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北嶺煤礦紀檢委書記鄭誌民來找孫新仁說:“昨天我們忙了一天,對礦工反映三采七井一個段長克扣礦工工資一事,進行了調查。我派人下去一查,結果比反映的還要嚴重,不僅涉及到段長,還涉及井長,而且根據各種跡象表明,采區也參與了此事。事關重大,所以今天特地向你匯報。”

    孫新仁堅決地說:“礦工工資是血汗錢,他們也真忍心,這事不能含糊,要一查到底,給礦工一個交待。”

    鄭誌民說:“可是,在今天上班的路上,張礦長給我打電話,說讓我直接到他那去一下。我剛才到他那去了,你猜他要幹什麽?”

    “對他沒法判斷。”孫新仁冷冷地說。

    鄭誌民笑了笑道:“你說對了,前天咱們三人定這事時,他是那樣地堅決,說別看是段長的事,不管區長參與不參與,一定要撤了區長的職。”

    “對呀,他是這樣說了,還說想幹區長的人還排著號呢。”

    原來,前天一名礦工來紀委反映情況,說三采區七井一個段長,每個月都克扣他們每人三百多塊錢,還說段長每個月都作四五個空頭。克扣工資,誰都知道,可是作空頭,有的就不太清楚了。那是由於用工製度方麵的原因,在井口或者段上,在每月報工時,憑空地虛報幾個人名,等到領工資時,再刻幾個相對應的名章,把工資順理成章地領出去,這幾個虛報的工資,就不明不白地進了虛報者的腰包。這就叫吃空頭,這與舊軍隊吃空頭兵餉是一迴事。一般來說,吃空頭是需要采區、井口、段、班組一條龍地參與進來,才能完成。所以,涉及到一個環節吃空頭,就會帶出一串人來。

    這幾天張寬財正為怎麽串動采區區長傷腦筋呢,他已經收了幾個人大包小包成捆的錢了,都把話挑明了說要當區長的。可是就那麽幾個區長的位置,給得過來嗎?那隻有擇多錄取了。這次沒有安排上的也不怕,最多再等一年,在這期間,找個機會安排了就行了,有的也不必要就得當區長,安排個什麽有實權的頭銜就行了。張寬財更知道,克扣工資的事一查起來,就是一串,他自己以前當區長時也是經常這麽幹的。所以,他暗地裏高興,這下機會來了。當孫新仁和鄭誌民倆人來找張寬財時,張寬財覺得機會來得正是時候。於是他立即表態:要嚴厲地查處,不管區長有沒有直接參與,都跑不掉責任,一定要撤職。還說有一個算一個,隻要參與了,不管是誰,一律拿下。

    鄭誌民對孫新仁說:“可是剛才張礦長卻讓我不要調查了,讓把這事壓下來。理由是三采區是咱礦產量大區,別影響產量,要是完不成任務,董事長可要發火了。可是實際理由卻不是這個……”

    “那是什麽?”

    “是昨天晚上,三采區區長管玉發請張寬財吃飯,聽說還給張寬財一個手提包,裏邊鼓鼓的,估計不下這個數。”鄭誌民說著伸出一個巴掌。

    “所以,他就讓你不要繼續查了。”

    “對,剛和我說完。我提出要向你匯報一下,他說不用了,他就能做主。但是我覺得這不是小事,必須得向你匯報一下,你看下步怎麽辦?”鄭誌民看著孫新仁。

    孫新仁踱了幾步道:“咱停下來了對礦工怎麽交待?咱們的職責哪去了?咱們紀委是黨紀黨風的監察部門,為黨負責,對組織負責,不是張寬財想查誰就查誰,想不查誰就不查誰的工具。我的意見是一查到底,該負什麽責任就負什麽責任。我們查的是領導,出產量的是礦工,不會影響產量的。再說了,當礦工知道我們調查這事的時候,還會加勁幹的。我相信礦工的覺悟,要知道,他們是最善良的,也是最無助的,他們的一家老小都等著這點血汗錢呐,克扣他們的血汗錢,天理不容。”

    王林木又找張寬財來了,他一進屋,張寬財當時就兩眼圓瞪,一臉怒氣,沒好腔地說:“你又幹什麽來了?”

