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煙雨亭邊陣陣花香,碧空無雲,幾絲弦音招來一陣嬉笑之聲,飄然入耳,跪坐煙雨亭邊撫琴之人,正是慕容宇。


    偏逢今日琴音發澀,慕容宇正按著琴弦調音,怎知司馬道福郡主帶著幾個宮娥,遠遠聽到,順著鉉音,圍了過來。


    紫衣宮娥言道:“慕容公子雅量不凡,江南才子,莫不如此。”


    道福郡主道:“誰說是江南才子?慕容公子,本是胡兒,能練出這般琴藝,已勝江南才子百倍有餘。”


    道福郡主道:“若要我等留情,倒也不難,若能彈一曲《漢宮秋月》,我等便罷。”


    紫衣宮娥道:“讓公子做《漢宮秋月》,有孤獨哀怨之意,就不怕把太後引來,不如作首《陽春白雪》,更添幾分喜慶。”


    “太後寂寞,我等就不寂寞?還是《漢宮秋月》。”


    紫衣宮娥道:“郡主是寂寞?還是看上慕容公子了?”


    “哎呀,你又胡說......”


    道福郡主正與兩個宮娥正在話語奚落,隻聽有人喊道:“太後駕到!”


    說笑聲戛然而止,隻見太後褚蒜子走到近前,看著兩個不敢抬頭的宮女,問道:“今日好熱鬧,為何隻聞說笑,不聞琴聲?”


    道福郡主道:“慕容公子,今日調琴,我等聞聲而至。”


    “慕容公子的琴韻,悠揚攝魂,不妨一同賞樂?”


    “奴婢萬萬不敢,暫且告退。”道福郡主隻得帶著幾個宮娥不敢搶太後的風頭,快步離去。


    褚蒜子這才把目光落到慕容宇身上,說道:“哀家若不驅走幾個宮人,公子將欲獻上何曲?”


    慕容宇躬身作揖道:“孩兒侍奉太後,豈會獻曲宮人?”


    “那哀家來了,有何曲獻上?”


    “今日弦音,澀而不柔,彈出曲調,隻恐太後不悅。”


    “有什麽悅不悅的,新君親政,隻要有公子獻樂,哀家心裏就倍感舒坦。”


    慕容宇道:“弦澀不能獻樂,孩兒卻可獻花。”說著慕容宇從琴邊,拿起一個竹籃,籃中插滿花束。自從慕容宇捅破了窗戶紙,褚蒜子再遇慕容宇說起話來,也到更加放得開,雙手呈獻太後麵前,慕容宇道:“孩兒摘得鮮花數枝,獻於太後,擺於宮舍。”


    一股清香撲鼻,褚蒜子心生愛意:“知哀家者,唯有公子。”


    話音未落,似有含情脈脈之時,隻覺一個身影,不期而至,突顯近前,褚蒜子轉身一看,正是晉帝司馬丕。來的早不如來的巧,手捧花籃的褚蒜子,心中思緒,頓時打斷,在場眾人趕忙跪倒,司馬丕躬身作揖道:“兒臣見過嬸娘。”


    兩人送花傳情,被司馬丕撞了正著,褚蒜子略覺尷尬,隻得把花,遞給一旁宮人,若無其事的說道:“陛下駕臨,來的好巧。”


    司馬丕道:“兒臣有要事相商,請嬸娘移步別宮。”


    “既有要事,何必走遠,可速說來。


    司馬丕道:“事關晉燕交戰,軍機要事,質子不得與聞”


    一聽是與燕國開戰,褚蒜子才不得不避諱說道:“既是軍務吃緊,請皇兒頭前引路。”


    顧不得與慕容宇多敘幾句,便轉身離去,未能博取太後芳心,又趕上晉燕兩國交兵,慕容宇心中頓感失落萬分,隻望褚蒜子佳人背影遠去。真可謂:


    情絲隻藏宮廷深,心慕難圓求麗人。唯有弦音推眷意,可憐花蕊未醒春。


    誰知朝暮獨生夢,空盼歡愉枉為真。孤等寵恩遲不至,遙望魅影也撩神。


    褚太後隨司馬丕迴到含章殿,琢磨著司馬丕能有多大的事,隻見司馬丕拿起桌案一份奏疏,呈給褚太後。褚蒜子道:“哀家早已還政陛下,不閱奏疏,陛下還是直言吧。”


    司馬丕說:“今有眾臣聯名急奏,燕國太傅慕容評,起兵五萬,攻打洛陽,勢不可擋,晉軍諸路皆敗。增援抗燕,岌岌可危,不可猶豫。”


    褚蒜子潛下身子,坐到一旁,說道:“皇兒已經親政,晉、燕交戰,朝中大事,皆由陛下做主,何必再問哀家?”


