兒來,在大馬路上來踉踉蹌蹌,吃著車尾氣,旁若無人地叫季鶴的名字,不停地說對不起。


    然後車子停了,以為是小情侶鬧別扭,期待上來一個跟季鶴相貌相配的女孩兒的司機沒有達到預期,反而是開了車門就死命往後排車座上鑽的男生。


    “為什麽丟下我,你要丟下我,季鶴,你看到我了,你要丟下我嗚嗚嗚”


    喬橫林涕泗橫流,身上也是濕漉漉還沒完全風幹的短袖,他就像從季鶴的潭水裏被撈出來一樣,一時間失了道歉的心,反而恃寵而驕地埋怨起來。


    “坐直,不要把車座弄濕。”


    季鶴什麽也沒解釋,沒說自己為什麽到這裏,也沒問喬橫林為什麽到這裏,他依舊保持冷淡,苛刻地讓喬橫林不要給司機師傅添麻煩。


    喬橫林個子高,挺直身子腦袋會頂到車頂,他也不敢靠在車座後背,屁股隻占了一點兒位置,窩窩囊囊又小心翼翼地爭取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車子直接打迴家,季鶴付錢下車,今天沒有從學校騎自行車也沒有拿書包迴來,注定是不平常的一天。


    喬橫林快步跟上季鶴,拉開卷閘門立刻擠了進去,生怕被拒之門外,但季鶴沒有搭理他,他也不敢再往裏麵進,站在門口,又坐在門口,最後跪在門口,像犯了大錯又不肯離家的小狗,等候主人的發落。


    第四十八章 當狗


    天擦黑,還沒到平時關門的時間,季鶴走過來用力拉下卷閘門,對已經跪不穩的喬橫林視若無睹。


    喬橫林渾身顫抖,不知道是凍的還是怕的,在季鶴轉身離開時奮力抱住他的大腿,似乎竭盡了全力,直到季鶴掙脫得累了,任由他控製,他才敢緩緩仰頭。


    季鶴居高臨下地望著喬橫林,他整張臉都紅透了,伴隨著抽泣,眼眶裏的淚永遠翻滾不盡。


    “季鶴,對不起,我知道錯了,”喬橫林泣不成聲地搖頭,“我再也不敢了,我不逃課了,真的,求求你,原諒我……我隻是想掙點兒錢,籃球隊的學長說大學、大學去年操場裝修,所以開春補體測,有好多畢業班的迴不來,所以……所以他們也去代跑,我、我、我就是想兩周,就這兩周,我可以”


    喬橫林一手環著季鶴的腿彎,另隻手在口袋裏撲騰,十幾張麵額不大的散錢抖落在地,沾了太多汗水,隻能沉重地釘在地板上,飛不起來。


    他抓了捧給季鶴,希望他能收下。


    季鶴唿吸加重,眼睛依舊冷淡得不得了,他甩開喬橫林的胳膊,將他辛苦掙來的錢打翻。


    喬橫林來不及倉皇,被揪著衣領抓了起來。


    季鶴的手骨冒出根根分明的青筋,死死攥住喬橫林胸膛上圍的薄料,甚至掐到了他的脖子。


    喬橫林逐漸感到喘不過氣,眼睜睜看著季鶴用力脫手,將自己甩在了背後的卷閘門上,撞出巨大的響聲。


    喬橫林撲倒在地上,在尖銳的噪音中害怕地捂住耳朵,哆哆嗦嗦地縮成一團,從模糊的淚光裏琢磨季鶴的表情。


    “我說過,不許撒謊,”季鶴扣住喬橫林的雙手,強迫他聽,“我討厭撒謊,喬橫林,你總是在撒謊。”


    季鶴的言語跟他的眼神一樣平靜,喬橫林恐懼到變成啞巴,他拚命擠出礙眼的淚水,瞳孔失措地顫動,而他也終於看清楚,隻有他能看清楚的,季鶴身體裏匿伏了一塊撕裂的寒冰,那不是突然的崩潰,是不可違逆的消沉。


    隻是喬橫林,讓季鶴碎得更快更兇,他是隨時隨地會把季鶴壓垮的石頭。


    喬橫林哀慟地爬起身,他咬了後齒,消瘦不少的下巴愈發堅毅倔強,他第一次那麽大聲對季鶴說話。


    “那你呢,你就沒有對我撒謊嗎!季鶴,你是不是真的把我當狗,隻能養我,不許我對你好!你是不是想我笨,什麽也不懂,所以就隨便對我隱瞞!”


    喬橫林像小時候一樣張大嘴巴放聲大哭,又把自己講委屈了,磕磕巴巴地說,“你教我……我就會了呀……為什麽你能做的事情我不可以做嗚嗚嗚我也隻是想像你一樣,我嗚嗚嗚……”


    “你想怎樣,”季鶴問他,“你也想把我當狗,做得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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