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叢頓了頓,確認道:“我能見蔣屹了?”不等杜庭政迴答,他又急急地問:“他怎麽了,是出什麽事了嗎?”杜庭政說:“他想見你。”鶴叢似乎不信,加重語氣問了一遍:“沒有出事嗎?”“沒有。”杜庭政說。空曠的走廊裏傳出迴音,他緩了一下才繼續道:“十分鍾的見麵時間,自己看著表。”鶴叢哽了哽,忍不住道:“……你真的很爛,為什麽要這麽折磨他,為什麽非抓著他不放?”杜庭政心說到底是誰在折磨誰,冷臉道:“不然換成抓你?”“可以,你今天就來抓我。”鶴叢說,“別人怕你,我不怕。”病房的門一聲輕響,保姆從裏麵退出來。杜庭政清了清嗓音,眉目間滿是陰霾。“社會總有公理在,不可能讓你一手遮天。”鶴叢恨恨道,“報警不行就上訪,上訪不行就曝光,曝光不夠就鬧大,如果因為你丟了工作,那這種單位不要也罷!”杜庭政不由分說切斷了電話,望向遠方片刻,重新迴到病房裏。杜薪粵靠在床頭,露出來的皮膚幹淨清爽,顯然那保姆伺候的盡心盡力。“身死債消,”杜薪粵看著他坐在最遠處的看護椅上,垂著眼角,靜靜地說,“以前是我對不起你,等我死後,求你看顧鴻臣。”杜庭政手腕搭在扶手上,靠著椅背:“怎麽個看顧法?”“他在那邊日子一定很難過,貿然出頭握權,又突然被解,別人該怎麽看他?如果你不想見到他,就把他打發的遠遠的,讓他去國外也行。”杜薪粵伸手用力按著腹部,繼續道:“以後時機合適了,再給他找一門登對的婚事,行嗎?”杜庭政不置可否,淡笑了一下。在四麵白牆的療養院裏,這笑好似也夾雜著冷冰冰的消毒水味。杜薪粵深知要想在杜庭政這裏得到些什麽,隻有一條低聲下氣乞求的路可以走,最好主動低到他腳下的塵埃裏。他頓了頓,仰望著他:“我會告訴鴻臣,以前都是我的錯,是你寬容大度,不再追究計較,放了我一馬。我會交代他盡心盡力輔佐你,你給東西要感恩戴德,不給的不許爭不許搶,這樣,可以嗎?”“輔佐就不必了,”杜庭政麵不改色,“他姓杜,家業本就有他一份。”他這樣說完,撐著扶手站起身。“杜宜安那樣的你都可以給他一個前途,鴻臣從小跟在你後麵長大,在他心裏你就是親大哥!”杜薪粵緊緊抓著蒼白的被單,身體前傾,通紅的眼眶裏都是乞求:“以前都是我的錯,給他一個機會,行嗎,庭政,給他一個機會,行嗎?”杜庭政將走未走,俯視他幾秒鍾,終於鬆口道:“看情況吧。”第83章 十分鍾 二更鶴叢離開以後, 蔣屹的狀態明顯好轉起來。他下午的時候打了幾下球,傍晚打開電視漫無目的地搜尋最近的熱播劇, 最後找到了一部綜藝,半睡半醒地看了半個小時。杜庭政把那段時間的監控看過很多遍,想從中找出應該和蔣屹怎樣相處的有效方式。可是他和鶴叢並肩站在窗前望著外麵,從頭到尾並沒有交談。杜庭政反複拖拽進度條,看到風吹動窗外的樹枝蹭到窗棱上,才篤定監控設備出了問題。蔣屹不知道什麽時候把收音器拆掉了, 在鶴叢來之前。杜庭政把平板扔到床上,蔣屹視線短暫地在上麵定格一秒,又移開了。“什麽時候把監控弄壞的?”杜庭政問。蔣屹不搭理他。杜庭政打量著他的側臉,心裏雜草叢生,腳下沒有一條路可以暢快通行。他想問“那十分鍾裏你們說了什麽”, 又意識到蔣屹一定會反問“你說呢?”如果他再問“是不是要計劃逃走?”蔣屹如果不默認,就一定會迴答“當然了”。杜庭政忍不住, 深吸一口氣,聲音不甚流暢地問:“你們說了什麽?”蔣屹輕飄飄地反問:“你說呢?”仿佛被當頭棒喝, 接下來的話杜庭政無論如何都問不出口。蔣屹態度很無所謂, 拿過遙控器打開電視。他不停翻頁,一個欄目翻到頭就開始翻下一個分類,一直沒有決定要看哪一個, 像是都沒什麽興趣。杜庭政看著他的動作, 伸手按住了他拿著遙控器亂按的手。“下周還要南下,東昆催過好幾次了, 我懷疑是杜鴻臣在攛掇他們鬧事。”杜庭政看著他的眼睛, “這次大概要去三四天,港口也有些事要處理。”下周的事情, 他現在提前擺出來,蔣屹鬆開遙控器,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沒有不讓你看電視,”杜庭政把遙控器塞迴他手裏,不再限製他換電視頻道,“你看吧。”