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之月,日在尾。


    關於孟冬之月的諸般重要性,皆記載於史冊。


    在沈晏的授意下,趙鯉介入了孟冬之祭中。


    自潼關歸來,沈晏對趙鯉的態度出現了十分明顯的轉變。


    從前,他重視的是趙鯉身上的血脈,盡管這血脈隻是偽裝。


    潼關後他終於開始低下頭,正視趙鯉本身。


    此前無論隆慶帝還是沈晏,都不在乎趙鯉究竟是哪冒出來的。


    現在沈晏開始追查趙鯉的來路。


    趙鯉一問三不知,咬死了自己打小就在山裏被個道爺養大。


    主打的就是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就這樣了。


    幸而如今到處亂糟糟,便是靖寧衛一時半會也查不出端倪。


    更關鍵一點是隆慶帝。


    這段時間裏,趙鯉隻隔簾見過他一次。


    這位帝王身體已經差到極致。


    叫他再迴想十七年前是否播撒了一顆風流種,實在是艱難。


    當事人都說不清楚的情況下,有實打實的親緣血脈為證,趙鯉便這般生活在皇城之中。


    明麵上身份都是還未定封號的私生女,但待遇差別極大。


    以前走到哪裏都有跟班。


    現在沈晏親自如師長一般教導她。


    這也讓他得到了大大的震撼——在發現趙鯉那張摸魚畫稿之後。


    被迫增加了奇怪新知識的沈大人,兀自氣得青筋暴跳。


    雖讓趙鯉參加孟冬之祭,卻實在放心不下。


    午間抽空來看趙鯉。


    還未進門,便聽呱噪之聲:“阿鯉啊,你看什麽時候把拜師儀式舉行了吧?你好正式拜入我們清虛觀門下。”


    隻聽其聲,話音中諂媚之感已撲麵而來。


    沈晏頓時臉一沉:“不是說不許放玄虛子進來嗎?”


    總受夾板氣的阿詹已頗為習慣,小心覷了一眼沈晏,有點小叛逆道:“您讓阿鯉殿下參加孟冬之祭的籌備。”


    既是籌備厲祭,難免與欽天監,與玄虛子打交道啊。


    阿詹話音落,卻隻見自家沈大人大步進去的背影。


    被滋擾得不勝其煩的趙鯉,正要第三十五次拒絕。


    便見方才還纏人的玄虛子,神情一變。


    不必迴頭,趙鯉都知道必是沈晏來了。


    果不其然,從看見沈晏玄色蟒袍袍角的瞬間,玄虛子便開口告辭。


    他極忌憚沈晏,好似跟他同呆一個屋簷下都很難受,閑扯兩句便撤。


    隻留下趙鯉麵對沈晏這黑麵煞星。


    趙鯉跟前書案上散落著幾頁紙張。


    上邊記載這孟冬之祭的細節。


    諸如孟冬條祀為行祭,應時動物為龜鱉甲族。


    音羽,律中應鍾,數六。


    主持祭祀之位為北向明堂,乘輿為黑,服飾為黑。


    祭神器物應大肚窄口,供奉之物為豬肉粟米。


    ……


    諸般儀軌的細枝末節,都能幫助趙鯉更了解這場至關重要的祭祀。


    她隨手記了,扔在書案上。


    見沈晏視線移來,她忍不住想到這段時間來與沈晏關於學習的雙向折磨。


    忙撲身去遮掩這些紙張。


    但已經來不及了。


    沈晏拾起一張,字不是重點,最引人注目的,是上麵畫著的上吊小人。


    “殿下,好畫技。”


    字寫得醜不拉幾,畫小人上吊倒是幾筆便勾勒出絕望死相。


    趙鯉臉皮極厚,眼也不眨答道:“沈大人謬讚了。”


    沈晏淺淺歎了口氣。


    畫吊死小人便畫吧,總比畫光屁股小人好。


    不知不覺間,底線一降再降的沈大人,將東西放下,問趙鯉道:“殿下餓了嗎?”


    趙鯉琴棋書畫不想學,唯吃飯積極,小雞啄米似地點頭。


    見她一雙眼睛刷一下亮起,仰頭看人時莫名乖巧至極。


    沈晏負手在後,忍不住在袖中摩挲拇指上的玉扳指,強忍伸手的衝動。


    “今日有嫩蒿,製了素蒿插青汁,正好可解椒醋肥鵝之膩。”


    沈晏垂眼,聲音是他自己都沒留意的柔和。


    這個時間線,嫩蒿這類菜蔬難得,一碗嫩蒿絞的汁液奢極。


    沈晏手邊一盞清茶,便這般看著趙鯉用了午飯。


    末了,他才道:“孟冬之祭將至,殿下好生歇息。”


    隻吃了個半飽的趙鯉停下擦嘴的帕子,聞言望著沈晏沉默兩息。


    這才答道:“好。”


    兩人對視一眼後,錯開視線再不複言,沉默蔓延開來。


    接下來兩日,趙鯉再不去案牘庫。


    而是呆在宮中,每日晨昏以木芙蓉入浴,一直到孟冬之祭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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