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水漬反射著慘白的燈光,地上的水漬不停蔓延,沒有一個人敢在這時上前收拾。


    管家無聲地把客廳的溫度調高,又拿來了毯子給他搭腿。


    “不許任何人跟他說話。”杜庭政陰沉著臉,顯然真的動氣了。


    管家安撫道:“不許任何人跟他說話。”


    杜庭政搭在輪椅扶手上的手背青筋直跳,關節處繃得泛白。


    “不許給他手機,”他繼續說,“要什麽都不許給!”


    “不給,”管家把掉在地上的毛毯拾起來,重新搭在他腿上,“什麽都不給。”


    杜庭政抖著手拿桌上的煙,管家上前給他點燃。


    金石看向管家,管家朝他擺手,示意現在先什麽都不要說。


    金石點點頭,老老實實地守在一邊。


    杜庭政半晌恢複了冷靜:“金石。”


    金石連忙上前,低著頭不敢看他。


    杜庭政把煙摁滅在煙灰缸裏,審視他片刻,說:“你盯著小桑林那邊,出了什麽問題拿你來問。”


    金石一凜:“是!”


    吩咐完這一句,杜庭政好像也沒有其他要交代的。


    金石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石樁似的站在麵前。


    杜庭政又看了他一眼,沒好氣道:“還不走。”


    “?”金石抬頭,又飛快的低下去,一時間有點慌張,“……那我去盯著了。”


    杜庭政上一次這麽大動幹戈還要追溯到很多年以前。


    管家看他伸手要茶水,一邊給他換了新的來,一邊把桌子上的水擦了,這時才說:“最近總是因為一點小事就動氣,還每次都是跟蔣教授……”


    提到‘蔣’字的時候他遲疑了一下,餘光觀察著杜庭政沒有立刻翻臉,這才繼續說下去。


    “有話要好好說的,”他手上動作不停,有一下沒一下地收拾著桌麵,“蔣教授從來不跟您生氣的,您之前用煙頭燙他的腿,還動不動就要欺負他,他都沒說什麽……”


    “是,他什麽都不說,”杜庭政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氣頃刻又燒起來,猛地伸手把剛端上的新茶水打翻在地,在當啷聲中麵色不善地低吼道,“他直接跑了!”


    第75章 較量


    蔣屹從那天開始‘老實’了很多。


    杜庭政最近都沒有聽保鏢匯報過關於他‘又發燒’‘生病不吃藥’‘胃疼還要吃辣’‘吵著想出門’這一類的話。


    金石倒是打過兩次電話, 說小桑林那邊地暖停了,晚上睡覺的時候倒是沒感覺冷。又說蔣屹最近情緒不高, 也不如之前愛說話,請他有時間過去看看。


    杜庭政那會正在廣州,去年下半年那邊的擔子都落在杜鴻臣肩上,年底卻又貿然下了他的職,老派的合作夥伴嘴上不說,心裏恐怕還有芥蒂。


    他必要露頭的, 一半是安撫,一半是震懾。


    足足耽擱了半個月,杜庭政才把事情都釘死。迴去的路上他就在猶豫,拿著前一晚拍來的玉辟邪在手上揣摩。


    這東西不大,掛在鑰匙扣上隨身帶著也不紮眼, 就是不知道一般人喜不喜歡。拇指上戴著的扳指偶爾與它相撞,每次都能留下清脆的碰撞聲。


    汽車在抵達杜家之前調轉車頭, 朝著另一個方向飛馳而去。


    杜庭政終歸還是先去了小桑林那裏。


    夕陽的餘暉籠罩著整個洋房,連帶著窗戶都金燦燦的一片。


    杜庭政許久不踏足, 站在門外停留片刻才推開門。


    客廳裏金石坐在沙發上, 雙手撐著頭,旁邊站著醫生,四周則是保鏢。


    門邊動靜一響, 所有人一齊看過來, 神色都是驚詫。


    這令杜庭政升起不太好的預感,他甚至下意識的聯想到是不是蔣屹又跑了。


    “他人呢?”杜庭政手腳發涼, 站在門邊問。


    金石從沙發上起身, 快步到了他身邊,說不清是緊張還是鬆了一口氣:“在樓上。”


    杜庭政快步上樓, 推開門,房間裏很暗。


    他開了燈,心裏說不清道不明地看了片刻床上被子的起伏輪廓,這才垂下手去。


    金石在旁邊說:“晚飯吃了,吃得不多。最近他的胃又不好了,偶爾痙攣,不用等叫醫生,蔣教授自己就把藥吃了。”


    那明明是一副很乖的情形,杜庭政聯想起來,心裏卻很不舒服。


    “有沒有鬧著要打電話?”


