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庭政看著他的脖子。上麵有富含情趣的起伏,還有他造成的傷。蔣屹伸手擋住脖子,再次開口謹慎了許多:“我能走了嗎?”杜庭政視線被阻擋,頗有些無趣地直起身。蔣屹盯著他。杜庭政意興闌珊道:“送蔣教授出門。”金石送蔣屹出去,幾次伸手扶他,都被拂開了。金石有點不好意思,叫了司機過來,請他上車。蔣屹拒絕了:“我有私事在身,不勞煩你們了,我打車走。”金石說:“沒有登記過的車進不來,走出去要有一段距離呢。”蔣屹昨天已經走過了,保守估計二十分鍾。他深吸一口氣,突然問道:“杜庭政一個月給你發多少錢?”金石意外地望著他,撓了撓頭。蔣屹無所謂他是否迴答:“那就麻煩你讓司機送我到公路邊。”“沒問題,”金石很快地說,又猶豫了一下,“我工資不愁吃喝的,花錢上麵比較自由。如果東西太貴,可以跟大爺申請簽單,基本沒有為難的時候。”蔣屹有點詫異,這種較為私密的事情,他竟然就這麽輕易地告訴別人。他眯了眯眼,麵色毫無變化:“……杜宜安在哪裏?”“在家。”金石說。“他還好嗎?”蔣屹繼續問,“杜庭政應該不會跟自己的親弟弟動手吧?”他語氣裏很有一種‘雖然他長得是個人,但是專門不幹人事’的諷刺在。金石懷疑自己理解錯誤。因為從沒有人敢對杜庭政諷刺。“不會,”金石說,“大爺一般情況不會親自動手。”“當然了,”蔣屹脖子還在痛,嘲道,“因為有你。”“當然了。”金石也說,有點自豪,“因為有我。”蔣屹頓時覺得這幾句對話純粹浪費時間,轉身上了車,“哐”一聲關上了車門。金石看著汽車開出門,耳麥響了一聲,他按住話筒應了,匆匆返迴去。杜庭政正站在圓窗前喂鸚鵡,聽見他進門,頭也不抬:“送走了?”“走了。”杜庭政挑著兩粒米喂給鸚鵡吃了,用小鏟順了順它後脖子上的毛。鸚鵡說:“金石。”它在這裏呆久了,聲調還真有點像杜庭政低沉又帶著一點磁啞的聲音。金石汗毛直立:“他問了我的工資,還問了三少的情況。我說夠花,在家,他就走了。”桌子上還扔著杜宜安的手機,靜靜地聚焦了一縷光,不知投到了哪麵牆上。杜庭政不置可否,吩咐道:“把手機還給杜宜安,告訴他,不許再聯係他。”金石聽懂每一個‘他’分別代表誰。他上前拿手機,屏幕晃動自發亮起,顯示出上麵的未讀消息。他想起蔣屹走時的眼神,小聲提醒:“他們肯定會聯係的。”“怎麽確定?”金石也不知道,他隻是下意識湧現出來的直覺,遲疑半晌道:“蔣教授看起來,似乎不像是那麽聽話的人。”他一點都不聽話。他戒備地仰著頭,膝蓋上是傷,脖子上是紅痕,眼睛裏卻都是無謂。根本沒把人放在眼裏。杜庭政把尖鏟放下,抬眼從圓窗眺望遠方。蔣屹剛剛離開的匆忙。遺留下了一條圍巾。此刻攥在他的手心裏。中午這頓飯是早就約下的,蔣屹本來擔心趕不上,如今雖然趕上了,但是遲到了不短的時間。鶴叢給他倒水,傾腕看了一眼手表:“我下午坐班。午休時間寶貴,以後來不了就放我鴿子吧,我不介意,好迴去睡會覺。”“叢啊,”蔣屹生無可戀地歎了口氣,“你不知道我這兩天發生了什麽,我受傷了,你快看看。”他揚起脖子展示給他看,又去挽褲腿。鶴叢看著他的動作,猜測可別是腿斷了:“我是男科醫生,這跨專業了。”蔣屹膝蓋露出來。鶴叢倒吸一口涼氣,看了他兩處傷,沉默了。“這我不得不想歪了。”他端著水,思考片刻,“你這次談的男朋友有點屬性在身上。為了身體著想,不然分了吧?”“我……”蔣屹不想講話了。服務員把砂鍋端上桌,囑咐客人小心燙,又微笑著退下去。