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合抱巨大銅鍾懸掛在鐵鏈上。


    左右晃動時,低沉的鍾響不同於大景祭鍾的厚重莊嚴。


    微微的震動中,更多的是一種神秘悠遠。


    小信使的紫色霧氣將這個鍾樓包裹時,鍾擺的擺動驟然停住。


    傾斜的黃銅大鍾,在半空頓住。


    癱坐地上的老者,身旁搖椅翻覆,他疑惑不解的神情凝結在臉上。


    紫色霧氣中,隻有兩個小小身影竄出。


    黑白配色的短腿企鵝在左,從自己腦門上啵一下拔下兩根尖刺的靈猴蕊在右。


    兩個小短腿立在金紅法衣老者身邊。


    企鵝短得隻有一丁點的腿連環踹,鰭肢拿著的龍須啪啪抽。


    靈猴蕊則舉著兩個帶毒的尖刺,以剁肉餡的架勢掄圓了膀子紮。


    兩個小東西嘴裏都不幹不淨。


    “可惡的人類,壞蛋壞蛋。”


    “老雜毛,老棺材。”


    罵得含蓄點的是靈猴蕊,罵得髒兮兮的是企鵝。


    兩個小東西盡朝著老者臉上招唿。


    地麵遍生的香豌豆花上,小信使踩著藍緞尖刺小鞋,一步一個殷紅腳印。


    它牽著趙鯉的手,引導著她的意識一步步走進瑪麗蓮的噩夢中。


    瑪麗蓮的噩夢是永夜般的黑暗。


    充斥著各種滿是雜亂貪欲之音的膜拜讚頌。


    躺靠在豔紅綢緞中的瑪麗蓮蜷縮成胎兒形狀。


    一雙雙細嫩的、粗糲的、精致修剪的、滿是泥垢的手在她頭發身體上愛不釋手地遊走。


    這些手大多有可怕的疤痕或是殘缺。


    因此撫摸瑪麗蓮的身體時,格外小心翼翼。


    像是撫摸蝴蝶的翅膀。


    帶著些虔誠與好奇,卻又像是隨時要將這翅膀撕碎。


    趙鯉又嗅到了封閉屋子中,鯨魚油和各種體味血腥交織的臭味。


    隻是這一次,因小信使存在她不再是過客。


    紅色天鵝絨簾後,傳來低沉的聲響和輕輕的啜泣。


    趙鯉身上纏繞一縷紫色霧氣,踏著吱嘎作響的翹邊地板,大步走去。


    天鵝絨簾子前的銀色麵具男人,白發束起。


    他負責保護看守瑪麗蓮,並收取信徒們帶來的香豌豆花與黃金。


    同時,也負責掀開簾子,露出後麵白羊似的女孩。


    趙鯉路過他時,很順手地劈臉扇了他一大嘴巴。


    麵具落下,露出白毛狼人的臉。


    隻是這時的他要年輕很多,一雙深綠色眸子。


    他不解,臉上迅速浮出一個小巧手掌印。


    四下看,卻隻看見微微晃動的天鵝絨帷幕。


    他想要進去查看,卻止步在帷幕外。


    握緊雙拳,低下頭去——一如既往的廢物。


    趙鯉扇他隻是路過一順手的事,沒什麽意義,全為泄憤。


    待進了紅色天鵝絨帷幕後,趙鯉上前按住了一個肥壯男人的後頸。


    這男人極肥,但身上的肥肉都被他一道道擱下。


    軀體上形成了一條條凹陷可怖的溝壑。


    趙鯉捏他後頸,如捏在了一團油汪汪的肥肉上。


    一瞬間極度惡心的感覺,從指尖傳遞過來。


    夢境之中無須講道理,趙鯉一手提人,一手抽刀。


    一刀剁掉了顆頭顱。


    發黑的血呲一下,濺射在殷紅的天鵝絨帷帳上。


    躺在絲綢中的小小身體,沒比條小狗大多少。


    蜷縮著,在趙鯉彎腰想要將她抱起前,睜開眼睛。


    黯淡的綠眸眨動:“不能違抗父親的命令。”


    ……


    趙鯉鮮少有這樣挫敗的時候。


    她自以為拿的是救贖本,可每一片夢境碎片,她都沒能改變瑪麗蓮的認知。


    趙鯉嚐試過屠殺永痛會,嚐試過斬殺罪魁禍首。


    但都失敗了,她的聲音與意誌並不能喚醒瑪麗蓮。


    每一次瑪麗蓮睜開眼睛都是同一句話。


    漫長的歲月,在她身上鏤刻的記憶實在太慘痛深刻。


    站定在香豌豆花製成的床前,趙鯉轉頭看見床旁的炭火上燒得通紅的頭盔。


    黑沉沉的屋中,趙鯉指尖撫過香豌豆花上的露珠。


    隨著瑪麗蓮的名聲越來越大,造神行動越發順暢。


    時代發展,開始摒棄畏懼痛苦的人們,急需要一個新的神承載信仰。


    看準了這一點,已經站在了很高地位的男人覺得時機到了。


    “乖孩子,我愛著你,信徒們也愛著你。”


