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來,張寬財的車開進北嶺煤礦的時候,他總覺得路上的人,都在瞅他,又都在議論他。其實他是有點杯弓蛇影,北嶺煤礦的一切都很平靜,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著。趙剛和攻關小組的人一直井上井下地忙碌著,天天和蔣立民和沈德陽在一起,落實著瓦斯抽采綜合利用工程。郝兵也正忙著對段隊長進行考核。孫新仁也不時地到井下去走走,看看。

    張寬財又恢複了往日的趾高氣揚,但是,白秋生的話,對他觸動很大,他覺得有道理,對孫新仁不能馬馬虎虎。幾天來,他一直在想,很快就得出了個結論:稱霸北嶺煤礦的主要障礙,不是趙剛,不是郝兵,而是孫新仁。一則他是黨委書記,與自己平級,他對公司黨委負責,有權和公司領導進行直接對話和反映;二則這個人有一定的頭腦和政治手腕,這在上次黨委會上就看出來了;三則他這個人在北嶺煤礦的威望太高了,他的一句話,就能讓很大一批人連想都不想就跟著幹。不象有些人雖然聽自己的,但那是因為自己掌握著他們的生殺大權。問題認識到了,也就開竅了。他的頭腦裏逐漸形成了一套方案,即除掉、擠走、搞垮他。除掉,就是揪住他的問題,把他整倒,撤他的職,罷他的官。擠走,就是把他從北嶺煤礦趕出去。搞垮,就是把他在北嶺煤礦搞臭,搞得沒有人聽他的,沒有人信他的,沒有人敢和他接近。這三種結果,不論實現了哪一種,自己都算在北嶺煤礦站穩了。在這三種結果中最好是把他除掉,那才是大快人心的事。如果除掉他很困難的話,就把他擠走,他上哪去都成,隻要別在北嶺煤礦瞎攪和就行。如果實在除不掉,擠不走,那就要把他搞垮。隻要孫新仁垮了,臭了,沒有人搭理了,對自己也就沒有任何威脅了,那麽,他在不在這也都無所謂了。目標有了,還得找到一個最有效的途徑。那就是抓住他的把柄,找出他的毛病,敗壞他的名聲。要實現這三個目標,就得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辦法。辦法可以是多種多樣,如貶損他的形象,瓦解他的陣營,結成自己的死黨,擴大自己的勢力,死看硬守抓辮子,無孔不入湊材料。你沒聽人說嘛: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天天在一起,就不信找不到一個好辦法。好,就這麽幹!

    張寬財心裏十分清楚,一定要抓住他的把柄,隻要抓住他點毛病,那就不用自己費多大力氣,吳有德就能置他於死地。他是深知吳有德的,隻要他瞄上誰,那他一定沒有好,倒黴就是早晚的事。一想到孫新仁,張寬財就老大不自在,仿佛孫新仁身上有瘮人毛一樣,隻要見到他那張嚴肅的臉,和他那雙看上去笑眯眯,但放射出兩道冷光的眼睛,張寬財就打怵。孫新仁這個人是做得正,行得正,那一身的正氣,把張寬財逼得直要窒息。所以,在他身上找出點把柄還真有點難。他這個人平常不多言不多語,但遇到事時,該說就說,該做就做。他不推責任不爭榮譽,但眼裏絕對不揉沙子。張寬財想,工作上抓不著把柄,要是能弄出點男女關係問題也行啊。有時候,男女關係這個事,還真是一個秘密武器,要想整一個人,尤其是整一個有權的幹部,這個武器還真當事。因為這是個一個說不清道不明,沒法考證不好擺脫的事,別看它沒長腿,可它比誰跑得都快,隻要一出現,馬上就能跑遍千家萬戶,當成人們的笑料談資,當成人們下酒的無影無形的小菜。用不上兩天,這個桃色新聞的主人公就臭了。可是孫新仁辦公室裏進進出出的女人雖然不少,但憑張寬財的眼睛看,卻沒有什麽特殊的樣子。而且,他還把自己的辦公桌放在套間的外間,門上的小方玻璃擦得賊亮,他屋的門還經常是敝開的。這方麵也不好找他的毛病,不好抓他的把柄。那麽就再看看別的吧。對於一個書記來說,想討好他的人也不會少,所以,最致命的問題就說他拉幫結夥搞宗派,可是,他和班子成員,乃至中層幹部的距離都保持到若即若離的程度,看不出有什麽親和疏。就是他與趙剛的關係,也讓人看不出幾分親熱,他和那個郝兵,就更談不上親熱了。張寬財想著想著,竟出了一身冷汗,這個孫新仁,幾乎就他媽的是個完人,可是,世界上有完人嗎?肯定沒有,隻是現在自己沒有找到他的弱點罷了,但是,也別著急,總穿長袍,沒有會不著的親家。