鶴叢給他盛湯,把湯勺放他手邊。蔣屹胃裏空空,飯在跟前,反倒沒有之前那麽餓了。鶴叢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膝蓋表麵,然後放在鼻子下麵聞。“……你好色。”蔣屹看著他。“我直男。”鶴叢也不想講話了,“布洛芬凝膠和雙氯芬酸鈉,繼續抹就行,少運動。”“你不直,你都不談女朋友。”“我拿什麽談啊?”鶴叢歎氣,“除了白班就是夜班,周末還要加班,僅剩的時間都搭你身上了。說吧,這怎麽搞的?”蔣屹有點不好意思,指了指自己的膝蓋,看著他:“這多久能恢複,下周我還要參加運動會。”“下周不行,多養養。”鶴叢皺眉,“怎麽又讓你參加運動會?”蔣屹也煩。“一學期一次羽毛球比賽,一年一次教職工運動會。都讓我參加,就是因為我年輕。”他本身氣質穩定又從容,不跳腳失態,也不倉促慌張,目前工作就是他最大的煩心事:“難帶的學生讓我托底,有外派任務,研學要求,一律也都是我去。下個月初還要去廣州講課,煩。”鶴叢安撫道:“我記得,這學期不是沒給你安排幾節課嗎?”“是不多,”蔣屹坐在帶靠背的椅子上,伸著腿,像個忘記裹布的木乃伊,“都是大課,早八兩節,晚八一節。好苦。”鶴叢身為一個連周六日都不能正常歇班的醫生,不能理解這種令人羨慕的煩惱:“一個星期三節課還苦?”“我還要帶大四畢業生呢,”蔣屹驚道,“哥哥,我不是閑人。”鶴叢偏頭開始笑。蔣屹撐著下頜看他笑,看了一會兒說:“我失戀了。”鶴叢差點把喝進嘴裏的湯噴出來。“那天杜宜安跟我外甥女一起來我家,張嘴跟我叫哥。”蔣屹迴想之前,語氣有點悵然,“按照輩分這也不應該啊?如果是你,你誤不誤會?”鶴叢不迴答,他繼續說:“十八歲的陽光大男生,青春,開朗,純情,還會撒嬌。你動不動心?”“我不動心。”鶴叢強調,“我是直男。”“就是這句,他說他是直男,而且有小女朋友。”蔣屹袖口卷著,露出一截幹淨的手腕,食指點著桌子,“我以為他是貪圖我的美色,沒想到他就是單純的想蹭課。”鶴叢張了張嘴,蔣屹打斷他:“而且,他哥就是個神經病。”他抻著一條筆直的腿,半身不遂般往他那邊湊,給他講豪門秘辛:“杜家三個兄弟,老大跟杜宜安一個爹,老二單獨一個爹,現在老大當家,安排著給老二聯姻,鬧掰了,指不定以後也要給杜宜安聯姻。”他學生時代一直在兩個國家之間奔波,有著國外的開放思想,也受國內的文明影響,難以理解道:“都什麽年代了,還包辦婚姻呢。”“跟你有什麽關係,”鶴叢總算能插上話,“反正你跟杜宜安也成不了。”蔣屹指指脖子,又指指膝蓋:“你說有沒有關係?”這下淡定如鶴叢,眼神也變了:“所以你這傷,是杜宜安弄的,還是他大哥弄的?還是他們……仨?”“天呐,”蔣屹不斷搖頭,感歎道,“男科大夫就是見多識廣。”鶴叢急道:“你快說啊。”跟他掰扯還不如吃飯。蔣屹抬手示意話題停止,拿起勺子來喝湯。鶴叢把餐巾紙推到他手邊,追問道:“到底怎麽迴事,你快跟我說,該不會你跪了一整晚吧?”蔣屹喝了半碗湯,開始吃晾溫的菜。他的確跪了,但真不是他說的那種跪。天知道他下了班都看些個什麽消磨時間。蔣屹的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看,是杜宜安給他迴複的消息:不用擔心我,我很好,您還好嗎?蔣屹看了,沒迴複。很快,杜宜安下一條信息也發了過來:之前手機被金石收走了,剛剛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