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訂票了。”杜庭政說。


    “是的,”蔣屹承認了,補充道,“用的你的卡。”


    杜庭政停了片刻,再開口時嗓音有些低啞:“要去哪裏?”


    “你應該查到了。”蔣屹說。


    “我知道錯了。”杜庭政突兀道。


    房間裏從剛剛開始就靜得人心頭發慌,好似能聽到每一下心跳聲。


    杜庭政停了很多秒,才用擁堵的嗓音重複道:“我真的知道錯了。”


    蔣屹往外扯了扯胳膊,出乎意料,竟然真的從他手裏逃了出來。


    然後下一刻就被緊緊抱住了。


    杜庭政雙手摟著他的腰,整個人貼在他身後,低聲祈求:“……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這次的動靜太大,托盤裏的牛奶總算倒了一杯,“稀裏嘩啦”撒了一半在地上。


    蔣屹的衣服上也濺到了幾滴,他想去拿紙巾擦,但是杜庭政死死抱著他不肯鬆手。


    “我絕對不會再犯渾了,”杜庭政頓了頓,說,“我父母去世的時候,那時候我太年輕了。在對待感情上,我沒有見過好的榜樣,也沒有人教我該怎麽做。”


    蔣屹把托盤往前舉,避免讓另一杯牛奶也跟著遭殃。


    “你教我啊,”杜庭政此刻脆弱的心髒承受不了一點刺激,蔣屹微微一側身,他就以為他要離開,“你之前說,你要教我,你不要走,你留下來教我行嗎?我以後都聽你的,什麽都聽你的,行嗎?”


    “牛奶要撒了。”蔣屹沾了滿手的牛奶,托盤的縫隙裏也滴滴答答不停地往下滴,他冷靜地說,“我先去放桌上。”


    他往前一走,杜庭政立刻崩潰,原本抱著他腰的手隨著他的動作跟著下滑,變成跪地抱著他的大腿。


    他在這之前不知道預想過多少次這個動作,以至於真到了這時候才行雲流水一般順暢。


    蔣屹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


    杜庭政已經豁出去了,在他想繼續往前走的時候,緊緊抱著不撒手:“你能不能別走,蔣屹,你別走。”


    蔣屹拖著他走了半步,成功把他的眼眶拖紅了。


    “……”


    杜庭政一迴生,二迴熟,大刀闊馬跪在地上,眼角泛紅乞求道:“再給我一次機會,蔣屹,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托盤上的另一杯牛奶終於也光榮倒下,潑了一半出去,順著鏤空的圖案往下淌。


    這動靜不小,一直在外麵守著的金石一個滑跑到了門前,剛把門推開一條縫,嘴裏說了半個“怎”字,瞥見裏頭這幅場景,立刻又閉上嘴又把門關上了。


    牛奶撒到了蔣屹腳上,他忍不住想要挪地方。


    杜庭政承受不了他這一類躲避的動作,扯過浴袍給他擦幹腳背,仰起臉望著他,眶裏來不及收迴的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滑:“做錯的地方我都會改,你不要走,你監督我,我絕對不會再犯渾了。”


    “我發誓,如果我再犯錯,就讓我一輩子窮困潦倒,眾叛親離。”


    他一邊緊緊地抱著他,克製著哭,一邊束手無策地挽留:“我寫保證書,按手印,蓋公章,找律師公證。如果再犯,公司,錢,家裏的一切都給你,我淨身出戶,行嗎?”


    “如果你不相信,現在就可以轉到你名下,簽贈予協議,讓杜家所有人簽知情同意書,行嗎,蔣屹?”


    “……求你了,求你了。”


    第93章 蔣屹從不說大話


    那晚之前杜庭政特地去請教了最可能有這方麵經驗的北開源, 到底該怎麽挽留老婆的心。


    得到的答案是大膽道歉別要臉,把我錯了和我愛你常掛嘴邊。


    無論是哪一句, 都超出杜庭政的語言範疇。他跟蔣屹說過我錯了,也真心實意道了歉,隻是掛在嘴邊很難。


    我愛你就更別提了,從沒說過。


    當時北開源是這麽舉例的:“隻要你看著他不高興,不要管是不是你的錯,立刻利索往地上一跪, 抱著他大腿別撒手,什麽‘我錯了’‘我愛你’又不要錢,使勁說。”


    杜庭政沒接話,北開源就問:“你家沒地毯啊,跪著膝蓋疼?”