    既然找毛病抓把柄費時費力,那就先幹點別的,先穩定和擴大自己的地盤,是十分必要的。穩定和擴大自己的地盤,一個是拉攏,一個是培植,拉攏比培植來得要快。於是他想,得先拉幾個死黨,沒有死黨,自己就說話不靈。中層的要有,但有時幫不上忙。在礦班子中,一定盡快地攏過來幾個人,不然的話,上次黨委會的情況還會出現。要拉攏,就得拉攏有能力、敢說話、有威信、辦事利索的人,最重要的是得完全聽自己的。象那些沒長腦筋,不懂政治的家夥可不能要。這樣的人不但不能幫你辦事,往往一到關鍵時刻就他媽的掉鏈子。礦黨政班子成員他過了一遍篩子,最後把目標定在郝兵的身上。這個郝兵是個最佳人選,他敢說話,而且還能把話說得頭頭是道,能把一個複雜的問題,說得很簡單。從發展的眼光來看,這是個很有潛力的人。從處事處人的眼光看,他還是個很有人情味的人。這一點,從那天在會賓樓的見麵,張寬財就體會到了。所以,他想在近期找個機會,接觸接觸這個郝兵。

    在他正在思考的時候,聽見了樓下的吵鬧叫嚷的聲音。他走到樓梯口,側著耳朵仔細地聽了聽,好象是個上訪的。他最煩、也最不願意管的就是信訪的事,他轉身想迴辦公室,可是,剛走了兩步,又停下來了。他的腦子裏突然閃出一個念頭,孫新仁為什麽有威信?我為什麽沒有他那樣的號召力?就是因為孫新仁能給群眾辦點實事,能聽群眾把話說完,能給群眾一個好的態度。自己現在正有權力,能給群眾辦真正的實事,那不比孫新仁更能爭取到群眾的支持嗎?如果我給群眾辦點實事的話,我的威信不也提高了嗎?所以,他遲疑了一下後,果斷地轉過身來,向樓下走去。

    來礦辦上訪的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中等身材,白晰的麵龐,如果不是在四月下旬,他還穿著一件棉軍大衣大喊大叫,誰也不會把他當成有病,而且是精神上有病的人。這個人見張寬財走下來,叫得更歡了,說礦上不聽董事長的話,不關心他的生活,都這時候了,他還換不下來這一身棉衣服。保衛科的人員一見張寬財下來,立即就緊張了,上來兩個人,把那個人往外拽。那人叫喊聲更大了,邊叫喊邊說:“打人啦,打人啦。”張寬財對保衛人員說:“把他放下,對群眾怎麽能這樣呢?”張寬財的這句話,把保衛人員說得愣住了,所有的保衛人員都知道,這個張礦長最煩的就是上訪的了。上次一個婦女,是個工傷家屬,丈夫截癱,到外地治療,都兩年了,因被醫托所騙,沒有正規醫療費收據,礦上還沒給報銷,找張寬財反映情況,可是保衛人員不讓上樓。正吵鬧間,張寬財從外麵迴來,那名工傷家屬迎上去對張寬財說:“張礦長,我都來好幾次了,他們不讓我上去找你,正好遇到你了,你可得幫幫我呀。”張寬財一臉的不耐煩,說了句你找錯人了,俺不是張礦長,沒有理她,繼續上樓梯。見張寬財沒有理她,那個工傷家屬一著急,快步上前拽住張寬財的袖子。張寬財使勁地一甩,把那個工傷家屬甩一個跟頭,腦袋撞在樓梯鐵欄杆上,鮮血頓時從頭頂流了下來。可是張寬財根本沒有理睬,頭都沒迴就上樓進辦公室去了。隨後他打電話把保衛科長叫來,狠狠地訓了一頓,並規定,隻要上訪人員進入辦公室,就扣保衛科的分,扣保衛科長的獎金。按理說,上次那個工傷家屬上訪是正當的,而眼前這個人,已經鬧了好幾年了,是一個上訪專業戶。對這樣的人怎麽會是這樣的態度呢?所以,保衛人員一頭霧水地看著張寬財。

