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前幾天聽到媽媽和阿姨打電話,原來媽媽的工作都已經辭掉了,將會在南方住好幾年。


    “好幾年”,楊樵從前看課外書的時候就看到過這個詞,他當時問過爸爸,好幾年是幾年?


    爸爸那時迴答過他,一般是指“五年以上,十年以下”。


    楊樵很愛看電視上的普法節目,這八個字在他的理解中,和“有期徒刑”深度綁定在了一起。


    所以媽媽是被判刑了嗎?媽媽也沒做過什麽壞事。


    他自己更沒有做過任何壞事。


    難怪有的書裏會說,好人沒好報,禍害遺千年。


    他再也不要做好人了,他應該去坐一個作惡多端的壞蛋,他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去爭奪他想要的東西。


    “你這裏有沒有人?”有人走到楊樵的旁邊,問他,“我可不可以和你坐在一起?”


    楊樵看了看他,是個穿著背帶短褲的小男孩,倒是幹幹淨淨,但是兩邊膝蓋上還都結著痂,一定很多動,不喜歡。


    楊樵決定,他的第一件壞事,就從現在做起。


    “不可以!”楊樵非常兇地說道,“我喜歡一個人待著,你不要來煩我!”


    那小男孩:“……”


    楊樵平生第一次作惡,突然有點害怕,他不會被自己罵哭吧?如果他哭了怎麽辦?


    薄韌精挑細選了教室裏最合眼緣的小朋友,想和人家坐同桌,沒成想劈頭蓋臉被罵了。


    真奇怪!長得這麽可愛,脾氣怎麽會這麽壞?


    “你……”楊樵語氣沒有剛才那麽激烈,做了個擺手的動作,道,“你快走開。”


    薄韌深深看了他一眼,牢牢記住了他的長相和穿著。


    午休時間,老師們帶小朋友們來到睡眠區,大家的小被子都是家裏送來的。


    薄韌按照小被子的花色找到了自己的床,正要爬上去,旁邊小床來了人,他定睛一看,好啊!冤家路窄!


    楊樵剛才就想去上廁所,大家都在吃飯,他不好意思說,現在終於有了機會,一找到自己的床,就站在床邊,舉起一隻手來。


    老師卻正在安排別的小朋友,一時間沒看到他。


    薄韌雙腳懸著,上半身掛在了床圍欄上,薄式蕩秋千,並上下打量楊樵,醞釀起了壞主意。


    楊樵注意到了他,也想起了上午自己兇過人家,有點尷尬,把手舉得更高了些,想讓老師快點帶他走。


    小孩子的身體機能很有限,他是真憋不住了,手舉得很高,夾緊了兩條小腿。


    薄韌是位尿褲子經驗豐富的老手,當即看了出來,起哄道:“老師!有人要尿褲子啦!”


    這起哄聲把老師給吸引來了,過來問了情況,馬上拉著楊樵的手,帶他去洗手間。


    楊樵得救了。


    無論如何,其實算是背帶褲同學救了他。他噓噓的時候,暗暗想,應該對人家友好一些,上午太不禮貌了。


    他哪裏知道,他在這裏升起一顆感恩的心,薄韌這個壞小子正在他的床上尿尿。


    等他迴去後,爬上小床去,翻了個身,就發現了,他的床怎麽是濕的!


    在學校尿床這迴事,楊樵真的夢到過好多次,他內心深處對要離開家去上學充滿了不安。


    小孩子經常搞不清楚真實、幻想和夢境,一緊張,就更徹底混為一談。


    楊樵感覺這就是自己尿了床。


    一瞬間天都塌了!


    他都四歲了,怎麽能真的尿床啊!還是在公共場合!


    有個別的小朋友正在哭鬧,兩位老師都在耐心地哄他。


    楊樵把自己挪到床邊邊,想離濕掉的地方遠一點,可是這樣根本沒辦法睡覺。


    這小被子是媽媽給他新做的,被子是不是也壞掉了?以後媽媽還會給他做被子嗎?


    他忍不住也抹起了眼淚。


    真正的肇事者薄韌偷偷觀察了一會兒……良心不安起來。


    他隻是想作弄一下楊樵,誰叫楊樵好端端地兇他,現在看楊樵哭得好慘,又於心不忍。


    “喂,”他小聲叫楊樵,說,“來和我一起睡吧。”


    楊樵小心地看看他。


    他說:“來吧來吧。”


    楊樵猶豫了片刻,下床過去,爬到了薄韌的小床上。


    兩人擠在一起。


    薄韌吃驚說:“你為什麽這麽香?”


    他看楊樵滿臉淚,忙用自己的被子胡亂擦了擦楊樵的臉。


    “……”楊樵道,“弄髒你被子了。”


    薄韌道:“沒事,星期天我媽拿迴去洗一洗就幹淨了。”


    楊樵又想起媽媽這兩天就要走了,再次哭了起來。


    薄韌道:“怎麽又哭啊你?”