    金石的說法和電話裏一樣:“沒有。前天我說讓他拿兩分鍾手機,可以給您打電話,也可以聯係父母,他也沒要。”


    杜庭政的視線一直鎖定在床上。


    蔣屹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聽唿吸的頻率應該沒有,他聽見有人進來,卻完全沒動一下。


    金石看了不遠處的自動乒乓球台一眼,繼續說:“最近他都沒有打球了。”


    醫生他不需要了,手機也不想要了。


    他一個人待在屋子裏,不運動,不看電視,也能待一天。


    所以他不再需要討好杜庭政了。


    白玉辟邪掛件硌著手心,杜庭政告誡自己千萬不要心軟。


    這很有可能是蔣屹設下的圈套,使出來的苦肉計。


    但他不能確定。


    誰也不能也不敢保證,蔣屹又在謀劃什麽。


    過了不知道多久,躺在床上的蔣屹睜開眼,慢吞吞看了一眼來人,幾秒種後轉過臉,重新閉上了眼睛。


    杜庭政看著他露在外麵的頭發:“你想做什麽?”


    蔣屹沒迴答,卻慢慢扯住被子蒙住了頭。


    杜庭政冷靜了半個月才壓下去的火一點點燒起來,完全靠著自製力才沒有上前扯開扔掉他蝸牛殼一樣的被子。


    “想要手機是嗎,”他盯著他的後腦,“出來,我給你。”


    蔣屹一動不動。


    杜庭政等了片刻,他還是不動,也失去了耐心:“把他弄出來。”


    金石上前去,猶豫了一下才伸手去扯被子,一下就扯開了,蔣屹根本沒用力。


    他靜靜地看向杜庭政,杜庭政又問了一遍:“你到底想做什麽?”


    蔣屹冷眼看著他,眼底有著淡淡的青色,聲音也輕飄飄的:“我該問你,你想做什麽呢?”


    這很不應該,金石說他這段時間一直在睡覺。


    杜庭政一時間恍惚,驚覺他的臉色竟然這麽蒼白。


    “把我關在這裏,”蔣屹平靜地接著問,“你到底想做什麽呢?”


    杜庭政遠遠望著他,好像還沒從他這副狀態上探究出什麽結果來。


    蔣屹坐起身,靠在床頭的模樣好像很疲憊。


    他長而緩地唿出一口氣,說道:“你想要我繼續愛你。”


    他抬起眼皮和長長的睫毛,眼瞼下的扇形陰影淺淡的快要消散:“因為得不到,所以惱羞成怒。”


    被人如此簡單直白地揭開遮羞布,杜庭政也沒有過於吃驚的表現。


    “那是什麽稀罕的東西嗎,”他同樣用那種冷淡的聲音,俯視著他,“太瞧得起自己了。”


    蔣屹不置可否,無聲牽動嘴角。


    房間裏鍾表靜悄悄地劃過平整幹淨的表盤。


    他頭發烏黑,眼睛也烏黑,盯著一處不語的時候就像一幅精致的潑墨山水畫。


    在寂靜中,杜庭政收迴視線:“到底是誰在給誰機會。”


    “我有很多種方法,讓你痛苦,讓你後悔,讓你跪下求我。”他反問說,“你非要把我逼到那個份上。”


    蔣屹眼神有些遲緩,微微一動,便又靜止了。


    “我也有很多種辦法,讓你痛苦,讓你後悔,讓你跪下求我。”他望著房頂,呆呆地出神,片刻後唇角迴落,“你真的非要逼我到那個份上不可嗎?”


    他低下鼻梁,重新看向他,目光幽深篤定:“你知道的,我不說大話。”


    杜庭政渾身散發出來的氣勢格外駭人,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之下。


    蔣屹沒有意識到現在的行為是在挑釁他,他平靜地陳述著事實。


    “你如果願意,”他輕輕說,“我看在往日情分,可以放你一馬。”


    杜庭政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他身量本就高,著意俯視他人的時候壓迫感很強。


    他站在近處,門邊的角燈斜照在他肩頭,投下來的陰影將蔣屹完全籠罩。


    太荒謬了,他想。


    他鬆開手,攥了一路的玉辟邪摔在地上,滾到床底。


    房間裏空無一人,陽光那麽明媚,他卻想落荒而逃。


    杜庭政迴到家後就在茶水間裏待著,管家看了幾次,看到他一直沒有動地方。


    金石在電話裏說:“我根本攔不住,而且他們說兩句就開始吵起來,蔣教授的狀態也不好,真嚇壞我了。”


    管家從門縫裏又看了杜庭政一眼,輕輕關上門,對著電話著急:“這可怎麽辦,上次吵完好久沒說話,好不容易不生氣了,怎麽又開始鬧了?”


    金石應該也正守在蔣屹的門外,比他聲音更無措:“這樣下去不行吧?”


    “當然不行了,”管家歎氣說,“要想想辦法,看怎樣才能把這個局麵破解,褚總有這方麵的經驗嗎?”


    金石:“不知道,這怎麽問?褚總問起來怎麽說??”


    “是不好說,”管家再次歎氣,“我再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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