    張寬財問那人道:“你叫什麽名字?因為什麽事呀?”那人也愣了一下,然後,象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拉著張寬財的手大聲說:“我叫王林木,是咱礦的礦工。我的頭受傷後得了後遺症,不能上班,可是,礦上不給我開資,叫我怎麽活呀。”

    張寬財驚訝地說:“什麽?咱北嶺煤礦竟有這樣的事?這不是對群眾漠不關心嗎?你跟俺上來吧,把情況詳細說說。”他一轉身,一個念頭閃了出來。他想把動靜整大點,立刻又轉迴身來,對保衛人員說:“你去把信訪科長和安監科長找到俺辦公室,讓他們跑步來。”

    剛進張寬財的辦公室,王林木還有點拘謹。張寬財給王林木倒了一杯茶,讓他坐下來慢慢說。王林木向張寬財講了自己的情況:十五年前,他在三采區幹活,發生了工傷,礦上不給報工傷,也不給開資。後來我找礦務局,這時的礦務局改成礦業公司了,董事長給我辦了工傷,給我補了工資,我十分感謝董事長對礦工的關心,董事長真是我的大恩人。可是礦上卻頂著不辦。我找咱礦安監科,安監科長說不能報工傷。找信訪科,信訪科長也說不管,所以我才來找你。

    張寬財聽了王林木的話,氣憤得不行,大罵安監科長和信訪科長,並說:“你放心吧,你的事俺一定給你作主。你迴家等信吧,俺一定讓你滿意。你可以跟家裏和鄰居說,這個事俺張礦長管定了,是工傷就得享受待遇,就是掉一個腳趾蓋,礦上都保證你要啥給啥。”

    王林木往出走時,正巧與氣喘籲籲的信訪科長和安監科長撞個滿懷,衝著信訪科長和安監科長詭秘地一笑,笑得很得意,但笑得很難看。

    見信訪科長和安監科長雙雙進來,張寬財不問青紅皂白,劈頭蓋臉地就是一頓吼:“你這科長怎麽當的?群眾的疾苦與你無關麽?這麽大的事你們不管,你們自己說說,你們到底管什麽?”

    信訪科長和安監科長對王林木的一笑還沒琢磨過來,就聽見張寬財這一頓吼,如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張寬財一見兩個科長一臉茫茫然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吼得更響了:“你們當科長的不給群眾辦事,還當他幹什麽?你們還想不想幹了?不行就馬上給俺走人。”

    信訪科長叫林長生,是學勞動工資的大專畢業生,在礦上當了七年的工資科副科長。為了充實信訪科的力量,三年前從礦工資科調信訪科任科長。安監科長叫安東寶,是大學本科畢業生,專業是采礦,為人正直,做事幹練。張寬財的兩頓吼,他們開始明白是怎麽迴事了,他們猜測,肯定是王林木拿出慣用伎倆,在張寬財麵前胡說八道了。林長生對張寬財平靜地說:“張礦長你先別生氣,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麽事?如果是王林木的事,那就請你聽我向你匯報一下。”

    聽林長生這麽一說,張寬財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臉上寫上了一些不自在,但口氣卻沒有軟:“那好,你說吧,要是說不明白,你就別幹了。”

    林長生看了看張寬財,也很激動,但馬上就平靜下來,平靜地對張寬財介紹起王林木的情況。

    這個叫王林木的人,原是三采區的一名掘進工。十五年前,他剛參加工作不久的一個夜班,一名礦工和他打賭。那礦工說:“一會區長迴來,你如果敢在區長麵前連說兩句砸窩子,我就請你吃兩個砂鍋。”王林木說:“那有什麽難的,但砂鍋得我點,你別用青菜豆腐砂鍋糊弄我。”那個礦工說:“好,前邊那個砂鍋店由你隨便點。”結果,三采區區長剛從外麵迴來,還沒跺完兩腳的雪,王林木上前說:“區長,你去砸窩子去了?”區長的臉立馬就紅了,他看了看王林木,又看了看屋裏的幾個人,那幾個人一見形勢不好,一個個都悄沒聲地溜走了,這時王林木往前湊了湊說:“人家說你砸窩子去了。”區長臉一沉進屋了。王林木想對那個打賭的礦工說:“怎麽樣?今天中午砂鍋到嘴邊了吧?”可是那個礦工早就無影無蹤了。正在這時,區長換完衣服,叫王林木進裏間去。王林木進屋後,區長讓他把門關上。王林木剛關上門,區長掄起皮帶就是一頓暴打。王林木邊用手護著頭,邊喊:“為啥打人?為啥打人?”區長也不解釋,一個勁地打。打完後,區長問他:“是誰讓你說的?”他說是那個礦工和他打賭。等區長出來找那個礦工時,那個礦工早就逃之夭夭了,從此再也沒有到采區來上班,王林木也沒有吃到打賭贏來的砂鍋。