    楊樵說:“我媽媽……不要我了。”


    薄韌以為是什麽倫理故事,非常吃驚。


    楊樵解釋說:“她要去我外公外婆家,很遠,要去很長時間。”


    薄韌鬆了口氣。


    “我的被子也髒了,”楊樵說,“還有兩天她就走了,以後也沒有人給我洗被子了。”


    薄韌道:“你爸呢?”


    楊樵糾結道:“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洗,他可能不會。這是我媽媽剛給我做的新被子,我還沒有用過。”


    “沒事。”薄韌又用自己的被子給楊樵擦臉,安慰道,“不要擔心,到時候我一起帶迴家,我爸媽都很能幹,肯定給你洗得幹幹淨淨。”


    楊樵小小社恐一個,從來沒和別人這樣親近過,尤其薄韌還被自己“欺負”過,居然還在以德報怨,他感動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貼過去抱住薄韌,道:“你太好了,你怎麽這麽好啊?”


    “啊?”薄韌心虛極了,“對,我是好人啊。”


    兩天後,趙晚晴離開了雲州。


    剛開始,楊漁舟緊趕慢趕,準時來接了楊樵。


    幾天後,他就再沒趕上過。


    老師每天陪著楊樵,接連幾天都等到八點多,楊漁舟才來接楊樵,老師當然很有些怨氣,但每次都看他渾身是泥,又解釋說是剛結束了勘測,老師也不好說什麽,又忍了幾天。


    到後麵,不光是老師,連幼兒園的門衛大爺都有點吃不消了,哪家幼兒園晚上九點多才鎖門啊?


    這天早上,楊漁舟送楊樵,在校門口正要和兒子道別。


    一個早就等在那裏的背帶褲小男孩,進了校門就不可以隨意出來,隻能扒著門,大聲叫他:“楊叔叔!”


    楊叔叔本人沒什麽反應,沒有覺得是在叫自己。


    小男孩:“……老楊!”


    楊漁舟疑惑地看過去,是在叫他?


    楊樵跑進門內,兩個小男孩親熱地抱了抱。


    楊漁舟走到門邊,說:“你就是薄韌吧?楊樵每天都說起你。”


    “是我。”薄韌道,“你每天下班太晚了,我看你也沒有時間管楊樵,以後就把他交給我吧!”


    楊漁舟:“……”


    薄韌拉著楊樵的手,說:“快,你告訴你爸爸,就說你想跟我迴家。”


    楊漁舟:“……”


    楊樵遲疑地看向楊漁舟,道:“我可以去他家嗎?”


    年輪悠悠轉了,整整二十二圈。


    薄韌和楊樵正式談起了戀愛,雙方父母也開誠布公地見麵,從此結成了親家。


    薄維文喝了點酒,提起舊事來,說:“薄韌那時迴家說,有個小朋友每天沒人管,太可憐了……”


    薄韌聽爸爸說這事,也模糊有點記憶,是很有意思的童年經曆。


    他和楊樵對視了一眼,兩人都笑了起來。


    何靜娟卻忙給薄維文打眼色,怎麽能當著人家父母說這種話?


    “沒事沒事,咱們自家人,什麽都能說。”趙晚晴提起這茬,又勾起了歉疚心,既是對楊樵,也是對自己的家庭,更有對薄韌一家人的感激,道,“當年真是要多謝你們,要不是有你們,還不知道楊樵要多吃多少苦……別人父母都是替孩子精打細算,我們就很對不起他。”


    “媽,”楊樵笑著打斷道,“不要再這麽說了,再說我生氣了。”


    “就是,說開心的事。”楊漁舟道,“我現在也還記得,送楊樵上幼兒園,在門口,薄韌突然跑出來,叉著腰仰著脖子,跟我說,以後楊樵就歸我管了!我那時候還笑他,人不大,口氣不小。”


    薄韌的臉有點紅,又與楊樵交換了個曖昧的眼神。


    薄維文道:“我還沒說完呢,薄韌迴家說,那小朋友太可憐了,太可憐了……我心想孩子有愛心,這是好事啊,想幫幫同學,我肯定要成全他。你們猜他接著說什麽?”


    他還賣了個關子,留給大家好奇的空間。


    楊樵朝薄韌投去疑問的眼神,你說了什麽?


    薄韌有點茫然,他那時候太小了,大體記得,可也記不大清楚那麽多細節。


    “他跟我說,”薄維文模仿小孩語氣,道,“爸爸,楊樵真的好可憐,長得也很可愛,我想養一個。”


    眾人:”……“


    大人們全都笑了起來。


    楊樵扶額。薄韌隻跟著傻樂。


    飯桌上的小小插曲。兩家人從此變一家,愉快地吃完了飯。


    長輩們各自迴去,兩個年輕人也迴自己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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