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洛陽之戰,庾希屢施妙計,以少勝多,大破燕軍,名聲大震,晉帝司馬丕派出快馬信使,加封庾希為護軍大將軍,賞賜若幹,恩準迴京。


    得勝歸來的庾希,入朝謝恩之後,迴到自己府上。此時,正見四叔庾條早已來到,坐在前廳,等候多時。庾希作揖道:“侄兒剛迴朝謝恩,四叔便匆匆而至,正好陪著四叔暢飲一番。”


    庾條道:“四叔前來,絕非為了給你接風洗塵,而是另有要事。”


    “哦?四叔快坐下細談。”


    叔侄對坐,庾希為四叔滿上茶水,隻聽庾條說道:“陛下近幾日,也不知動了哪根筋,竟要偃武興文,推行新政,大搞土斷。”


    “土斷?”


    “正是。”庾條道:“此番土斷,乃是要將官員豢養的流民,登記造冊,編入戶籍,一旦重新劃分土地民冊,則流民變良民,就不能給大臣們上稅了,稅收皆要歸於朝廷。”


    庾希聽了,沉思少時,思量說道:“倘若如此,咱庾家經營江東幾十載,以後要少收不少稅銀。”


    “何止稅銀,歸附庾家的流民,都成了朝廷的子民,家族之勢,將大為衰弱。”


    庾希道:“想我庾氏,曾經一朝五國舅,官至極品,位至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豈可因陛下新政,而丟了家業。”


    “愛侄所言,不無道理,”庾條道:“四叔武將出身,不善言辭。愛侄乃太後重臣,不妨說服太後,阻止新政,百官定會擁戴,愛侄威望定有增無減。”


    “四叔放心,此事不難,舍棄土斷,養兵北伐,才是國之大事。”


    庾條、庾希叔侄二人一番商議,庾希草擬奏疏,準備上奏崇德宮。在庾希眼中能鎮服天子的也隻有太後褚蒜子。


    ......


    到了第二天,庾希帶著奏疏入宮,直奔崇德宮,拜見褚太後。褚蒜子自從還政給了司馬丕,久不見朝臣,司馬丕又賢明能幹,使得褚蒜子如釋重負,整日賦閑享樂,輕鬆不少。


    見庾希來見,褚太後難得有人探望,頗為欣喜,賜坐一旁。褚蒜子道:“原來哀家眼中,卿家對桓溫言行刻薄,小肚雞腸。如今看來,真是大材小用,辜負了你一片赤誠。”


    庾希作揖笑道:“臣對朝廷,忠心耿耿,在朝為官,若不幫太後多算計著點,隻恐被桓溫之流暗中謀權。”


    “此番北伐,哀家也聽說了,你定計誅呂護,火燒燕軍,大敗慕容評。憑數千之眾,克敵數萬,日後定能光興祖業,定不朽之功。”


    “太後過獎,臣也久有勒石燕然之誌、封狼居胥之心,隻可惜陛下偃武興文,無心北伐,聽說滿朝大臣,深為憂慮。”庾希說這話可是暗藏鋒芒,別有用意。不敢直言反對天子,便變向說偃武興文,來暗諷天子。


    褚太後曆來主張北伐,早複中原,聽了這話,十分不解。遂問道:“卿家何出此言?陛下難道不想早入中原,統一天下?”


    庾希道:“陛下親政伊始,便修生養民,無心北伐,臣等甚為憂慮,此番去洛陽,先祖司馬懿墓碑皆為燕軍所毀,欺祖反天,北伐勢在必行,萬不可為保流民小利,而舍祖宗祭祀啊。”


    褚蒜子臉上泛起一陣疑惑,庾希進而說道:“聖人雲:國家大事,在祀與戎。”


    在祀與戎的道理,褚太後自然知道。得知司馬懿的墓碑被毀,心中是莫大恥辱,畢竟褚太後是司馬氏的媳婦,又是當朝太後。褚蒜子道:“陛下心懷仁愛,難能可貴,但北伐中原,收複二京,乃列為先帝遺誌,決不可荒廢。”


    “卿等不必憂慮,哀家自會說服天子。”


    見太後發話,庾希心中,竊喜萬分,隻等褚太後從中幹預,廢除司馬丕的土斷新政,繼續維護江東士族權勢。這才引出:


    士族名門難顧暇,流民上稅養奢華。富成敵國空餘享,笑看中原久血霞。


    推陳出新難政令,巧拿豪奪飽群閥。聖明終為蒼生事,頻種世間民愛花。


    天狗吞日,本是天文奇觀,在古代極具神話色彩,司馬丕借此推動改革,東晉臣子為保自身家業,表麵上朝中風平浪靜,但含章殿內,一連幾日燭光盈盈,燈火不熄,長明通宵。


    晉帝司馬丕決心要廢除士族弊端,為流民賦予戶籍,根據淮南、江南的行政區劃,流民分布,進行一次針對流民的戶籍改革,從而加強朝廷對人口的集中管理。


    司馬丕年輕好學,精力充沛,得到了車胤的啟發,更是看清了士族的弊端,每日勤政操勞,筆耕不輟,忙於政事。


    這晚太後褚蒜子路過宮苑,見含章殿的燈火,便問道貼身女官春分,問道:“月已高升,含章殿中依舊燈火長明,是何緣故?”