    當王林木鼻青臉腫地迴到家的時候,他媽媽在第二天領著他來找區長,區長也自覺理虧,讓他在家休息兩個月,區裏工資獎金照開。他媽媽提出要報工傷,區長說開獎金就是工傷待遇。兩個月後,王林木上班了,但他生性懶惰,不願幹活,誰都不願與他一個班。有一天,他升井時,頭上出血了,說是掉下來的石頭給砸的。當時問還有誰在身邊,他說隻有他自己。礦安監科馬上派人去他說的現場勘察,結果頂板與井幫的情況良好,沒有發現任何問題,根本不可能掉下石頭。再找王林木了解情況時,他吱吱唔唔地怎麽也說不清是什麽地方了。到醫院檢查後,說是皮外傷,休了三天就上班了。恰巧,這時,礦上進了一批新設備,需要加強人員看守,區長就把他推薦去了。別看王林木幹活不行,跑個腿,學個舌還蠻勤快的,幹得還不錯。於是保衛科就把他留下來,主要負責露天設備庫的夜間巡邏。有一次,他發現一個外地民工沒有及時地把當天沒用完的火藥退迴火藥庫。按規定,爆破領火藥必須按量領取,如果當天沒有用完,必須退迴火藥庫集中保管。可是有些人嫌又退又領的費事,就在下班時帶迴來,放在一個隱蔽的地方藏起來,以便第二天直接幹活。王林木發現後,就走過去找那個民工,說他是礦保衛科的,因為沒有把火藥交到火藥庫,要拘留他。那個民工嚇得屁滾尿流,一個勁地說好話,最後那個民工答應明天到儲蓄所給他提五百元錢,王林木才罷手。臨走時,王林木順手把床鋪上的兩元錢一盒的兩盒煙拿走了。第二天,王林木就隨那個民工去儲蓄所,那民工給了他五百元錢。後來,民工的老鄉知道這事後,到保衛科舉報了他。經過調查,情況屬實,於是北嶺煤礦將他除名了。

    除名以後,王林木和他媽媽在市場賣菜。有一天,那個民工聯絡了兩個老鄉,在市場門前把王林木胖揍了一頓後,逼著他吐出了勒索的五百元錢,然後走人了,那個民工從此再沒有來陽山。後來王林木娶了個媳婦,他就和他媳婦蹲市場,他媽媽就不去市場了。那些年,礦上的形勢不好,他還勸當初在一起的礦工跟他一樣蹲市場呢。近兩年,煤炭形勢好了點,不知他聽誰說的隻要花兩個錢就能迴礦上班。他就開始找礦上,礦上對這事很重視,因事隔十多年,於是組成了以礦工會郝主席為組長的調查組。經過調查得知他是因敲詐勒索被除名的,在除名的十二年中,從未因除名一事申訴。所以,北嶺煤礦作出了不予恢複工職的決定。可是,他沒有停,一直找市裏和省裏,還上過北京,信都轉迴來讓公司解決,公司麵臨著極大的信訪壓力。有一天,吳董事長來礦現場辦公,王林木上去說:“我十五年前受工傷,礦上不給辦工傷卡片,還把我除名了,請董事長做主。”吳有德董事長對陳礦長說:“這麽簡單的事你們礦也處理不了?”沒等陳礦長解釋,董事長對王林木說:“這事我給你做主了,你就找陳礦長,他不給你辦的話,你再來找我。”第二天,陳礦長把北嶺煤礦的調查報告,以及不予認定工傷、不予恢複工職的決定一並給董事長送去了。董事長讓把材料放他那,需要研究一下。結果沒有幾天,董事長直接批示給公司勞動工資處,把王林木的工職恢複了,讓王林木到礦上報到上班。這之後,王林木又提出補發工資問題,礦上認為王林木當初是因違反煤礦規章製度而被除名的,現在看來,當初的除名決定並無錯誤,既然公司給予恢複工職,也就罷了,本著不勞動者不得食的原則,不予補發工資。王林木就又開始了上訪,三次上省,二次進京,材料轉迴來後,王林木又去找董事長,也不知這小子用什麽辦法見到董事長,董事長吳有德又責令公司勞動工資處從他賣菜那時起按地麵工資標準補發工資。這事傳到北嶺煤礦後,孫新仁歎了一口氣道:“這個口子一開,則礦無寧日了。”

    聽完林長生的匯報,張寬財問:“工資都補完了,那他還找什麽?”