    王林木看了看張寬財,笑嘻嘻地說:“張大礦長,你別撂臉子,我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呀?上次那事我誰也沒跟誰說,我夠意思吧。”

    張寬財心裏這個氣呀,他不提上次那個事還罷了,一提那事,張寬財的火就一竄老高。那天白金花真的生氣了,又是耍小性子,又是數落挖苦,不依不饒,最後張寬財出血,在會賓樓擺了一桌,讓白金花在姐妹麵前掙足了麵子,才算消停。所以,今天一見到王林木,氣就不打一處來。指著王林木的鼻子說:“俺告訴你王林木,你他媽的搬塊豆餅照照,你算什麽東西,蹬鼻子上臉,給你二兩顏色,還他媽的真要開染房了。從今以後,別他媽的拿自己不當外人。以後給俺滾遠遠的,別想在俺這得一點好處。滾,滾!”

    王林木一看張寬財真生氣了,也把臉子撂下來了,也指著張寬財說:“誰不知道你張寬財呀,那邊爆炸這邊還泡外國妞呢,來到礦上就把老肖的命給要去了,這些咱都不說,就說你前天吧,人家李段長,為了給你送錢,哭著喊著給借了三萬塊錢,送給你,你就不找他毛病了。你他媽的知道不,你是消停了,可是李段長家可鼓開蓋了,他老婆和他打仗一直打到天亮,這不,喝耗子藥自殺了。”

    “什麽?”張寬財瞪大了眼睛。

    “你放心,多虧是假藥,沒有死成,但是現在還在醫院呢。你想不想叫大家夥都知道呀?要是想的話,我可以做義務宣傳員,我不會象她那樣,哼哼呀呀地不說不喊,我可會大吵大鬧,把你那點砢磣事全都抖露出來。你信不信。”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王林木邊說邊扭身往外走。

    在王林木剛往外走的時候,張寬財沒有理他,以為他隻是想拿自己一把。可是,王林木真的走了,張寬財猛的醒過腔來,急忙追了出去,把王林木叫了迴來。王林木一進屋,不陰不陽地學著張寬財的調說:“找俺幹啥呀?俺也不想要那二兩顏色,俺也不想開染房。”

    “你他媽…不,別這樣,王師傅,你這個人咋能這樣呢?你說吧,你想幹什麽?”

    王林木走到老板台後邊,坐在張寬財的椅子上,轉悠轉悠然後又彎腰低頭地看看底坐,抬起頭,卻不看張寬財道:“這玩意真不錯,難怪都願意當官呢,腦袋削尖似的都想當官,玩著,摟著,享受著,真挺好的,這迴俺也想當官了。你給俺也安排個位置吧,礦長就不用了,俺冷丁地還當不了那麽大的官,就當個區長吧。”

    張寬財忍無可忍,衝著王林木喊:“站起來!”

    猶如一聲霹靂,王林木一激淩,下意識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還沒等他緩過神來,張寬財已經衝到他麵前,一伸手抓住他的脖領子,使足了力氣猛地一甩,把王林木摔在床前。張寬財追上又抓住王林木的脖領子,象抓小雞似的把他拎起來,張寬財兩眼兇光,舉起了拳頭,就打下來。

    就在拳頭離王林木的腦袋還有一毫米的時候,張寬財的手突然停住了,他順勢把王林木搡坐在床上。張寬財迴到椅子上坐下,臉通紅通紅的,眼中那兩道兇光還沒有收迴。這下王林木真的害怕了,他從沒見張寬財這麽激動過,也沒有想到張寬財有這麽大的力氣。再看看張寬財現在這個樣子,王林木兩眼呆呆地看著張寬財,兩手扶著床邊,屁股虛坐在床邊上,好象時刻準備逃跑一般。張寬財衝他吼道:“滾,你給俺滾得遠遠的,俺不想再看到你。”

    王林木站起來,什麽也說不出來,滿臉通紅地走了。他還沒走到外間門口,張寬財叫了一聲:“迴來!”

