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殿密室


    香燈之下,趙鯉和隆慶帝照顧著這人首花墜地生出的中年婦人穿衣裳。


    隆慶帝倒算心細,但是他生來就是皇族,哪裏伺候過人穿衣服。


    一不留神將人首花的裙子打個死結。


    他兩根手指頭鼓搗半天打不開,喊道:“阿鯉,阿鯉。”


    趙鯉聞言湊頭看,見那衣結已纏得不能再死。


    兩個摳門節約的,本持能省就省原則,一塊研究不弄壞衣裳的解開方法。


    突然趙鯉覺得頭上有隻手,一抬頭人首花用一種極慈愛的目光看著她,雙目隱隱蓄淚。


    人首花並不具備神誌,隻有隆慶帝潛意識賦予她的行為模式,趙鯉知道這一點。


    但與人首花對視時,她卻還是唯一愣怔後,避開視線。


    見狀人首花垂首,又啪嗒掉下幾顆晶瑩淚珠。


    這一頓哭,消耗了她身體裏的水分,臉上頓時瞧著幹巴了一點。


    隆慶帝登時著急:“早知多準備點水。”


    恐這人首花將自己哭蔫巴了,隆慶帝道:“不管衣裳了,扯壞的迴頭叫尚衣局縫縫。”


    “你說的哦。”


    聽他這樣說,趙鯉隻一扯,便扯稻草似地將那根打結死結的衣帶扯斷。


    將衣裳給人首花穿上,趙鯉鬆鬆給她挽個發髻。


    隆慶帝樂嗬得很,要叫上趙鯉一通出去。


    便見趙鯉站在人木前,扭頭看他:“父皇,晚上便將人木送承京詭獄吧。”


    隆慶帝微一愣怔後,故作惱怒對趙鯉道:“阿鯉,將我當成什麽人了?”


    人木雖有趣,可他曉得分寸,絕不會沉溺其中。


    瞧給這小丫頭緊張得,父皇都叫上了。


    “別瞎操心,本就打算下午送走。”


    他如此直接幹脆,趙鯉頓時笑彎了眼睛,上前挽住他胳膊拍馬屁:“爹英明神武。”


    “這會又叫爹了?”


    隆慶帝一手扶著人首花,一隻手被趙鯉抱住,實在空不出手去敲她腦門。


    三人行過長長的階梯,來到泰昌殿。


    沈晏、林著父子都在泰昌殿,他們並肩立在氣運祭鼎前。


    遠遠的,聽見他們在說民生之事。


    見他們能如此和諧的站在一起,尤其林明遠與沈晏似乎還頗為投緣,隆慶帝滿意頷首。


    三人也留意到他們,停下交談轉過身來。


    人首花但對著林著父子行了一禮。


    這叫林著和林明遠同時一僵。


    做再多心裏準備,他們終究還是不太應付得來這樁事。


    林著青天白日後背生汗,硬咽了口唾沫。


    林明遠稍好些,還能扶著老父親站穩。


    他額頭一層薄汗,卻看見隆慶帝和沈晏趙鯉三個淡定得很,正商議端陽吃些什麽。


    林明遠頓覺自己有些丟人,忙挺直了腰板。


    隆慶帝名小順子先將人首花送走,去補補水。


    恰好時至中午,見林家父子隆慶帝和善笑道:“二位,中午一塊用膳吧。”


    “沈大伴稍後也進宮來,我們一塊吃個家常便飯。”


    有沈晏叔侄參加的家宴,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


    林著和林明遠倒是巴不得,但兩人齊齊去看趙鯉。


    恐趙鯉不待見他們。


    但趙鯉隻看了他們一眼,什麽都沒說。


    兩人頓時覺得天都亮堂了三分。


    林明遠一拱手正要謝恩,便見隆慶帝沈晏趙鯉臉色齊齊一變,同時望向國運祭鼎。


    三人疾步來到鼎前。


    隆慶帝臉上那股子散漫氣,漸漸隱去。


    取而代之的,是極為少見的凝重。


    林著為官幾十載,從未在隆慶帝臉上看見過這樣陌生的神情。


    “嘖。”隆慶帝嘖了一聲,信手摘了發簪,一粗的那一端撓頭皮抱怨道,“煩人。”


    應和他話語的,是國運祭鼎陡然爆發的嗡響。


    祭鼎上,象征北方軍事的熒惑一閃。


    那一瞬,整個泰昌殿都似乎暗了下來。


    暗到林明遠忍不住仰頭看天。


    果見天上紅日暗下一角,似又灰霧北來,欲將天空吞噬。


    日食?


    林明遠心猛一跳,隻是不待他說話,天又亮起。


    再看國運祭鼎,亦是恢複了正常,倒好似方才的異象隻是他的錯覺。


    “有意思。”林明遠聽見他們的陛下,帶著些笑意開口。


    他看去,卻發現隆慶帝笑意絲毫未達眼底。


    “這幾個月來時常夢兆,總做些不好的夢。”


    一些憋屈、惡心,沉重得醒不過來的夢。


    隆慶帝搔頭的動作重了些,帶下兩根頭發。


    他幾乎是下意識,心疼將這兩根頭發撿在掌心。


    嘴上卻不停道:“晚了一個月,終於還是來了。”


    林明遠一直外放,未與隆慶帝有過太多接觸。


    在他印象裏,隆慶帝一直不是什麽太靠譜的人。


    經曆了方才人木生人之事,林明遠心裏更犯嘀咕。


    但這一刻,他訝然在隆慶帝臉上看到了一種怪異的特質。


    浪蕩漫不經心中,滿溢殺伐的血腥味。


    這種不合常理的血腥殺伐之氣,出現在隆慶帝身上是極違反常理的。


    林明遠下意識去看趙鯉和沈晏,卻聽他的親爹林著驚疑道:“明遠,怎麽了?”


    泰昌殿祭鼎前,唯一置身事外的林著拉住長子林明遠的胳膊。


    方才隆慶帝三人神情劇變,連他身邊長子都變得不對勁,看天空的眼神滿是駭然。


    但林著仰頭看,卻隻見晴空萬裏。


    聽林著問,林明遠亦是一驚:“父親,沒有看見嗎?”


    那些籠罩的灰霧,還有霧中藏著的巨大惡意。


    林明遠不曉得,為什麽那麽大的動靜他身側的父親竟是看不見。


    心在胸口越跳越快時,眼前忽而一朵懸空的黑焰綻放。


    這黑色火焰,如活生生的花朵一瓣瓣舒展花瓣。


    莫名繁雜的聲音,衝進林明遠的耳朵。


    周圍的一切都遠去,他浸泡在黑暗中,隻有無數雜亂無章的畫麵在眼前閃現,衝天哭嚎響徹腦海。


    他胸中一悶,隻覺腸肚翻滾。


    大量殷紅鮮血從他雙耳雙目和口鼻灌出。


    在他身側的林著被這巨大的變故駭得不清,待要去扶林明遠時。


    林明遠已被趙鯉一把接過。


    “太祖,您老人家這手法也太糙了!”


    趙鯉眼疾手快,往林明遠嘴裏塞了一把藥丸。


    同樣是灌記憶,對自家孩子隆慶帝就用長達數月的夢兆。


    對林家大舅,就這般暴力。


    另一個世界線,林明遠可是正兒八經的柱國棟梁。


    趙鯉探手在林明遠後頸一按,將人弄暈過去後兀自抱怨:“將人弄死可怎麽辦?”


    隨她的抱怨,林明遠意識中展開的黑色火焰最後一片花瓣掉落,倏然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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