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鯉手裏還握著銅火折,空不出手應付,她隻得一抬腳。


    那男人眼尾餘光,看見她陰損一腳直衝他胯下。


    算是俊朗的臉頓時扭曲。


    他許是有些暴露狂傾向,但他不蠢,大抵知道被踢中會是什麽下場。


    方才來扼趙鯉脖子的手換了個方向,向下一探來捉趙鯉腳踝。


    但趙鯉豈會是他能輕易抓住的,接著握三叉鏜的力道猛一躍。


    膝蓋正正撞上這男人的下頜。


    一聲清脆響聲,尋常人腦漿子都像煙花崩出來的力道下,男人竟隻踉蹌後退了幾步。


    早在這男人拿出那灰球時,就猜到事情極為棘手的趙鯉並未灰心。


    她打了個唿哨給阿白作信號。


    一直遊走在附近的小白蛇,立即遊向暗處,尋找攻擊時機。


    趙鯉挽了個刀花,又要上前。


    在她和那男人角力打生打死時,方才被趙鯉砍下頭顱的無首屍忽而一動。


    它終於完成了研磨,盤坐在地上的身子搖搖晃晃起身,雙手捧著研缽蹣跚朝著壁畫走去。


    路過它自己的腦袋時,略停了一下。


    就像是一個老農撿起自己掉在地上的帽子。


    它撿起腦袋,扣在斷首上。


    不知如何黏合,竟是穩穩頂著腦袋捧著研缽繞到了壁畫前。


    整個過程中,它一眼沒看正打生打死的趙鯉和那男人。


    在壁畫前站定,它抬手自腦後以指尖取下一束頭發。


    在嘴裏一抿為筆,然後沾著研缽中的‘塗料’便往壁畫上畫畫。


    每畫下一筆,這蒼老的老者身體便充盈年輕一分。


    它隨手塗抹,將一個倒在溪水邊抱著大酒壇的男人描進了壁畫中。


    “重重重孫已懺悔,望鄉台上得新生。”


    “可入極樂,可入極樂!”


    蒼老的聲音,像是宣判什麽。


    趙鯉聽得頭一陣生疼,幸而對麵的男人反應更加激烈。


    話音剛落,那男人鼻下洶湧鮮血湧出。


    可相比趙鯉露出痛苦之色,他神情卻是極為狂熱的。


    手上動作停了一瞬,被趙鯉一刀削去了右肩的一快皮肉。


    洶湧鮮血湧出,這男人的神誌被拉迴,他憤恨看著趙鯉:“罪人,你難道不想脫罪入極樂嗎?”


    電光火石間,趙鯉明白初見時這男人鞭打自己是為何。


    是懺悔,是為了變成顏料入畫。


    可……裏麵真是什麽極樂?不見得!


    趙鯉沒有錯過那老者變得充盈年輕的情況。


    那些入畫之人理論上是進了極樂——以被吞吃的形式。


    趙鯉有心嗤笑,但又恐揭了短處戳破這男人的幻想,激怒此人給自己添麻煩。


    她閉著嘴,手中長刀舞得更快。


    但她臉上一閃即逝的嗤笑,被男人看了個清清楚楚。


    自小長在這酆都城,被告知他生來有罪,需要贖罪才可入極樂。


    趙鯉的不以為然,顯然叫著男人極為暴怒。


    他筋骨劈啪作響,身形又膨脹一點後,攻勢越快。


    殿中隻聽得一聲聲武器交擊的鋥鋥。


    立在壁畫前的老者,繪畫完畢。


    它似極滿意自己的手筆,將當做筆的那束頭發以舌卷入口中吸吮幹淨。


    而後打著酒嗝狂笑擲出一把金粉。


    細細的金粉漫天紛紛揚揚。


    在琉璃燈的照耀下,像交織成一副流光溢彩的光影。


    趙鯉屏息後撤時,那壁畫中又傳出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遍地橫躺縱情吃喝的小人們推杯換盞,齊齊發出陣陣笑聲。


    它們連著立在壁畫前的老者,齊齊扭過頭來。


    到了此時,那老者昏花失焦的眼睛才終於有了些亮色。


    它,終於能看清趙鯉了。


    “哎呀,竟來了肮髒的外人。”


    這老人脖上還有一條未收攏的紅線。


    但說話比方才有條理許多。


    它像是野獸般仰頭輕嗅,喃喃道:“不是我宋家人啊。”


    言罷,它倒神色如常,壁畫之中的小人俱都作怒容看向趙鯉——包括剛剛畫上去那個。


    趙鯉本是想要嘴癢一句的,奈何對麵的敵人像是瘋癲了一般。


    這樣力大無比砍不死的玩意,加之那壁畫那老者。


    趙鯉頓時心生退意。


    她長刀在交鋒的空隙間,猛下壓剁向那男人的手指時,阿白終尋得契機,自盲區彈出。


    張嘴,毒牙彈出,朝著那男人的脖頸咬去。


    隻飛到半空,險被一隻手抓住。


    幸而趙鯉長刀一挑,齊齊斬下那隻手的四個手指,阿白方才幸免於難。


    趙鯉一手接了在半空的阿白。


    眨眼功夫看見那男人的手指已是止住了血流。


    她忍不住暗罵一聲。


    足下一點,便要戰略性後退。


    這時壁畫也有了動靜。


    那老者看著趙鯉咦然納悶出聲:“竟看不見你來處去處。”


    “有趣!”


    說話間,老者又打了一個酒嗝。


    一些淡黃色氣霧自他口中吹出。


    如實質一般,籠罩整個壁畫。


    壁畫一陣扭曲,發出陣陣刺啦刺啦的聲響。


    下一瞬,一個長發披散的頭,蛇一樣探了出來。


    一個兩個三個……


    人首蛇頸的玩意下半截黏在畫中,頭顱次第探出。


    下頜大大張開,朝著趙鯉纏繞撲咬而來。


    方才和趙鯉鬥得極兇的男人,不知何時停下動作。


    虔誠雙膝跪下,對著滿壁畫人首請罪道:“罪民戍衛酆都不利,請責罰。”


    他這強壯的野獸,乖順伏下身去。


    滿是鞭打傷痕的背脊,展露在光下,落了滿背金粉。


    在這紛揚金粉中,有幾個男女頭顱嬉嬉笑笑探來。


    繞著他轉了兩圈,然後張嘴撕咬。


    它們還保留著人類的鈍鈍門齒,有些費勁才撕咬下些皮肉。


    這男人知道疼,卻根本不躲。


    反倒激動得顫抖不已。


    相比玩鬧的幾個,自有長輩出頭。


    “你究竟如何來這的?”


    一個下頜生著胡須的中年人,問趙鯉。


    趙鯉壓根不理他,拔足就跑。


    這人首生惱,在後怒罵不已。


    整個殿宇隨著怒罵生顫抖不已,本洞開的門,漸漸合攏。


    又聽得那老者嗬嗬的笑聲,厚重的金色大殿殿門將要合攏前,趙鯉側身險之又險擠了出去。


    門嘭一聲合攏。


    再稍微大一丁點都有可能被擠扁在門縫裏,趙鯉垂頭摸著自己省布料的前胸慶幸不已。


    門內,傳來陣陣怒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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