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庭政抬起眼看向他,在這當口金石終於迴來,手裏拿著拷貝出來的車載錄像。他把平板放在杜庭政麵前的桌子上,點了播放。因為攝像頭對準前路,所以隻能從視頻裏看到前方漆黑平整的馬路。蔣屹的聲音出現在其中,帶著一點鼻音和沙啞。“喂,叢。”幾秒鍾後鶴叢的聲音才傳出來:“怎麽了,聲音不對。”視頻右下角顯示錄像時間是夜裏十一點半,紅外線攝像頭下的路麵灰白一片,經過一段段規律排列的路燈,在屏幕上顯出深淺不一的畫麵來。蔣屹說:“我胳膊有一點疼。”視頻裏看不到他的人,但是杜庭政能想象出他的表情。那一定是帶著委屈和控訴。鶴叢問:“碰到了?還是……他打你了?”蔣屹沒有迴答,沉默代表著答案是後者。視頻外麵的人也一起沉默著,杜庭政迴想那天到底有沒有打過他。鶴叢歎了口氣:“不是說要跟他談戀愛嗎?”杜庭政視線一凝,一動不動盯著跳秒播放的視頻。他再次迴想那天,蔣屹到底有沒有提起過要談戀愛這件事。老宅外風刮動樹枝的碰撞聲,裏麵木頭地板燒焦的味道,靜止不動的籃球架和朝外打開的窗。還有站在窗前的蔣屹。他那天應該是喝了酒,狀態有些微醺,夜色下的眼眸裏閃著含混不清的光。“不談了。”視頻裏的蔣屹說。“我想過了,”那個夜裏,蔣屹側著頭對他說,“……我提前說明,不是因為你送我房子,也不是因為調動工作的事情。”他搓了搓垂在一側的手心,似乎正在緊張,但是杜庭政當時沒能發現這個反常的、意味深長的小動作。“是我覺得我們現在,這樣的關係不太健康。”蔣屹鼓起勇氣說,抬頭時愣了一下,“我……”視頻裏的蔣屹接上了後麵的話。“我眼瞎了。”“這麽快變卦,”鶴叢聲音輕了很多,充滿安撫意味,“發生什麽事了?”蔣屹再一次忽略他的問題。“我眼瞎了,我自作多情。”他靜靜地說,語調似乎帶著濕潤的風聲,“他根本不尊重我,還要讓人錄我和別人上床的視頻。”“靠,”鶴叢忍不住說髒話,“這個人渣。”蔣屹不吭聲。鶴叢遲疑道:“那你……”“我心裏難受。”蔣屹說。“別難受了,大不了……”“哥哥,”蔣屹打斷他,沉默幾秒鍾後說,“我要走了。”沉默的人換成了鶴叢。蔣屹:“現在不走,我要等。”“等什麽,”鶴叢說,“我總覺得這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你等一等是對的。”蔣屹又說:“不等了。”“……”鶴叢急道,“你不要衝動!”“算了吧。”蔣屹說。很長一段時間的靜默,杜庭政以為通話就此結束,可是進度條依舊在往前走。半分鍾過去,蔣屹低聲重複了一遍:“算了。”視頻播放結束,自動跳迴初始頁麵。客廳裏沒有人敢在這時發表意見,甚至發出響動,驚擾到沙發上的人。杜庭政深吸一口氣,從沙發上起身,一手拎起平板電腦,朝著二樓臥室走去。他跟腱恢複的不太好,因為不修養的緣故。醫生多次囑咐少行走,不能吃力,他置若罔聞,發起火來甚至用傷腿踹門,像是感覺不到疼一樣。在蔣屹這裏他行走無異,但在杜家他邁步很緩慢,坐下以後會主動把腿搭高,搭在腳凳上。管家看他上樓時的臉色好像要出事,連忙跟了上去。杜庭政頭也沒迴,一路上了台階,推開了蔣屹的門:“誰都不準進來。”管家停住腳步。因為慣性,臥室的木門哐當一聲又關上,將裏麵的場景徹底擋住。一門之隔,杜庭政幾步到了窗邊,把平板扔到床上。蔣屹一直靠在床頭看著他,從他進門開始。