    司馬丕道:“兒臣欲調江北兵馬,馳援洛陽,隻因軍中將士,心生不安,屢屢厭戰,震服軍心,非嬸娘不可。”


    “哀家又不帶兵迎戰,如何震服軍心?”


    “軍中傳言,太後身側,有質子慕容宇,深得恩寵,將士擔心.......”


    一聽這話,反讓褚蒜子瞪起眼來,反問道:“那慕容宇三歲入晉為人質,連雙親、兄長容貌都不記得,學孔孟,知漢禮,這跟前敵將士有何幹係?”


    司馬丕勸道:“嬸娘有所不知,如今坊間傳言,已是人言可畏,慕容宇已過弱冠之年,仍留宮內,久在太後身側,已被傳的不堪入耳。”


    “哀家倒要聽聽,坊間傳些什麽?”


    “放肆!”褚蒜子頓時拍案而起,怒不可遏:“這是何人亂傳?”


    “嬸娘息怒,”司馬丕勸道:“此逢晉、燕交戰之際,天下多事之秋,燕國質子若得恩寵,前方將士怎能拚死效命?”


    褚蒜子默然不語,望著室外,心中難以平複。司馬丕又勸道:“奏章之意,還請太後忍痛割愛,斬慕容宇,傳首各營,激勵將士,便可震服軍心。”


    “斬首......”


    “嬸娘勿忘,支山寺已受淫邪戒,破戒是小,威德是大,一旦太後威德盡失,這江山社稷豈有安寧之日?”


    “太後若能深明大義,兒臣自有對策,逐走慕容宇。”


    “皇兒何策?”


    晉帝司馬丕湊近一步,附耳嘀咕一番,褚蒜子聽了,微微點頭,這才痛下決心,答應徹底解決質子慕容宇。真可謂:


    恩寵痛傷皆化白,愛濃難解又須開。世間腸斷為知己,花下人離因惜才。


    江海潮升終退落,連枝根折空培栽。莫談情絕狠心事,千載而評是聖裁。


    過了午時,慕容宇依舊抱琴返迴自己的寢宮,遠遠望見,一群太監在宮巷入口,眼神凝視,駐足等候。


    為首的便是崇德宮大太監靈高,一群太監直勾勾盯著慕容宇,甚是詭異。慕容宇把懷中琴,放在長廊之下,近前作揖道:“今日各位公公在此,莫非宮中有宴慶之事?”


    “非也。”


    “那為何聚集於此?”


    靈高道:“請慕容公子隨我等前往崇德宮,太後、陛下召見公子,要事相商。”


    慕容宇一愣,不知緣由,帶著幾分疑惑,隻得說道:“請公公頭前領路。”


    眾太監帶著慕容宇來到崇德宮,晉帝司馬丕、太後褚蒜子並坐上位,兩旁是丞相司馬昱,侍中庾希,站在左右。


    慕容宇進殿來見,窺探眾人臉色,皆是冷峻無情,知道事情不妙,趕忙跪倒,拜見太後。


    褚蒜子道:“公子可知,晉、燕兩國,為爭洛陽,勢同水火,如今勢不兩立,哀家問你,公子該何去何從?”


    慕容宇聽了這話,才感到事情不妙,伏地說道:“太後,我為質子,燕國所生,晉國所養,讀孔孟書,學漢人禮。今願趕赴前敵,遊說燕國,罷兵修和,共討秦軍!”


    庾希一旁說道:“公子說得好聽,你三歲赴晉,押做質子,時隔十九載,還認得慕容評否?”


    “不認得?”


    庾希又問:“你五王兄慕容垂就在前敵,可記得令兄否?”


    “皆不記得。”


    “公子誰都不認得,又如何議和,豈不成笑話?”


    “這……”慕容宇跪在地上,無所適從,焦慮萬分,額頭也冒出冷汗。


    褚太後道:“事到如今,晉燕宣戰,各為其主,你為質子,不可再留宮中。”


    “孩兒蒙太後扶養十幾載,絕無二心,若不能去軍前議和,願留與宮中,侍奉太後。”


    庾希作揖道:“微臣也於心不忍,可是太後恩寵慕容公子,不知…還記得汝陰侯否?”


    一提汝陰侯,石琨模樣猶在腦海,褚蒜子軟了的心,又緊繃起來,冷冷說道:“慕容公子,不可留宮。”


    “那孩兒願效命軍中,充當前鋒,以死盡忠!”


    褚太後道:“不必到軍前,你此時出宮,便有人殺你泄憤。”


    “孩兒心中唯獨難舍之人,便是太後,既然眾臣視如疥癬,願受宮刑淨身,做太監侍奉太後,千秋萬載,奉養太後天年,僻天下謠傳。”


    褚蒜子道:“這身邊太監多矣,哀家心願,還是令你為男兒。”


    “死不得死,生不得生,孩兒該如何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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