    “他還要按井下工資標準補發工資。”林長生說。

    “那就按井下工資標準補發唄。”

    “就王林木的情況,不論是按道理說,還是按規定說,都是不應該補發的。就是按井上工資標準補發,都沒有政策依據,更不用說是按井下工資標準補發了。如果按井下標準補發的話,那以後不光信訪工作難做了,而且還有國有資產流失之嫌。”

    “怕難做就別幹。王林木這件事,就這麽定了,按井下工資標準補齊,咱們礦不差這幾個錢。再說了,前幾天公司開會還說信訪的事呢,說以後單位和個人評先進,信訪工作一票否決。”張寬財果斷地說。

    林長生說:“好吧,咱礦的信訪工作歸李書記分管,我和他匯報一下。”

    張寬財當時就火了,眼睛瞪了林長生半天,突然一絲冷笑道:“你上班多長時間了,這點事還不知道嗎?不管誰分管,不都得俺拿錢嗎?錢都給了,還說三道四的有什麽用?”

    晚上下班前,張寬財來到五樓郝兵辦公室。一進門,便見一塊大牌匾,上麵是北嶺煤礦工會工作一覽表,凡公開的工會信息都按月標在上麵。如到職工家訪多少次,收集合理化建議多少條,安全查崗多少次,提出整改建議多少條及整改結果反饋,如此等等,種類繁多。牌匾對麵的牆上,並排掛著三麵當年公司黨委、公司、礦區工會頒發的錦旗。牌匾下邊是一排沙發,與對麵及靠窗的沙發圍成一個小區,沙發前的茶桌上,擺著一撂記事本,是各種檢查記錄。郝兵見張寬財進來,急忙把張寬財迎到裏套間床上坐下。並沏了一杯茶,放在床頭櫃上說:“這是南方一個作家朋友送給我的正宗龍井,請品嚐品嚐。”

    張寬財看到郝兵椅子後麵的牆上懸掛著用紅木鏡框鑲成的橫幅“寧靜致遠”四個隸書大字,對麵牆上是行草體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立軸。張寬財道:“真不愧是文人,辦公室也沾有文氣。”

    “哪裏,哪裏,自勉自勵而已,咱還達不到那種境界。”郝兵笑著道。

    “別看俺沒有什麽文化,但俺最佩服有文化的人了。你今天晚上有什麽事沒有?”張寬財笑眯眯地問。

    郝兵翻了翻台曆後道:“今晚沒什麽事情。張礦長有什麽事嗎?”

    張寬財笑了笑道:“那今天晚上咱哥倆喝兩盅怎麽樣?用不用跟弟妹請個假?”

    郝兵笑了笑說:“那倒不用,怎麽也得打個招唿吧?不過,你請我有點擔待不起,還是我請你吧。”

    “咱哥們誰請誰還不都一樣,那就這樣說定了,下班後咱倆一個車走。”

    “好的。”

    車停在得月樓酒家門前,張寬財帶著郝兵徑直上了二樓,在東坡廳包間前,一個服務員將房門打開,說了聲:“歡迎光臨”。

    進得屋來,但見一色的棗紅家具,牆上掛著一幅書法作品,用十幾塊櫸木條雕成,內容是宋代大文豪蘇軾水調歌頭詞:“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白色的台布配上青花白瓷餐具,外帶青花白瓷酒壺酒杯,別有一番風趣。郝兵坐定後問張寬財道:“還有誰呀?”

    張寬財樂嗬嗬地說:“沒有外人,就咱倆,老弟要是有相好的可以打電話叫來嘛。”

    “沒有,沒有。”郝兵說。

    服務員進來柔聲地問張寬財:“先生,可以走菜嗎?”