    鐵鉗翻動著炭火,立在瑪麗蓮床邊的男人穿著藍金法衣,這時的他遠沒有那麽老,慈眉善目。


    他慈愛地撫摸瑪麗蓮的頭發:“你願意為了這個世界承受痛苦嗎?”


    瑪麗蓮洋娃娃一般發呆,長期缺乏營養枯黃的亂發披在骨瘦嶙峋的身體上。


    男人不需要她的迴答,手指攏成塔形,向後退開三步:“好孩子,我愛你。”


    他說著,戴著銀色麵具的男人,用鐵鉗夾起燒得通紅的頭盔。


    看得他一步步上前,趙鯉猛揚手將這頭盔打翻在地。


    瑪麗蓮一點反應也無。


    反倒是夢境中兩個男人以莫名神情看著趙鯉。


    一憎恨,一晦暗。


    小信使的構建的夢境通道正在搖晃。


    外界的瑪麗蓮已經快要蘇醒。


    但夢境中趙鯉毫無進展。


    這時也終於感覺到了焦急與挫敗。


    天越發的黑,隻要完全暗下,信使與趙鯉不離開就會迷失在這噩夢中。


    “快醒一醒。”趙鯉握住瑪麗蓮的肩頭搖晃,試圖告訴她,她現在已經安全了。


    那垂垂老矣的老棺材,再也控製不了她。


    但趙鯉的聲音沒能傳遞過去。


    光線暗得隻剩炭盆中的丁點星火。


    趙鯉歎了口氣,看著掉落地麵的頭盔,她道:“離開吧。”


    先保護自己再想其他辦法。


    可小信使迴頭看著趙鯉,無聲搖了搖頭。


    它指自己又指瑪麗蓮,大顆大顆的淚水掉下來。


    它踩著藍色緞子小鞋,深深看了一眼趙鯉後,朝著瑪麗蓮踏了一步。


    紫藍緞子的尖刺小鞋,一步一個血印。


    趙鯉頓在原地,卻沒有說話。


    小信使它生來寄托著無數人的自由之念,奔跑在虛實之間。


    無法看著瑪麗蓮永困夢境,竭盡全力舍身救贖是它的天性。


    趙鯉不知該擔心還是欣慰。


    似乎是見她不願離開,小信使擔憂的情緒傳達過來。


    紫色霧氣湧動,要將趙鯉先行送離。


    它卻見趙鯉對著它笑道:“嵐。”


    小信使不解側首。


    趙鯉的聲音迴蕩在黑暗中:“沈大人一直一直想要給你取一個名。”


    “想你要風一樣自由,像霧一樣無拘無束。”


    “他為難了很久,想了很多字,一次次抓鬮又自己反悔,遲遲抉擇不定。”


    小信使一點一點睜大了眼睛。


    趙鯉彎腰撫摸它光禿禿的腦門:“不為難沈大人那個取名廢了,我們將就著就叫嵐吧。”


    “不姓沈也不姓趙,不隨任何人的姓。”


    “不是誰家的女兒,也不是誰的妻子誰的母親。”


    “你隻是你,自由的嵐光霧靄。”


    小信使仰頭,懵懂看著趙鯉。


    在她還未反應過來自己得到了什麽之前,趙鯉後退一步離開了瑪麗蓮的夢境。


    第一次離開趙鯉身邊行此大事,小信使嵐握拳鼓勵了一下自己。


    她朝著瑪麗蓮走去。


    卻愕然發現,自己的腳步越來越輕快。


    它站定在瑪麗蓮的床邊,迴頭看。


    走過的黑暗陰影中,前後躺著兩隻藍色的緞子鐵鞋。


    鞋上沾著烏黑的血。


    嵐不適應地翹了翹自己傷痕累累的腳趾。


    她若有所思踮腳拉住瑪麗蓮的手。


    最後的丁點光亮消失,喊出第一句話:“醒一醒。”


    稚嫩的童聲,迴蕩在黑暗中。


    “醒一醒。”


    “醒一醒。”


    無數蒼老的,稚嫩的,沙啞的及清脆的聲音應和。


    “別怕。”


    一點金芒暴現,瑪麗蓮聽見了傳進她腦海中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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