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堅、白勝兩路後趙人馬,又入五君口,從晉軍背後,挺進蓮青山西麓。此時,山野之間,糧營與流民宿營,交相混雜,山中陰涼有風,使得人在林中,熟睡酣暢。


    賈堅、白勝二人分作兩隊,抵近營地,布下眾多薪柴,又備好眾多火衝車,號令一下,四處生火,頓時烈焰升騰,光照幾十裏遠,猶如火蛇,蜿蜒蓮青山中。


    “起火啦....”一聲驚唿,又是糧營兵馬,又是露營百姓,頓時人沸馬嘶,亂成一團。


    隻見夜空之中,火弩如雨,紛紛而至,西麓山林,又有清風徐徐,火借風勢,風助火威,使得大火越燒越旺,陰涼山林,頃刻猶如人間火海。


    山間糧營大亂,賈堅、白勝兩路趙兵,趁火打劫,殺向流民,漫山遍野,死傷難記,唯有埋伏南北的第六營李邁、第七營王龕,揮兵衝入山中。與劫營趙兵,短兵相接。


    遊擊將軍李邁正遇趙將賈堅,牙門將軍王龕擋住白勝,烈火通明之下,捉對廝殺,交戰聲漫山遍野,蓮青山四野天昏地暗,濃煙漫天,難解難分。真見得:


    烈火熊熊遍地燒,驚魂煉獄獨星寥。清風未見人淒沸,狂焰尤推營烤焦。


    空曉哀聲蕩山起,不知趙騎看逍遙。兵喪糧毀付之炬,穀漫皆聞苦惡呺。


    “大都督...大都督....”殷浩、陳逵闖入寢帳,驚醒了熟睡的國丈褚裒,褚裒驚詫道:“何事驚慌?”


    “大事不好,蓮青山火起,濃煙漫天,想必是有趙兵劫營?”


    “啊?”褚裒猛地起身,隻覺胸口劇痛,又癱坐床榻。說道:“蓮青山火起,必是劫營,數萬流民宿營,快設法搭救才是。”


    “我已命蔡裔率一營兵馬前去接應。”殷浩道。


    “陳逵將軍,不必管我,也去救援,十五萬將士糧草,皆在山中啊。”


    “末將領命!”陳逵奉命前去增援,快馬加鞭,兵士飛跑。


    剛至蓮青山下,隻見大批百姓,蜂擁而出,散亂無序,競相逃命。人群之中,隻見先到一步的將軍蔡裔,也催馬返迴,陳逵問道:“蔡將軍在我之前,為何不戰而退?”


    “林中百姓,何止數萬,人群相隔,難以入林。”蔡裔道。


    陳逵道:“這下軍糧皆毀,大勢去矣。”


    數萬流民,前擁後擠,爭相踩踏,湧出山林,把蔡裔、陳逵兩路人馬擋在山外,難以馳援,眼睜睜看著熊熊火光,吞沒糧營。


    ......


    待到天明,西麓山林,屍骸遍野,灰燼未熄,半宿混戰,死傷慘重。流落的百姓、敗退的兵士,紛紛往大營逃來。


    營內哀嚎連綿,泣聲不止。一夜驚慌,使得大都督褚裒急火攻心,猝倒床榻,已經急得起不來床,軍師殷浩陪在一旁,這時蔡裔、陳逵二將匆匆迴營。


    褚裒臥在榻上,看著心急如焚的眾將,這才開口問道:“戰況如何?”


    蔡裔道:“迴稟大都督,逃難流民不止數萬,隔在兩軍之間,無力相救,隻恐糧草盡毀,無以挽迴。”


    “那李邁、王龕二將呢?”


    “生死難測,未見迴音。”


    參軍殷浩勸道:“二將不知生死,隻恐已喪命疆場,如今軍糧被毀,十萬將士和數萬百姓,衣食無保。進退之計,大都督需早做打算。”


    話音未落,隻見一個小校闖進大帳,作揖道:“啟稟大都督,今已探得消息,李邁、王翕二將,被敵將賈堅、白勝擒斬。”


    “啊?”褚裒一聽又連折兩將,忍不住老淚縱橫,感慨道:“老夫失策,以致生靈塗炭,前功盡棄,眼下之計,如之奈何?”


    殷浩道:“如今百姓,身處苦難,絡繹不絕,又奔營中而來,軍糧尚且全無,如何接濟百姓,不如退兵。”


    “唉.....老夫有負國恩。”褚裒無奈道:“傳令,退兵!”......


    東晉十五萬大軍尚未到齊,蓮青山之戰,軍糧便被付之一炬,但聞風而至,前來投奔的百姓卻越來越多,有增無減。


    原本聽說大晉朝廷北伐,飽受後趙暴政的百姓,從各地前來,爭相投奔,拋家舍業,曆盡艱辛,誰知長途跋涉,趕到代陂,但此時晉軍已然敗北。無奈之下,流民隻得跟著晉軍南去。


    沿途隨行百姓,宛若長龍,一路相隨,哀聲綿延,狼狽南走,直抵淮水北岸。這時,一個校尉來報:“啟稟大都督,荀羨將軍人馬已至北岸。”


    “快傳令則來見。”


    “是!”等了須臾,隻見荀羨催馬趕到,甩鐙離鞍,翻身下馬,作揖拜見,一看大將荀羨至此,坐在馬車上的褚裒忍不住哭泣起來:“若得令則早至,何至如此大敗呀?”