蔣屹目光重新移到電視上,屏幕的光給他臉上鍍了一層藍光一樣的膜。杜庭政用手指骨節蹭了一下他的側臉,蔣屹擺手把遙控扔到一邊,躲開臉時有些不耐煩。“要睡快睡,”他伸手解開睡衣領口的扣子,坦然麵對著他,“不睡就滾。”杜庭政幹咽了一下,喉嚨因此上下滾動,在此刻的氛圍裏格外微妙:“你以前從來不這樣講話。”蔣屹斂起眉目不語。杜庭政像是為了證明他不是為了這個而來,將平板扶起,攤開在蔣屹眼前。上麵的視頻開始播放,像是無聲的默劇。充足的證據給了他一些底氣,他一手扣著平板,不放過他臉上一點表情:“……你們說了些什麽?”蔣屹耐心告罄,這次他沒反問“你說呢”,而是無所謂道:“可能是在策劃怎麽逃跑吧,記不清了。”杜庭政噎了一下,擰起眉頭。蔣屹繼續說:“也可能是監控自己壞了,錄不到聲音,質量不過關吧。”杜庭政盯著他,平板上的視頻播放完畢,迴到最初始的暫停界麵。杜庭政扶住平板的手開始用力,手背上顯出明顯的筋骨:“真的在策劃逃跑?”蔣屹順著那手一路掃到他臉上,好像要打定主意把他逼瘋:“嗯。”被摁住的液晶屏幕因為受力露出明顯的彩色印記,好像下一刻就會崩裂。杜庭政深吸一口氣:“十分鍾的時間,都在說這個?”“嗯。”“這次打算怎麽跑?”蔣屹盯了他幾秒鍾,見他一直站在原地不動,就把扣子重新係上。杜庭政重新問了一遍,加重了些語氣:“計劃用什麽方法跑?”蔣屹笑了笑,靠在柔軟的毛絨墊子上,目光比剛剛搜電視劇的時候要有興趣的多:“為什麽要告訴你?”杜庭政束手在床邊站了片刻,拿起平板冷靜道:“要喝牛奶嗎,我去拿。”沒等蔣屹說要不要,他就深吸一口氣轉身離開,好似這個問題不需要迴答。半小時後,他重新返迴來,手裏竟然真的端著一杯溫熱的牛奶。“喝一點,”他站在床邊,遞到蔣屹的嘴邊,“晚上睡得好一些。”他已經在樓下洗了澡,換了睡衣,但是蔣屹聞到了很淡的煙味,摻雜在沐浴露的鬆香味中。蔣屹目光停留在靜止的屏幕上不動,張開嘴喝了一口牛奶。杜庭政明顯鬆了口氣,再開口的哄勸變得流暢起來:“再喝一點吧,太少了沒有作用。”蔣屹今天倒是給麵子,聞言又喝了兩口。剩下的半杯無論如何都勸不動,杜庭政隻好放在桌子上,又倒了半杯溫水端過來,給蔣屹漱口。蔣屹慢吞吞喝了水,看起來臉色好了很多。做完這一切,杜庭政關上窗,迴到床邊,蹲下身看著他:“監控會每日檢查,你應該沒機會再搞破壞了。”蔣屹坐著沒動,手裏拿著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床底撿出來的玉吊墜,重複著摩挲的動作。“能拆嗎?”他問。“不能。”蔣屹似乎無所謂,神情沒有絲毫變化。杜庭政看了他手裏的玉辟邪一眼,停頓片刻,才繼續說:“……下個星期我不在,你不要鬧。”久蹲的姿勢對於他尚未完全恢複的腳腕十分吃力,他換了一條腿支撐,調整了一下姿勢,繼續說:“這次沒辦法中途飛迴來。”蔣屹充耳不聞,掀開被子像是要準備睡覺。這個時間還早,他這會兒睡覺,明天一定早早就醒過來發呆,或許半夜裏起來去一次衛生間就徹底清醒,看半宿的電視。杜庭政不想混亂他的作息,傾身把遙控撿起來,再次塞到他手裏:“不說了,你看電視吧。”蔣屹接過遙控器,重新看向屏幕,電視裏很快傳出來最近一部熱播劇的對話音。杜庭政對於無人理睬的現狀已經熟悉過多次,一開始還會覺得惱怒,現在習慣了,則完全不會了。“如果你要找我,就讓金石給我打電話。”他頓了頓,交代說,“我給你打電話,你也要聽。”電視裏的聲音陡然變得很大。蔣屹一直按著音量加鍵不鬆手,轟然響起來的背景音像爆炸一樣響徹整個臥室。杜庭政在耳鳴中把聲音調低下去,按著狂跳不止的心髒,認為自己才是需要喝牛奶助眠的人。他起身去門邊把室內溫度調高兩度,迴到床邊準備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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