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詭域之中,小信使一直隱身提燈跟隨在趙鯉左右。


    詭域破碎後,它得了趙鯉叮囑去給沈晏送信。


    將它所見的片段,以夢境碎片傳達給了沈晏,讓他知道前因後果。


    因而詭域破碎,確定趙鯉無事後,沈晏第一時間反應,著魯建興等人善後。


    最重要的是,命人將李朝鮮和倭國使臣住處團團圍住。


    臨走前,他讓人在住處備好了洗漱的熱水和衣衫。


    趙鯉褪去身上髒汙衣衫坐入浴桶中時,一牆之隔傳來沈小花殺貓似的嚎叫。


    並有沈晏的侍衛道:“小花,你順風臭十裏,不洗幹淨不行。”


    一天之內洗了兩次澡的沈小花極度不爽,隔著牆都能聽到它罵罵咧咧的聲音。


    享受年輕貌美宮女梳洗頭發的趙鯉聽得煩躁,從桶側撈了個葫蘆水瓢,砸在牆上。


    “沈小花,老大不小的了,洗個澡安分點!”


    趙鯉發話,牆那邊聲音頓時小了下去。


    趙鯉這才又將頭枕迴浴桶邊上。


    照顧她的宮女是隆慶帝那邊派來的,跟趙鯉不熟不知她脾性,動作小心翼翼。


    趙鯉洗漱沐浴動作算是麻利,等她洗去魚腥,一身茉莉花香出來。


    下了一夜雨的迴龍觀,迎來一個帶著清爽水汽的早晨。


    一夜急雨,將海棠林中花朵打得七零八落,遍地都是花瓣。


    花瓣間,夾雜著一些細細的海邊螺貝。


    都是詭域破碎時從那空間中掉出的。


    經昨夜巨大的聲響,迴龍觀中達官貴人連帶著皇帝已撤離。


    康王世子和柴珣、趙瑤光也在靖寧衛的‘護送’下先離開。


    除了警戒善後的靖寧衛,此處滯留的隻有朝鮮和倭國兩個使團的人員。


    趙鯉踏著濕潤的石板道,遠見魯建興領人全副武裝戴著鹿皮手套收斂屍骸。


    惡詭尚且無心,更不必說兇死的魚靈。


    受牽連的村子隻餘遍地朽爛木板和一些屍骸。


    立在一根發黴木梁上的魯建興,遙見趙鯉,正想過來見禮。


    走了兩步,便聽見一個校尉道:“魯百戶,還有活人。”


    魯建興一聽,轉了個方向朝那處去。


    趙鯉聽聞這邊情況也上前來看。


    塌陷的朽木上,堆積著大量螺螄藻類,隻聽得下邊似有聲音傳出。


    趙鯉他們廢了些功夫,方才將這些砂礫般堆積的螺螄掘開。


    又搬開一根橫木,清晨的光投下來。


    佝僂的灰影,突然竄出來。


    趙鯉下意識按刀欲斬,卻看清了這灰影的模樣。


    是一個畸變的村民。


    那方詭域之中極潮濕,幾乎與泡在水中無異。


    這村民身上衣衫朽爛成拖把般的布條。


    他瘦如骷髏,從黑暗中鑽出卻沒有傷人。


    而是踉踉蹌蹌跪倒在下去。


    他仰頭,看著天邊升起的朝陽。


    雙手去捧陽光,用沙啞的聲音抽泣:“日出了,日出了。”


    他張手擁抱早晨金紅色的陽光。


    兩行淚水從他滿布螺殼的臉上滑下。


    趙鯉正欲命人救治,這人的頭重重嗑在地上,跪著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在場所有人看見,心中都不好受。


    趙鯉沉默片刻後問道:“可有見到一個光禿禿的骨架子?很新鮮,是女性!”


    魯建興立刻答道:“半個時辰前,沈大人有令先找到那具骷髏,已在林中一株海棠樹上發現,拖到沈大人那邊去了。”


    趙鯉嗯了一聲,讓魯建興等人繼續挖掘,尋找可能的幸存者。


    她則是按著刀柄,去了沈晏處。


    一方精致小院,朝鮮、倭國雙方齊聚。


    李氏巫女麵色慘白,顯然還未緩過氣。


    倭國使臣源雅信手中捏著一柄新扇。


    沈晏麵無表情坐在最上首,垂眼摩挲著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堂中,臨時卸下來的門板上橫躺著一具骷髏。


    這骷髏渾身沒有一點肉,光透窗戶灑落,骷髏身上各處細節展露無疑。


    在骷髏旁,是碩大癟塌的魚屍和一個畸形的頭骨。


    一股難以言說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


    這空氣十分磨人,李氏朝鮮年輕的巫女本身便受了反噬。


    加之,她很清晰從那頭骨上,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


    是白日林間,響應她召喚而來的無名之物。


    李氏朝鮮巫女麵色慘白,目光迴避著橫放的東西。


    一片沉默中,源雅信終開口:“不知沈大人是何意?”


    “這似乎與我等毫無關係。”


    源雅信這話論道理確實是如此。


    並非他先挑釁朝鮮巫女,他那姓三浦的侍從還試圖提醒大景方將有麻煩。


    唔……道理上確實如此。


    但沈晏並不想跟他們講道理。


    沈晏一掀眼皮,道:“堂下躺著的是我大景的成陽郡主。”


    “還有重傷的康王世子。”


    “都是我大景皇族宗室,陛下的侄兒侄女。”


    “此次禍事,非同小可。”


    他冷笑兩聲:“災禍已釀成,爾等想說什麽毫無關係?晚了些。”


    聽沈晏清楚說出地上受害人的身份,朝鮮方諸人頓時臉色一白。


    源雅信一愣之後,則有些生怒。


    這姓沈的狗官,生得人模狗樣莫不是要甩鍋?


    “招禍的並非我方,事後我這護衛還曾好意提醒。”


    源雅信話未說完,已被沈晏打斷:“與其花言巧語辯解,不如想想如何給陛下一個交代吧。”


    “若二位商量不出個辦法,此仇大景必報。”


    趙鯉立在帷帳後,正好看見源雅信臉上那瞬間流露出的憋屈與冤枉。


    倭人被欺負,她方才鬱鬱的心情突然像被舒適涼風吹散,感覺世界都亮了起來。


    她唇角揚起一半,一直沉默跟在源雅信身側的隨從,突然扭頭朝這邊看來。


    高眉骨,深眼窩,絡腮胡,灰白頭發浪人一般束成馬尾。


    一雙深邃的深綠色眼,爪痕似的傷疤橫貫全臉。


    隔著一層薄薄的紗簾,趙鯉都能感覺到那西洋人銳利的眼神。


    趙鯉冷哼一聲,猛掀開麵前的紗簾,一點不慫地與那西洋人對視。


    他們二人對峙之態太突然,現場所有人都未反應過來。


    待看清出來的是趙鯉,沈晏站起閃身擋在她麵前。


    手中瓷盞猛然擲出,源雅信下意識舉扇擋,舉到半道又強行停下。


    任那瓷盞在他額頭迸開,碎瓷片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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