    張寬財點了點頭說:“可以走菜了,來一瓶茅台。”

    “別、別,不來茅台,隨便來點什麽。”郝兵一麵擺手一麵搶著說。

    張寬財對服務員說:“別聽他的,就上茅台。”

    郝兵有些急了,紅著臉對張寬財道:“張礦長,你要是這麽客氣,我就走了。”邊說邊站起來。

    “別,別,那好吧,咱不喝這個。”張寬財見郝兵來真的了,急忙說。又轉過臉對服務員說:“那就來一瓶五糧液,快去吧。”服務員轉身出去了。他見郝兵還要說什麽,伸出手做了個坐下的手勢說:“郝主席,你能賞光來喝酒,俺太高興了,俺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和你交個朋友。”

    郝兵坐下道:“好哇,咱們能在一起工作,就是緣分,有了這個緣分,不就夠了嗎?”

    “對,對!郝主席說得對,咱能在一起工作就是緣分,但俺覺得咱倆應該成為朋友。俺知道,俺是個大老粗,你是個文化人,有名的文化人,是看不上俺的。”

    張寬財這樣沮喪的話,郝兵還是頭一迴聽見,急忙說:“哪裏,哪裏。我心裏知道,你是個老煤礦,有經驗,值得我學習的地方太多了,我真得跟你好好地學習學習呢。”

    正說著,門開了,服務員端著一個潔白的盤進來,盤裏是兩隻通紅的羔蟹。放在玻璃轉盤上,說:“清蒸羔蟹。”服務員轉身走到門口,又接過一個白盤走了過來,盤裏是八隻十多公分長的竹節蝦,顏色比羔蟹還鮮豔。服務員說:“清蒸竹節蝦。”

    郝兵對張寬財說:“張礦長,這哪能行,這太奢費了,這也太不好意思了。”

    張寬財笑著對郝兵說:“郝主席,你別不好意思,這是俺的一片心呐。還有兩個青菜,一個是笨雞蛋炒香椿芽,一個是蝦仁鮮筍。”

    張寬財說話的時候,服務員早把菜上齊了,很嫻熟地打開了五糧液,給張寬財和郝兵各倒了一杯後,說了聲:“菜齊了,請慢用。”很有禮貌地退了出去。

    張寬財端起杯說:“郝主席,這是咱們倆第一次單獨喝灑,俺太高興了。其實,俺早就想巴結你,就是沒有機會。說實在的,在北嶺煤礦,俺就看你是有大出息的,其他人,都是新娘子的陪嫁——白搭。”

    沒等張寬財把話說完,郝兵急忙道:“別這樣說,別這樣說,不敢當,實在不敢當。”

    “你別著急,俺還沒說完呢。俺是個大老粗,說不出你們那樣的新鮮詞來,俺就撈幹的說吧,俺就想和你交朋友。來,你要是覺得俺老張還算條漢子,就幹了這杯!”和郝兵碰了一下杯後,一仰脖幹了。

    郝兵原以為張寬財說的幹杯,是酒桌上例行的客氣話,喝一口意思意思就是了,可是萬萬沒想到,張寬財還真的幹了。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張寬財舉起空酒杯,口朝下,示意郝兵說:“來,感情深,一口悶。”郝兵想,張寬財這樣的人,如果不喝了這杯酒,就會覺得瞧不起他,那就沒法喝了,今後也就沒法處了。於是他端起杯,喝了下去。這一杯足有二兩酒,一進肚裏,就象一吞下一條火練子似的,一直從嗓子眼熱到食道,最後燒到胃裏。

    張寬財拿起酒瓶要給郝兵倒酒,郝兵急忙站起身,搶過酒瓶,先給張寬財斟上,隨後給自己也倒滿了。郝兵舉起杯道:“張礦長,我說句心裏話,說得不對,請你擔待。”

    “你說,你說。”張寬財睜大眼睛,直直地看著郝兵說。

    郝兵緩緩地道:“張礦長,其實我剛才都說了,我們能在一起工作,就是緣分,這是真的。社會上那麽多人,陽山那麽多人,為什麽我們能在一起?這不是緣分嗎?但是,緣分是相互的,不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在這個緣分下的每一個人,都應該珍惜這個緣分,這個緣分才有意義。就拿咱們北嶺煤礦來說吧,我們天天生活在這個地方,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咱們班子成員就更是了,天天在一個桌上吃飯,在一個樓裏辦公,這不是緣分是啥?既然我們有這個緣分,那麽,我們為什麽不能珍惜呢?咱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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