    “……有。”杜庭政說。


    北開源放心了:“聽我的準沒錯, 而且他們這種人,書讀得多, 道德感強,講文明懂禮貌, 用這招保準你拿捏他死死的。”


    杜庭政忍不住評價道:“你可真不要臉。”


    北開源驚奇道:“老婆都跑了還要什麽臉?”


    他說的對, 老婆都跑了還要什麽臉。


    北開源:“再不行就哭嘛,真男人誰沒跟老婆掉過眼淚呢,不要畏懼世俗的眼光。而且你不是已經有經驗了嗎哈哈哈……”


    杜庭政麵無表情掛斷了電話。


    事實證明, 北開源這點子太爛了。


    因為蔣屹說“你起來”三個字的時候簡直冷漠。


    “你起來。”他重複了一遍。


    杜庭政仰頭望著他。


    他情緒極少通過眼神泄露, 但是蔣屹仍舊能從裏麵看出乞求和絕望。


    大概他之前三十多年都沒有過這種低聲下氣的狀態,以至於看上去非常狼狽。


    蔣屹移開目光:“你聽話嗎?”


    杜庭政一頓, 抿緊了唇:“聽。”


    蔣屹拿了兩分鍾黏膩無比的托盤, 實在忍無可忍,掙脫出來, 端著托盤出了門。


    杜庭政轉頭望著他的背影,直到茶水間的門緩緩自動合上。


    他垂著手,手腳冰涼地跪坐在地上,出神般望著顏色深重的門板。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微微一動,被人從外往裏推開一道縫隙。


    先是圓角的托盤露出來一點,緊隨其後,蔣屹的臉也跟著顯露出來。


    他去而複返,換了個新的紅木托盤,重新端了兩杯牛奶,一盤切好的水果。


    杜庭政沒反應過來,一路望著他到了眼前。


    蔣屹繞過他,把托盤放去桌子上。


    “還不起來,”蔣屹把牛奶依次拿出來,“北開源這套對祝意都不管用了。”


    “對你管用嗎?”杜庭政問。


    蔣屹頓了頓,繼續把水果也端出來。


    做好這些,蔣屹又問了一邊:“你起來嗎?”


    他拽了把椅子坐,杜庭政剛要動身,就聽他說:“不起來就跪著吧。”


    杜庭政雙肩迴到原位,仰頭望著他。


    他跪也沒個跪相,大剌剌的敞著膝,浴袍下擺亂七八糟掉在地上,領口處搖搖欲墜。


    浴袍之下的大腿上新舊交加,有很多深淺不一的傷疤,但無一意外都是圓形。


    最近的兩處應該是今天的,那邊緣發紅,周遭泛白,像是發炎了。


    煙疤。


    蔣屹移開視線。


    過去這麽多年,杜庭政大概從未設想過有朝一日會采取這種方式來挽留一個人。


    “我錯了。”他閉了閉眼,“蔣屹,我錯了。”


    他反複說著‘錯’,想要一個機會。


    決策權到了蔣屹手上,他不用偏頭,就能看到杜庭政緊繃的下頜和皮膚下暴起的青色血管。


    實際上他沒有拿捏的意思,這一刻甚至沒有用什麽計謀。


    堅持到現在,無非就是咽不下一口氣。


    他贏了。


    杜庭政痛苦,後悔,跪地求饒。


    蔣屹從不說大話。


    下一步要怎麽樣呢?


    茶水間裏過盛的燈光籠罩著他們。


    地上過深的影子有明顯起伏的輪廓。


    蔣屹伸手摸了摸杜庭政的頭。


    杜庭政仰起眼睛望著他。


    他很少用這個角度,這種目光仰望著什麽。


    蔣屹忍不住伸手蓋住他的眼睛。


    杜庭政唇線動了動,喉嚨也跟著幹咽了一下。


    他重新燃起希望,在黑暗中抬起下頜。


    “我看不清你。”蔣屹說,“你想好再說,你要什麽?”


    這個問題那晚他問過了,杜庭政當時迴答希望他留在身邊。


    看來他對那個答案不滿意。


    杜庭政的眼睛處在黑暗中,觸覺被無限放大,蔣屹的唿吸近在遲尺撲在頸側,他感受不到熱,隻覺得血液都涼下去了。


    “我……”他遲疑許久,眼睫在蔣屹手心裏止不住的微微顫抖,“我能不能問一個問題。”


    蔣屹同意了:“你問。”


    “……”杜庭政張了張嘴,扶在蔣屹腰胯上的手逐漸變得遲緩僵硬起來。


    “以前,”等了半天,杜庭政又吞咽了一下,才問道,“你對我,都是假的嗎,沒有一點點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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