    春分道:“迴稟太後,自從那日祭祀了天狗吞日,皇上要偃武修文,試圖文治天下,躬身示範,擬定新製。”


    褚蒜子道:“我輔佐先帝十幾載,未複中原,二京未收,此時偃武修文,難道陛下隻想偏安在這半壁江山”


    春分道:“聽說陛下昨日早朝,還訓斥大臣,窮兵黷武,不通民情呢。”


    “陛下心氣未免文弱,你我一起去瞧瞧。”


    女官春分提著燈籠在前引路,太後褚蒜子步入宮苑,一起來到含章殿,得知太後駕到,晉帝司馬丕趕忙離座來迎,拜見太後。褚蒜子打量一番:“陛下不必多禮,哀家路過,想瞧瞧皇上忙些什麽政事?”


    司馬丕跟在身後,作揖道:“前不久,天象奇異,有‘天狗食日’之狀,此乃兇兆。”


    褚蒜子道:“哀家從不信天,陛下偃武修文,不圖北伐,幾時才能一統江山?”


    說著,褚蒜子跪坐道龍書案前,拿起司馬丕撰寫的竹簡看了起來。司馬丕道:“天狗食日,乃是朝政舉措失當,有悖人心。”


    褚蒜子看了竹簡,說道:“陛下所書新製,文墨之氣甚重,哀家到是以為,陛下親政,隻修文治,不尚武德,豈不耽擱收複中原?”


    司馬丕道:“兒臣以為,太後聽政十幾載,三征林邑,五伐中原,而朝中百姓,抽丁納糧,供給三軍,徭役沉重,苦不堪言。不如暫罷兵事,修生養息,撫育百姓,以圖強國。”


    褚蒜子聽了這話,暗憋一口氣,在鼻子中長舒出來,說道:“照陛下所書,哀家臨朝,南征北戰,到是窮兵黷武,苛政於民。”


    “兒臣豈敢忤逆嬸娘,此番馳援洛陽,朕命庾希率一萬援軍,實際上庾希僅僅隻帶三千人馬,便匆匆開赴中原,皆因錢糧虧空,日益嚴重,朝廷缺兵缺糧,兒臣正為朝廷糧餉憂慮。”


    褚太後這才明白,新君司馬丕焦慮的原委,又問道:“哀家見去年收成,還算尚可,無災無難,為何朝廷的錢糧還如此吃緊?”


    “自五胡入中原,百姓南遷,紛紛依附大戶士族之下。各大世家,仗著家室功勳、權貴地位,私收賦稅,隱匿戶口。使朝廷難以查清子民,不知多少。天下的稅賦錢糧,士族越收越富,朝廷北伐,越收越窮,最終富了士族世家,苦了天下百姓。”


    “皇兒上恤朝廷,下恤子民,又如何能解子民之苦?”


    “兒臣所擬,乃是土斷。”


    褚蒜子問道:“何為土斷?”


    “依據山川河嶽,劃定郡、州、縣疆域,天下子民,編定戶籍,朝廷依照戶籍,征兵納糧,也依戶籍,恩恤救濟。大戶士族不得私收稅糧,這樣才能安定流民,整合天下。”


    “土斷也好,戶籍也罷。總而言之,皇兒此舉,可要得罪滿朝權貴,你可知曉?我大晉遷都建康,若不是大戶世家,便沒有今日,這一土斷,可是要傷筋動骨。”


    “嬸娘扶保兒臣登基,兒臣無日不思百姓,子民尚且貧苦,何談重興?”


    褚蒜子聽了司馬丕一番論說,不禁感歎:“聽了皇兒之言,相比之下,哀家久居深宮,真如井底之蛙,不識人間煙火。”


    “嬸娘言重了......”


    “皇兒膽氣非凡,愛民如子,哀家聽政這些年,也不敢碰門閥士族的汗毛,皇兒不畏權貴,思民之憂,為明主者,當如是也!”


    “嬸娘深識大義,兒臣殫精竭慮,也要推行土斷,重興我大晉江山。”司馬丕見褚蒜子首肯此舉,不由得心中大喜。褚太後也心中為之一變,早把庾希那番理論,拋之腦後,轉而支持司馬丕的土斷新政。這真是:


    皇糧國稅落成贓,奴役流民近放狂。士族天朝虛國庫,門庭賦餉飽私囊。


    不思人意非明主,縱欲豪強難拓疆。換得蒼生寄居苦,願求江左複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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