直到杜庭政站在他床前,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蔣屹頂著‘隨便你找事,我不在乎’的無所謂態度,閉上眼假寐。杜庭政出乎意料的沒有被他惹惱,冷冷注視他片刻,把視頻點了播放。蔣屹從聽第一句的時候就睜開眼睛,聽到“談戀愛”這幾個字的時候更是直接伸手,要把平板掀下去。杜庭政攥住他手腕,強迫他聽完了整段錄音。蔣屹臉色如冰似霜,帶著罕見的惱怒:“放開我。”杜庭政寸寸打量著他的表情,鬆開了手:“想說什麽?”蔣屹揉了揉手腕:“跟人渣沒什麽好說的。”杜庭政看著他揉手腕,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拉過他的手腕來檢查,沒看到任何紅痕,便評價道:“嬌氣。”蔣屹甩開他的手腕,低著頭不吭聲。杜庭政仔細觀察著他。一段時間的沉默對峙後,蔣屹一動,杜庭政本來已經做好了如果他質問或者控訴的準備,不料蔣屹隻是把靠枕拿到一邊,躺了下去,並用被子蒙住了臉。“……”杜庭政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克製住想把他從被子裏拽出來的衝動。他盯了隆起的被子一會兒,終於退了第一步:“……可以關掉監控。”緊接著,他就硬著聲音補充道:“但是你要保證,不能惹事。”蔣屹在被子裏沒動,冷淡地哼了一下:“我都出不去,怎麽惹事。”杜庭政忽略他的不良態度,深吸一口氣,當著他的麵吩咐下去拆監控。掛斷電話,杜庭政打量他幹淨白皙的耳廓和蓬鬆清爽的後腦頭發。盯了一會兒,才輕聲問:“你想出去?”如果蔣屹聽話,不再惹事,那也可以適當允許。杜庭政想。如果他撒一撒嬌,想要出去曬曬太陽,或者打打球,那他也可以勉為其難的陪同。蔣屹在被子裏說:“我要見鶴叢。”杜庭政隔了幾秒鍾才像是聽清楚他說的內容,好笑道:“你說什麽?”“我要見鶴叢。”蔣屹悶著聲音重複了一遍。杜庭政克製著沒有發火,但是決不允許他蹬鼻子上臉:“你剛見完祝意。”蔣屹猛地掀開被子,把臉露出來。杜庭政看著他下頜上悶出來的細小汗絲還有額前淩亂的碎發。“我說,”蔣屹盯著他,一字一頓道,“我要見鶴叢。”杜庭政盯著他。蔣屹跟他對視。臥室裏光線遍布,陽光熱烈的線條有規律的切割地板。杜庭政站起身時腳腕抽痛一下,以至於他伸手扶住了床頭的矮櫃。蔣屹神情不變,收迴視線。杜庭政看著他眼睫上麵滿載的陽光,喉嚨滾動了一下,手掌移開,拿起床上的平板,摸著其中一個角,低聲說:“這些話,是真的嗎?”“當然,”蔣屹毫無攻擊性地用柔和沉靜的眼神仰臉望著他,嘴角動了動,語氣截然相反,似乎在挑釁,“不是了。”第80章 最後的沉默兩天後, 杜庭政騰出時間來見尤康勝,尤康勝玩的不亦樂乎, 提出迴廣州以後要好好招待他,禮尚往來。年節後杜庭政下了杜鴻臣的權,全由東昆一人代理,上次他去了一趟,各方嘴上都說的天花亂墜,時間一長, 察覺到這邊無人主理,杜庭政的確又分身乏術,就開始蠢蠢欲動地掀門板。杜庭政沒多說什麽,送走尤康勝,又拖了兩天的時間才動身去廣州。他抽空見杜鴻臣, 然後帶他一起去開航線會。這意思很明顯。他並沒有完全放棄這個堂弟。大會剛開完,杜鴻臣態度良好的跟在杜庭政身旁認錯, 而邢心拿著手機過來,欲言又止。杜庭政一掃她的表情就知道又是小桑林那裏出了事, 心下不由沉了一寸。“大爺, ”金石在電話裏說,“蔣教授要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