    王林木下意識地站住了,轉過身,沒動地方,這時他真怕張寬財揍他一頓。

    “看你那個熊樣,俺能吃了你咋的?你過來,俺可告訴你,以後你要是再鬧事,俺饒你一迴,可不能放過你第二次。”

    王林木站在老板台前,耷拉個腦袋,不說話。

    張寬財拉開抽屜,從裏麵拿出一疊錢,扔給王林木說:“拿去給家裏買點肉吧,別叫老媽和孩子老婆跟著你受罪了。滾吧,俺可告訴你,你要是再敢來這,看俺打斷你的狗腿。”

    孫新仁與郝兵越說越氣憤,越說越對北嶺煤礦的前途擔憂,越說越感覺到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了。

    一向穩重的孫新仁也有些坐不住了,他知道,按張寬財的名單調動幹部,就會有許多好幹部,許多幹事的幹部被調走,上來一批光會玩嘴,不能幹事,光知摟錢,不顧礦工,光有損招,沒有良心的人。這些人,在以前的工作中是得到充分地表演了,所以,孫新仁和陳樹林用了三、四年的時間才調整過來,讓這些人靠了邊,讓能幹事,想幹事的人上來了。可是,張寬財來半年多,就要把這些人都調迴來,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叫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按說自己是黨委書記,應該管住這事,不能讓其按張寬財的思路走下去,這是自己的職責所在,也是自己的真實想法。可是,從眼下的形勢看,孫新仁是有心匡正,無力迴天。在當前這種體製下,自己這黨委書記算什麽?有權嗎?有權,紙上寫著呢。國有企業的原則是黨管幹部,可是認真地照此操作起來,就蠻不是那麽迴事。實際上,黨委書記的職權乃至黨委的職權都被虛化了,企業的一切權力,真正地落在掌握人財物的實權派手裏,即行政領導手裏。從外麵看,黨委書記是一道耀眼的光環,僅是光環而已。它隻看得見,卻摸不著,更不用說拿來用一下了。多少年的實踐,孫新仁心裏明鏡似的,他用心地講了一番道理,做了一些事情,也是大家都認同的道理,大家也認可的事,但是,行政領導的一點點實惠,就能讓一些人把這些道理全部拋到腦後,置那些有道理的事而不理。沒聽說嗎,有段順口溜講的有點意思:跟著工會走,得條大被單,跟著書記走,得個大相片,跟著礦長走,得捆大白邊。意思是說和工會靠得近了,能得到象被單啦,床罩啦,枕巾之類的獎品。跟礦長關係好的話,那就了不得了,人民幣會一捆一捆地往你兜裏蹦,那錢就象天上掉下來的一樣。可是,黨委書記能給你啥?一年到頭,幹得好了,隻能發給你一張獎狀。隻是一張紙,有時連個鏡框都沒有。這就是當前人們對國有企業黨、政、工三個職能的總結。你還別說,這個總結的版權所有者,還真具有敏銳的眼光,獨到的見解,乃至進行過深層次的思考。在崇尚英雄的時代,一張相片可能會抵得上十張大白邊,可是在崇尚金錢,追求物質的時代,十張相片也抵不上一張大白邊。相片在人民幣麵前相形見絀,也在人民幣麵前不堪一擊。原來和陳樹林搭班子的時候,孫新仁沒有這麽深的感受,自從張寬財來到礦上,他越來越感到國有企業黨委的監督保證職能越來越弱,弱到什麽程度呢?已經弱到不能正常履行職權,弱到不能正常維護職工合法權益,甚至弱到不能保護自己的程度了。可是,他不能眼看著那麽多的好幹部被迫害,那麽多的敗家子掌握實權。如果這成了現實,其結果是什麽?是國有資產的流失,是礦工兄弟的苦難,是正義的毀損,是邪佞的狂謔。