    荀羨道:“末將來遲一步,請大都督治罪。”


    褚裒道:“事到如今,罪在老夫一人,歸附朝廷的百姓與日俱增,流民掉隊,不計其數,趙國追兵,作亂無窮,請令則率部斷後,以助我攜百姓渡淮。”


    “末將領命。”荀羨領兵反向而行,直奔後隊,綿延幾十裏,多是流離失所的百姓。


    看著一望無盡的流民隊伍,參軍殷浩跟在褚裒身側說道:“荀羨斷後,隻能保全一時,如今沿途百姓,聚集已有十萬眾,人多舟少,請大都督先渡淮南去。”


    “我為主帥,豈有先走之理?讓流民先渡。”


    “都督不可,眼下之計,唯有棄流民而去,先保將士,日後重整旗鼓,屯集糧草,尚可再戰。若先救百姓,隻恐拖累將士,全軍覆沒。”殷浩道。


    “那也不可,舍棄流民,讓老夫何顏去見太後?”


    “倘若國丈有個閃失,我等何顏去見太後?”殷浩急道。


    晉軍將帥來到渡口,殷浩再三苦勸,見褚裒仍舊無心渡河,這時褚裒又覺不適,趁半昏半醒之時,殷浩對左右一示意,架起褚裒,便被強行抬上渡船。


    跟著後麵的流民、各營將士,紛紛登船渡河,去往淮水南岸。這才是:


    晉末遺民何止難?奔波不至已垣殘。岸邊刀戟無窮棄,碧水朱紅染如丹。


    縱馬飛沙皆泣血,凋零荼毒總辛酸。有心殷殷淮河渡,蓮青山前詠故巒。


    斷後的荀羨催馬趕往後隊,見一路趙兵已經追來,為首一將,正是白勝。一路追擊,早已殺紅眼的白勝,揮舞紫金固風刀,追擊而來。那荀羨揮蛇芯潑風刀,挺刀迎戰,白勝喝道:“來將通名!”


    “潁川荀令則是也!”


    “無名鼠輩,快拿命來!”二人交手,酣鬥六七迴合,荀羨一刀挑飛白勝的紫金固風刀,砍死馬下。追擊一路,無人敢阻的趙兵,見主將被誅,落荒而退。


    荀羨對麾下喝道:“眾將士在此阻路,不可退去,掩護流民渡江!”趁著趙軍敗了一陣,荀羨趕忙派遣兵士,安排百姓南撤。


    此時,後趙大司空李農率兵南下,一路暢通無阻,隻見迎麵一隊敗兵,落荒而退,李農催馬擋在近前,問道:“你等何營人馬,怎敢不追而撤?”


    為首一個牙將道:“啟稟大司空,我等白勝將軍麾下,白將軍不敵晉將荀羨,砍死馬下。”


    “哦?荀羨何人?”


    軍師胡延盛道:“荀羨,字令則,聽說此人乃三國荀彧六世孫,庾翼當年北伐,大敗汝陰王,擊殺李羆,驍勇無比,便是此人。”


    “晉軍烏合之眾,今有如此虎將,誰可敵他?”


    “賈堅願往!”隻見賈堅一聲傳令,率本部人馬,加速行軍,再追南去流民。


    趙將賈堅再度追向北岸,一支人馬早已等候,遠遠望見,仍有大量流民,爭相南去,賈堅勒住馬絲韁,賈堅手持雙鐧,高聲喝道:“前方可是荀令則否?”


    “既知我名,為何送死?”


    “荀羨小兒,今日誅你,先得頭功,快快來戰!”賈堅揮舞雙鐧,催馬來戰,荀羨二度出戰。一雙八麵熟銅鐧,一口潑風刀,二人話不多言,盤殺一處,真可謂:


    奮起絕地鬥幹戈,彼岸晉土恐趙歌。


    雙鐧震懷馬嘶吼,潑風刀漸血影濁。


    二人大戰十五迴合,未分勝負,隻見賈堅揮舞雙鐧,一個雙風灌耳,被荀羨躲過,迴手一刀使出金雞抖翎,正中賈堅臂膀。


    “啊呀!”一聲,一支銅鐧落地,臂膀流血,賈堅大唿:“不好,速撤!”二度追擊的賈堅大敗而逃。


    眼看天色已晚,賈堅臂膀受傷,敗退而逃,此時大司空李農,已追的愈加迫近,李農道:“荀羨如此勇猛,誰還可戰?”


    軍師胡延盛道:“大司空不可與荀羨蠻鬥,此處大路開闊,何不將眾將士,分頭遣出,前方百姓不下十萬,他一個荀羨如何救得過來?”


    李農道:“軍師所言極是,傳令下去,各營分隊,南逃之人,無論官民,格殺勿論,放膽為之!”


    兩萬趙兵,聽的此令,蜂擁而出。古代人口乃是重要戰爭資源,戰爭到了這份上,趙國是寧可不要流民,也不能使流民跑到晉國。


    斷後的荀羨兵士不過幾千人,難以抵擋,隻見淮水北岸,月落之時,驟然大亂,哀嚎震天。荀羨帶兵陷入混戰,北岸百姓,飽受殺戮,不見天日。


    東晉永和五年、公元349年八月,代陂之戰,僅僅不到一個月,晉軍大敗,折兵萬餘。但因得知北伐,而在中原一帶競相南遷的百姓,慘遭遺棄,或因暑中疾,或亂兵所害,或溺水而死,喪命者前後近二十萬眾,屍橫遍地,極其慘烈。


    太後褚蒜子的第一次北伐,就此而終。後有唐代大詩人高適做《登百丈峰之二》詩詞為歎:


    晉武輕後事,惠皇終已昏。豺狼塞瀍洛,胡羯爭乾坤。四海如鼎沸,五原徒自尊。


    而今白庭路,猶對青陽門。朝市不足問,君臣隨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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