    孫新仁思考成熟後,他把郝兵找來,談了一些情況,交換了意見,統一了看法後對郝兵說:“郝兵啊,張寬財這樣做,已經不把礦工利益放在心上了,已經背叛了北嶺煤礦,如果我不製止的話,那就是我的失職。如果我要製止,必然要和張寬財發生衝突,而且還會是不可調和的衝突。一旦發生衝突,後果難料。就當前的情況來看,處於被動的一方是我。你沒看見嗎?有好幾個礦、廠的黨政領導意見不統一,結果是把這幾個單位的黨委書記調走了事,不管行政領導有什麽問題,一律不究。對我個人來說,我什麽也不怕,可是,遭殃的是北嶺煤礦。所以,我決定,這事由我來出麵製止,製止不住,我就向公司反映,如果公司再解決不了,那我再向上反映,決不能讓張寬財無法無天的搞下去。但是,你不要參與,堅決不要參與…”孫新仁見郝兵要說什麽,擺手製止道:“你聽我說完。你知道,張寬財之所以這樣幹,他背後有吳有德,這次不比上次黨委會。所以,我們要做最壞的打算,一旦我有了情況,形勢就會急轉直下,從咱們公司的現狀,就是北嶺煤礦的明天。我聽說李建國和張寬財穿一條褲子了,徹底指望不上了。在北嶺煤礦還能撐起一片天的,能立住一杆旗的,隻有你郝兵了。我不是抬舉你,也用不著抬舉你,你什麽都不要說了。我和張寬財僵持起來的話,十之八九得調走,如果你要是和我一起被調走的話,那北嶺煤礦可就完了,那真的成了張寬財的天下了,到那時,最慘的就是礦工了。為了長遠,為了大局,你一定得保存下來。保存的唯一辦法,就是你不要摻和進來,所以,這次隻有我自己出麵製止。這事我已經和趙剛說了,讓他穩定下來,謀求長遠。明白沒有?”

    過去,人們在討論什麽是英雄的時候,常說敢赴難而死者便是英雄,沒有一個英雄是怕死的,也沒有一個英雄在困難麵前縮頭縮腦的。而在今天,明知製止張寬財的胡作非為的行為,必然會遭到不測,但是,孫新仁還能義無反顧地去做,這不也是英雄嗎?這不就是常說的大無畏精神嗎?郝兵聽孫新仁說完,心裏酸酸的,但心裏也暖暖的。郝兵被感動了,他對孫新仁肅然起敬。郝兵道:“孫書記,什麽都別說了,我一定會和你站在一起的,說什麽也不能讓不正之風在咱們礦刮起來。我不怕,真的,什麽都不怕。我就不信了,這是共產黨的天下,能任張寬財之流橫行?我看這樣辦吧?你是黨委書記,你不要出頭,要我出麵來製止,你放心,不管打到哪,我也不能讓他的陰謀得逞。孫書記,在現在這個時候,北嶺煤礦可以沒有郝兵,但不能沒有你呀。所以,還是由我出麵和張寬財理論吧。我自信還能勝了他,因為他不走正道,他那點事,他那套嗑擺不到桌麵上來。”

    孫新仁聽後,呈現出少有的激動,但他的態度依然十分堅決是說:“不行,咱決不能賣一個再搭一個。”

    “別說了,孫書記,不管後果咋樣,我都不會後悔的…”

    孫新仁有點急了,他打斷郝兵的話說:“郝兵啊,你怎麽還不明白呢?你不知道現在是啥形勢呀,隻要黨政領導鬧矛盾,不分青紅皂白,一定會把書記調走,還有可能被降職或者免職的。如果是你和張寬財頂起來了,他們就會把咱們劃到一條線上,到那時,我們都得走。我都想好了,我有思想準備,我能承受,我知道我該怎麽辦。我這樣做是傻點,但是沒有辦法,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我絕不願意看到我們培養起來的人才,被張寬財一個一個地毀了,也不願意看到我們多少年形成的風氣,就這樣消散了。所以,你一定要保存下來,這是對北嶺煤礦的全體礦工負責呀,是對我們國有企業負責,是對黨的事業負責。你知道麽?你的擔子也不輕啊。不過,你以後還真得注意,遇事要思前想後,做事要兼顧大局,千萬不能由著性子來,千萬不要讓張寬財抓住什麽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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